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的歷史方位看深圳：回望與前瞻

[中圖分類號]F12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25）03-0070-09

[基金項目]深圳市社會科學規劃課題一般項目：基于創新價值鏈的重塑深圳都市圈產業融合路徑與策略研究（SZ2024B015）；深圳市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研究中心年度重大課題：粵港澳大灣區都市圈一體化發展研究（SFQND2502）。

45年來，深圳已由經濟特區建立之初的邊陲小鎮發展成為一座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創新之城，其歷程并非一般城市的線性發展形態，而是具有典型特征的階段性發展。深圳市委黨校課題組（2020）系統總結了深圳成長的躍升形態，即，低緯求存（1980一1992）：危機感驅動下的“闖”、中緯求立（1992—2012）：自主性驅動下的“創”、高緯求強（2012以來）：使命感驅動下的“范兒”①?？梢?，深圳正是在不斷發展的時代浪潮中，被賦予特定的戰略使命。當前，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需要深圳更好發揮示范引領作用，為本世紀中葉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探索路徑、積累經驗。

一、從城市空間演進看：深圳經濟特區空間格局形成的理論機制

深圳經濟特區建立之初，城區面積僅為3平方公里，GDP不到2億元，而到2024年底，深圳GDP超過3.6萬億元，人均GDP接近3萬美元，創造了一座新城崛起的奇跡。對深圳城市空間布局動態演變過程分析可知，45年來，深圳在城市空間布局、土地利用結構、空間利用效率等方面不斷朝著合理、高效、集約的方向發展，且在不同發展時期呈現明顯的空間格局特征，有其特有的理論演進機制。

1.基于點軸格局的增長極發展：多極點帶動城市內部空間優化

在不同的區域經濟發展階段，城市空間組織形式會發生相應變化（Friedmann，1963）。陸大道（1995）的區域空間結構理論系統揭示了在經濟活動中空間組織的一般規律，可將區域構成分解為點、軸（線）和網絡等幾個基本要素，最終形成“網絡”的系統化演進。這一理論框架在改革開放初期的深圳，得到了充分的實踐。

經濟特區設立初期，通過吸引香港到內地投資，深圳“三來一補”加工制造業迅速發展，并逐步成為世界工廠（杜寧等，2022）。通過不斷吸引周圍地區的勞動力、資本等資源，深圳改變城市間的生產要素流動，迅速發展為地區的增長極之一，在經濟發展中占據主導地位。隨著深圳“極化”作用的增強和優勢產業的確立，與深圳優勢產業關系密切的輔助性、補充性產業開始向城市內部集聚，集聚效應進一步增強。這一階段，深圳的主導產業以電子信息和傳統制造業為主，其勞動密集型特征較為明顯，快速實現了由工業化初期向工業化中期的轉型。由于生產要素成本的上升和報酬的降低，勞動密集型產業開始向城市外圍地區擴散，深圳城市空間演變則從原來的特區內蔓延至特區外，城市規劃區范圍擴大到全市域，逐步形成城市內部的多極點帶動特區內外城市空間優化的局面。

受工業化進程等內外部條件變化的影響，深圳內部的交通等基礎設施建設逐漸加快。上世紀80年代，廣深鐵路復線、107國道擴建、深圳機場奠基等系列基礎設施的先行，使勞動力、資本、商品等開始流動，逐步進行的產業擴散帶動一批衛星城市的興起，客觀上發展軸帶的形成，有效鏈接了深圳及周邊城市，初步具備輻射帶動周邊區域共同發展的軸帶基礎。

2.基于網絡化的區域發展：經濟特區輻射帶動周邊空間聯動

根據新型城市化的理論觀點，城市化發展的重點從單一大城市或中心城市向周邊中小城市延伸（Peakeetal.，2018）。相對于傳統的城市等級規模結構，深圳的空間結構進行了從單核極化到多節點共生的網絡化轉型，在不斷加速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這種轉變使得中心城區的產業結構不斷轉換，形成“中心城區一郊區一周邊鄰近地區”在產業鏈上的節點分工合作的動態演進，逐步形成了深圳經濟特區輻射帶動周邊地區的空間聯動優化格局。

網絡化的空間結構聯結了城市、港口及交通樞紐、城市核心和邊緣城市，整合了社會、經濟和文化等資源。1990年代中后期，深圳在原特區內鼓勵高新技術企業發展，此后科技創新快速崛起，市場推動的高新技術企業發展支撐了城市擴張，逐漸在特區外塑造出新的“亞中心”，率先促成深圳城市內部區域網絡格局，再由此產業鏈的分工合作實現輻射帶動周邊近鄰地區的協同發展，初步形成“點一軸（線）一網絡”空間結構的基本框架，區域內節點相互依存，空間經濟實體緊密聯系，客觀上具備形成更加緊密協作、分工互補的“網絡化、多中心和扁平化”的城市群空間聯動基礎。

3.基于都市圈的融合發展：中心城市引領都市圈、支撐城市群空間格局

當前，我國空間結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城市群成為經濟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載體，謀劃新時期的區域發展，必須適應中心城市引領都市圈、都市圈支撐城市群、城市群帶動國內區域發展的新趨勢。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是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空間載體，區域空間組織在推動粵港澳大灣區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賈善銘和覃成林，2023），大灣區內部的深莞惠都市圈融合發展是提升大灣區城市群整體競爭力和創新力的重要支撐。2023年12月，廣東省政府公布《深圳都市圈發展規劃》，著重強調“強化深圳作為中心城市的核心競爭力，充分發揮其輻射帶動效能。加速提升東莞、惠州作為副中心的發展能級，使其成為區域發展的重要支撐”，明確提出“推進基礎設施的互通互聯，提升要素流通效率”“著力打造科技創新產業體系，構建區域開放新格局，拓展對外合作空間”“高水準建設深汕特別合作區，將其打造成強勁的增長極”等具體部署。不難發現，對于深圳城市空間格局演進而言，旨在通過上述舉措，加速都市圈融合發展，最終形成中心城市引領、圈內軸帶功能完善、區域協同聯動的良好發展態勢。

