宗馥莉：驚變“娃哈哈”

在2025年新財富500創富榜中，43歲的宗馥莉從2024年的第23名躍升至第14名，持股市值1250億元，主要關聯公司為娃哈哈集團。

同年，鐘睒睒在榜單的排名由2024年的第1名落至第2名，持股市值3624.1億元。他的位置被2024年排名第三的張一鳴取代，后者持股市值達4815.7億元。

千島湖的水，培育了兩位持股市值過千億的企業家。鐘睒睒和宗馥莉的身價之和為4874.1億元，比張一鳴的身價高58.4億元。

這大約是新賽道的威力：農夫山泉的“礦泉水”和娃哈哈的“純凈水”占據了消費者的水杯，而字節跳動的頭條系“割據”用戶的手機屏——后者跟用戶維持了更多“精神繭房”式的剛性需求和服務節點。

在可預見的未來數年，移動的水產品和捆綁式的信息流都將是趨近財富頂層的好生意。

千島湖及自然界的知名湖泊足夠多、足夠大，再造幾位排名靠前的財富人群，未必需要極高的技術門檻。然而，這三家企業的命運依然面臨諸多可能發生的變數。

尤其是進入宗馥莉時代的娃哈哈集團，其日益加劇的內耗正蔓延至品牌端、生產端和企業資產端，諸多大事件正在刷新用戶的認知和價值觀。

與產權關系和企業文化相對清晰的農夫山泉、字節跳動相比，娃哈哈集團在2024年初因創始人宗慶后的離世而躍升至歷史最高點的“完美”形象，正在被撕裂。

這種撕裂引發的娃哈哈品牌資源、文化和團隊的渙散跡象令人意外，因為撕裂的動力主要不是來自外部因素及其競爭者，而是來自二代傳承人與創始人之間近乎天壤之別的理念和行動。

這些行動引發的種種爭議甚至法律事件，正在演變為一場新的輿情。

品牌端：娃哈哈的“旗幟”能打多久

市場和企業的關系，最直接的體現便是用戶和產品的互動。普通用戶往往通過具體產品來認識一家企業的品牌、文化和理念，他們很難在全面了解娃哈哈股權交織的歷史脈絡，以及重大決策背后的深層動因后再作出判斷。

當企業無法向市場傳遞清晰且一致的信號時，它的重大行動便可能被解讀為令人震驚的“變數”。

一年前，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后的離世牽動了“80后”、“90后”等數代消費者的成長記憶，更有千千萬萬并不熟悉娃哈哈的消費者也加入其中。他們傳頌著宗慶后與娃哈哈的暖心故事，狂熱下單重溫娃哈哈的老味道，以至于娃哈哈全線產品在各大平臺旗艦店出現供不應求的銷售場面。

從那時起，娃哈哈已不再是單純的“國民飲料”品牌，而是與創始人的傳奇故事深度交融，成為一個不斷被精神化的“品牌豐碑”。

作為洶涌輿情的“副產品”，其外溢能量竟使農夫山泉及其創始人成為公眾自發檢索和批判的對象，還被當作娃哈哈和宗慶后高大形象的反面典型，在公眾質疑中“躺槍”。

如果不是后來發生的系列變故，宗慶后離世后仍在發酵的無形精神能量，幾乎可創造與春秋時期范蠡相媲美的當代儒商故事。

然而，隨著消費者追懷娃哈哈創始人的熱潮漸次消退，以及二代傳承人走向臺前，娃哈哈的忠實粉絲不得不開始適應品牌碎片化引發的認知與情感障礙。

2025年，娃哈哈向忠實用戶傳遞的第一個驚人信息是：“娃哈哈品牌”可能從“娃哈哈集團”剝離。

一個長達38年的知名“國民品牌”要從母體脫離，進入前途未知的另一家企業。從品牌無形資產和有形資產的維護整合角度而言，這一操作讓行業和用戶頗感意外。

然而，這件意外事件——差點成為現實。

2025年初，宗馥莉被指試圖將387件“娃哈哈”系列商標從娃哈哈集團轉移至其個人控股的食品公司。

據知情人士向媒體透露，此次商標轉移涉及品牌無形資產估值900億元，由于被國資股東發現并及時制止而未能完成。

“娃哈哈品牌的‘紅旗’能打多久”的問題，由此浮出水面。

娃哈哈品牌出現的“戰略動搖”，除了宗馥莉品牌資產重整行動引發的爭議，還包括娃哈哈系與外部競爭者引發的“品牌碰瓷”效應。

這兩家“品牌碰瓷”主體，一家是宗師傅飲料（杭州）有限公司，另一家是宗師傅全球運營（深圳）有限公司。

其中，杭州宗師傅由娃哈哈原省級代理趙方辰創立。目前該企業已凝聚了百余名老員工、千余家老經銷商，并聯合數十家合作工廠，發展成為一家綜合性飲料企業。其產品涵蓋AD鈣奶、冰紅（綠）茶、瓶裝水、茶飲料，以及八寶粥、蘇打水等系列品類。市場份額方面，杭州宗師傅的經銷商已有千余家，產品覆蓋數十個省級市場。

