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措美峰

消息

一陣風吹過，蕎麥花落了。落在眼前和落在心底的有什么不同？

比一封哽咽的書信，落得自然。比一個從遠方回來的人，落得更加悄無聲息

在岔路口拽起的衣袖，掩飾不住那么多見風就流淚的眼睛。

遇見

臨近黃昏，炊煙升起。

大山圍繞的扎尕那，美景虛幻，堆積著眾多蒼白的石頭。

益哇河邊，拉桑寺的旦智加措，盤腿而坐，手持竹簽，挽起寬大衣袖，在沙粒上一遍遍抄寫經文，又一次次撫掌抹去。

這是他的癖好，所要用心完成的功課。

我好奇，又驚訝

那些消失的字跡，會不會在明天，從路邊的石頭上浮現出來。

郎木寺，或白龍江源頭

給小鎮一個比喻，就有一條剪不斷的臍帶。

石縫間溪流滲出，問詢者的額頭，會依次碰觸到草坡、蜂箱，待產的母牛以及傾斜的樺皮木桶，

會遇到延伸的石板路，殘雪中的青綠，苦寒里的清香，牽手走過的少男少女，身影里晃動著一棵雪松與一樹杏花。

會遇到麗莎咖啡屋，鐵架上生烤的羊排滋滋冒油，也有奶茶可咂，啤酒隨意，兩者的色澤很容易聯想到故鄉的雪山和雨季渾黃的江水。

貼滿各國小面額紙幣的一面墻，五顏六色，有新年問候、祝福的字跡，也有掐頭去尾的尋人啟事。

真的說不清，有什么在暗地涌動，又有什么在闐然匯集。

甚至有些懷疑，我就是故意把自己弄丟的那個人。

被一個地址重新找到，與曲折的源頭相逢，回過頭來，開始尚未命名的又一次出發。

在扎尕那想起徐霞客

傳說先生每次遠游，都攜帶一副錦囊。我不知道里面是否裝有三冊，在危急時刻都能峰回路轉的秘籍

傾斜的書篋沉重，另一側的油紙傘，送別風一程，雨一程。

曾經領略過的驚險地名，都收攏在筆墨的行跡當中。

腳心又癢了，磨破了草鞋和布靴幾雙。

有沿途的癡狂，有峰頂的迷醉，也有淚痕潦草遺落枕邊的家書。先生未曾到過這里，是否留下遺憾的空白？

時光不能回頭，但百草可以入藥。

大好河山無數，有時候是一場盛宴，有時候是一個讓舊病復發的引子。

阿萬倉截句

1 ? 唐古拉山口，白雪下。一頂黑帳篷，是用倔強的牛毛編織而成。同樣倔強的青草，頂破石頭，也要在春天一次次復活。

2 ? 朝露寒涼，馬駒初生。蹄印血跡斑斑，那些叫不上名的花，開出了眾多漩渦中的美

一條河拐彎。落日里拐彎，打著哈欠，伸出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3 ? 在阿萬倉，我們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轉經筒。

如果把它放小，能夠放到格桑卓瑪的背上，就是剛剛從牧場背回的那只沉重的奶桶。

速寫：二牛抬杠

停歇在斑駁的門楣，水墨拓印的大紅紙上。

兩頭牛抬杠在身，犁鏵閃亮。

山風附身，磕響沾滿泥土的布靴，開耕過的山坡地，蓬松酥軟，睡夢香甜。青稞種子就要穿上，另一件溫暖的羊皮祅。

仿民謠：狗尾草

你搖就搖吧，不要帶上我兩腳沾滿泥巴的童年。

你搖就搖吧，不要讓母親喊著我的小名，從家門一直瞞珊到村口。

風雨要來，不是聽不見，

你搖就搖吧，現在，土坡下的母親，再也喊不出她心底的牽掛了。

貼近我的臉頰，你想搖就搖吧

搖得我一一把一生憋屈的淚水全都流出來。

雪落措美峰

一兩聲鷹唳，落在了白石崖的峰頂遷徙的巖羊，在懸空的絕壁上跳躍。

落雪的前奏，超出了我們悲壯的想象，一個人的書寫，也僅限于一頁狹窄的紙張

云霧低垂，不會無動于衷，半山腰紅杜鵑僵硬的枝條，夜半茫然咀嚼的牦牛，以及山腳下那個叫亞列巴的村莊。

在落雪露出生活陡峭的鋒芒之前，蜷伏在寒風里的劈柴，火

爐上溫熱的半瓷缸青稞土酒，不會無動于衷。

續茶

高原多風寒。牛糞燒旺的火苗，舔舐著壺底。

大茶濃黑、苦澀，但溫熱、解渴，偶爾加入一小塊酥油，說明了年景水草豐茂。

他拿出一只茶碗，就有一個人從遠方來。潮濕的長夜如何打發，遞過來的煙卷，在懷舊的胡茬間一明一暗。

氣氛在渲染，煙蒂將燃盡。直到燙傷出神的手指，他才從自己的故事中抽身走出來，又一次添滿見底的茶碗。

對于薩茶和故事，對成癮的人來說 續茶，等于續命。

白龍江素描

是不是你和我一樣，把一條江看成了一把銀鑰匙？

是不是還有人和我一樣，將這把銀鑰匙，含在潮濕的眼眶里？

涌出的童年、細鱗鮭魚，大石頭上晾曬的襯衫…

我不知道，一幀難忘的畫面能存放多久。打開就意味著追憶，像又一次回到源頭，點點滴滴匯聚的溪流，一股股合抱在一起。

迭山青綠，百花吐艷

這都不屬于我，步入中年，我已沒有太多的色彩用來揮霍。

唯有一江之水，如傾瀉一地的月光，可以讓我輕描淡寫出曲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