在品牌資產方面，杭州宗師傅擁有“宗師傅^TM”商標及“益品宗師”等商標。

來自深圳的宗師傅成立于2025年3月28日，實控人為陳桂有。由陳桂有全資持股的世界大泉生態飲用水（深圳）有限公司持有“宗師傅^R”商標。

目前，深圳宗師傅已向杭州宗師傅發起維權行動。

除了兩家“宗師傅”在市場上的挑戰，娃哈哈集團的娃哈哈品牌還面臨著宗馥莉控股的宏勝集團新品牌的“多元化”沖擊。

2025年，娃哈哈官方賬號推出“娃小宗”首款無糖茶新品，其口感突出“凝香烏龍”風格，主打年輕消費者市場。

作為娃哈哈品牌煥新計劃的試水之作，“娃小宗”商標的持有人卻是宏勝集團。

目前，宏勝集團注冊的“娃小宗”品牌包括食品、啤酒飲料、方便食品等多個品類。

生產端：關停自家工廠，請同行企業代工

當娃哈哈品牌面臨資源渙散的內外部勢力裂變時，娃哈哈集團的生產端也發生了令消費者難以理解的系列變化。

2024年初，在紀念宗慶后的熱潮中，關于娃哈哈純凈水的過濾等級、純凈水瓶提環承重能力等嚴格的品控管理和用戶至上的暖心小故事，通過娃哈哈老員工、合作伙伴和消費者的口吻釋放出來，成為點燃公眾激情的主旋律。

僅僅一年后，這類故事已失去存續的土壤。

娃哈哈產品質量口碑的劇變，源于生產體系的調整。

2024年11月22日，宏勝集團“宏勝超鏈智造”杭州基地開工儀式在杭州市蕭山區舉行。“數字化轉型是第四次工業革命，我們正在一點點實現想象中未來的樣子，（這）是我們探索未來的第一步，未來對我們來說才剛剛開始。”宗馥莉在致辭中說。

據介紹，“宏勝超鏈智造”是宏勝集團以數字化手段鏈接“人—物—場”，實現市場、研發、生產與用戶“零距離”的智造工程。該基地位于蕭山技術開發區，以建立分布式智能制造單元為基礎，依托物聯網、數字孿生、云計算及人工智能等先進技術，項目總投資約3.57億元，建筑總面積24332平方米，建成后年產能可達8億多瓶。

作為娃哈哈集團的代工企業，宏勝集團擴大產能和提升智造水平，客觀上對提升娃哈哈旗下系列產品的產能和質量應該是一大利好。然而，2025年3月以來，“今麥郎為娃哈哈代工產品出現質量問題”的報道不絕于耳。據相關媒體披露，為娃哈哈代工的還包括中富、宏全、新疆冰西域等多家企業。

娃哈哈集團的生產體系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何在長期為其代工的宏勝集團大舉擴產的背景下，依然需要如此之多的代工企業完成委托加工訂單，致使其“以質量為生命”的生產體系受到質疑？

原來，自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后離世后，集團生產體系發生了幅度較大的調整，旗下15家企業被關停。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顯示，這些停工企業幾乎都有娃哈哈集團前高管杜建英持股。多家工廠停產還引發了員工維權事件。

針對多家同行工廠為娃哈哈代工一事，娃哈哈集團曾回應稱，2024年水產品市場需求激增導致產能緊張，因而緊急啟動應對措施，對外尋求委托生產工廠。

在產能緊張的情況下，自家十多家工廠被關停，卻不得不啟用同行工廠代工，并加大宏勝集團蕭山區智造基地的建設力度。

這樣的決策可能需要更多依據支持。

作為娃哈哈集團董事長，宗馥莉到底是怎樣想的？這種決策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或許需要足夠的時間呈現更多線索，來幫助消費者理解娃哈哈生產體系之所以必須發生巨變的底層邏輯。

然而，在忠實用戶心智中，這家品牌38年積累的質量口碑，已在過去一年多時間里發生了劃時代的動搖。

資產端：“以退為進”的鐵腕“博弈”

從娃哈哈的品牌“變亂”，到生產和代工體系的“變故”，部分可歸因于娃哈哈資產端歷史和當前的系列“變局”。這些變局，有些需要二代傳承人宗馥莉妥善平衡，有些則可能涉及更為多元的事件和因素。

無論時間最終給出怎樣的答案，娃哈哈集團的二代傳承問題及由此引發的種種波動，都將成為中國企業領導人傳承中的經典案例。

2024年7月15日，一封“致娃哈哈集團全體員工的函——杭娃集發〔2024〕186號”在網上流傳，其中寫道：“近期，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政府及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娃哈哈集團）部分股東就本人自宗慶后董事長離世后對娃哈哈集團經營管理的合理性提出質疑，致使本人無法繼續履行對娃哈哈集團及其持股公司的管理職責。因此，本人決定自即日起辭去娃哈哈集團副董事長、總經理職務，不再參與其經營管理。本人已將上述相關辭職信送達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及其全體股東，亦督促相關方采取負責任的態度，及時按照章程規定的程序重新選聘總經理并由其履行管理職責，確保娃哈哈集團的正常經營，依法維護娃哈哈集團、客戶和全體員工的共同利益。”

宗馥莉在信中提到的“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政府及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娃哈哈集團”）部分股東”，在娃哈哈集團歷史形成的持股關系如下：

杭州市上城區文商旅投資控股集團持股46%；

娃哈哈職工持股會持股24.6%；

宗馥莉繼承宗慶后持股29.6%。

按照正常股權架構和運作流程，當“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政府及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娃哈哈集團”）部分股東就本人自宗慶后董事長離世后對娃哈哈集團經營管理的合理性提出質疑”時，意味著娃哈哈集團大股東和職工持股會選擇了比較接近或一致的立場。此時，持有娃哈哈集團29.6%股份的宗馥莉的表決權處于絕對劣勢地位。

然而，在宗慶后離世僅5個月（2024年2月25日）后發生此事，此時社會各界對宗慶后及娃哈哈的關注余溫未散，公眾極易產生“宗老尸骨未寒，小宗遭遇逼宮”的聯想。

宗馥莉這封辭職信，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部分粉絲甚至無視娃哈哈股權結構中國資占主導的事實，激情呼吁更多力量支持處于不利地位的宗馥莉正常接管娃哈哈集團。

不過，被推上輿情“火山口”的大股東“杭州上城文旅”對此事的處理顯然是平衡和圓融的。僅一周后，一封由宗馥莉簽字并加蓋“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公章的聲明書再度流傳，內容稱：“娃哈哈承載著我們的夢想和努力，也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心和支持。為確保公司的平穩健康發展，經各股東友好協商，宗馥莉女士決定繼續履行娃哈哈集團的相關管理職責，感謝近期社會各界和媒體的關注，并對占用媒體資源表示歉意。”

如果這便是傳說中的“以退為進”，那么宗馥莉顯然贏下了這關鍵一局。此次“請辭”與“勸進”風波，亦成為娃哈哈在資產端與實控權體系中一次公開的撕裂。

此后，隨著娃哈哈集團更多變故和信息被披露，公眾和讀者發現，娃哈哈集團國資方代表——杭州市上城區文商旅投資控股集團的存在如同“江湖及時雨”。其行事幾乎始終以成就娃哈哈集團及其創始人和繼承人的事業為主旋律。

例如，娃哈哈成立之初，14萬元銀行借款以及注冊資金與經營場地均由上城區教育局下屬“上城區校辦企業”承擔，宗慶后作為承包人負責日常經營管理。

又如，娃哈哈改制時，部分國有股權轉給宗慶后等企業經營者和職工持股，但國有股東并未提取股權轉讓款，而是將“轉讓款”繼續存放于娃哈哈集團賬戶。

股權分紅方面，上城文旅的做法也被認為相當“佛系”。據《經濟參考報》披露：

1999年到2007年，國有股分紅借給娃哈哈集團使用，借款利息獎勵給經營者和職工；

2008年到2022年，管理層和職工持股的分紅以“資金往來”名義獲取，國有股東則不參與分紅。

……

諸如上述，從娃哈哈集團國有大股東的歷史和當前表現來看，宗馥莉在傳承過程中實際面臨著相對友好且具有歷史一貫性的穩定生態。

然而，娃哈哈集團職工層卻逐漸感受到資產變局對自身利益的觸動，這一切都跟宗慶后在位時不同了。

2025年6月18日，由50名員工組成的“娃哈哈維權聯絡委員會”就勞動合同轉簽、回購股權等事項向當地法院提起的訴訟開庭。

該委員會訴求包括：訴請法院確認相關員工在娃哈哈集團職工持股會的股份權屬，要求娃哈哈集團職工持股會支付欠付的分紅款，等等。

其中，轉簽勞動合同的背景據稱是宗馥莉接管娃哈哈后，要求員工將勞動合同改簽至宏勝飲料，并徹底取消宗慶后時代的職工持股分紅及后續“干股分紅”，由此引發維權事件。

“宏勝是一個飲料灌裝線，我回來時爸爸已經把公司給我做好了。它的資產是一條飲料灌裝線。”宗馥莉曾在接受采訪中回顧宏勝集團的成立背景，她還提到自己在娃哈哈集團由基層升至高管的履歷與愿景：“娃哈哈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它也需要與時俱進，（我們想）通過自己的嘗試給這個公司帶來新的火花和激情。”

如今的娃哈哈集團，更像是宏勝集團的“宿主”，從品牌、生產到資產端，正表現出日漸空乏的跡象，而宏勝集團則日益強壯。

在抖音上，依然有粉絲在宗馥莉相關視頻下留言：“公主要堅強起來，你爸是我們蕭山人眼里最優秀的好人。你也很好很優秀。”

也有用戶詢問：“我想問，娃哈哈品質能和你父親在世時一樣嗎？（我們）能相信你嗎？我們需要的是這個時代看似最可笑但是最真誠的誠信……”

從娃哈哈品牌與市場和消費者的歷史聯系來看，其影響力雖然正在現實中經歷碎片化流程，但仍有很多人希望娃哈哈品牌——不是一個被各方力量解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