二、從國內外經濟特區建設成效看：深圳創新發展的進階路徑

45年的城市空間演進歷程表明，深圳經濟特區建設成效離不開其毗鄰香港、更接近外部市場等獨特區位優勢等外部因素，但更離不開這座現代化新城自身所具備的內生動力。

1.與英國“企業區”相比，深圳經濟特區實現從試驗田向輻射帶動協同發展轉變

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特區各具特色。為緩解兩次石油危機帶來的經濟衰退壓力，英國推出“企業區”政策，其核心是在城市衰敗區域劃定特定范圍，實施財政優惠政策，如稅收減免等，同時放寬政府管制，簡化企業審批流程，以此吸引企業投資，鼓勵民間資本參與開發，期望借此解決城市衰退和失業難題。

我國經濟開發區建設因改革開放而生。1980年，深圳、珠海、汕頭、廈門成為我國最初設立的四個經濟特區。1984年以來，我國各類開發區蓬勃發展，形成了多種類型的開發區體系。中國經濟開發區與英國“企業區”在目標導向上存在顯著差異，中國設立經濟開發區，旨在擴大對外開放程度，吸引外資投入，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推動經濟快速發展。二者在實現目標的手段上有相似之處，都是在特定區域內實施特殊優惠政策，為企業創造良好的發展環境。

比較而言，英國“企業區”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部分地區的經濟困境，但整體效果有限，未能從根本上扭轉城市衰退和就業難題的局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國東部沿海地區的經濟特區、各類經濟開發區的生產力水平率先得到極大的解放和發展，逐步帶動我國中西部地區的發展，從而整體實現了從試驗田到輻射帶動的發展效能。改革開放之初，我國經濟總量僅為世界經濟份額的1.8% 左右，到了2021年，所占份額增加至近 18.5% ，較1980年代增長了10倍，實現了14億多人口的總體小康目標。在這個發展過程中，以深圳特區為代表的東部沿海地區，貢獻了其從試驗田功能到整體帶動全國經濟向前發展的效能。如今，經濟特區、各類經濟開發區更是推動國家和區域經濟增長的關鍵空間載體，在產業布局、科技創新、對外貿易等方面依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為中國經濟高質量向前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并將繼續發揮關鍵支撐和引領作用。

2.與印度經濟特區相比，深圳經濟特區推進從發揮比較優勢向增強綜合新優勢轉變

作為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兩個國家，中國和印度都選擇了建立經濟特區進行經濟改革。從時間來看，中國早在1980年就開始建立經濟特區，而印度在上世紀90年代開始探索，直到2005年才正式建立經濟特區。

在區位選擇方面，深圳等早期的經濟特區主要集中在東南沿海地區，印度一半以上的經濟特區位于遠離沿海的內陸地區。在與實際資源稟賦的結合方面，兩國也呈現出巨大差異。我國充分利用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低成本的要素優勢和開放包容的文化氛圍，在經濟特區發展初期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積極承接來自港澳臺地區的產業轉移。而印度沒有充分發揮勞動力優勢，跳過勞動密集型產業階段，直接從農業邁向服務業。此外，印度農村人口眾多且大多文化水平較低、缺乏技術，這使得他們難以適應服務業對高素質人才的需求，造成就業困難和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在吸引和利用外資方面，兩國也呈現出巨大差異。印度經濟特區大部分由國內投資者開發，投資主要集中在基礎設施建設，對制造業投入不足，導致對外資的吸引力較弱。我國則大不相同，以深圳為例，其率先制定了反壟斷政策法規，積極培育適合工業化、城市化的發展環境，營造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增強了對外資的吸引力。同時，全面應用數字技術、先進機器人技術等，不斷創新國際國內分工合作的模式，為外商投資創造了充滿活力的發展環境，

中印經濟特區發展的差異，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我國經濟特區的成功，得益于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區位選擇、充分發揮符合自身資源稟賦的比較優勢、積極合理引進有效的外資政策等綜合因素共同發揮作用。如今的深圳經濟特區從最初的發揮比較優勢、不斷強化45年間循環積累的綜合新優勢，朝著加快打造更具全球影響力的經濟中心城市和現代化國際大都市方向發展，奮力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實踐中走在前列、勇當尖兵。

3.與國內其他經濟特區相比，深圳從經濟建設的敢闖敢試邁向城市發展的先行示范

回顧改革開放之初，我國經濟整體上還處于貧窮、落后的局面，但各經濟特區在發展思路、外向程度、產業推進等方面存在差異，其發展路徑和成就也不盡相同。

在經濟規模方面，經濟特區建立之初，深圳和珠海經濟總量相近，GDP都僅有2億多元，汕頭憑借龐大的海外僑胞資源，經濟總量超過10億元，經濟基礎較為雄厚。到2024年，深圳GDP已達36801.87億元，珠海和汕頭分別為4479.06億和3167.97億元，差距日益擴大。在產業結構演變方面，科技在經濟特區的產業演進中都發揮了關鍵作用。深圳的高新技術產業發展成為我國的一面旗幟，珠海、廈門也在科技推動下優化了產業結構，汕頭的高新技術產業發展有待加強。在產業集聚能力方面，深圳從特區建立之初就明確了發展思路，積極承接香港產業轉移，借助“高交會”吸引眾多新科技企業入駐，僅電子信息產業就聚集了近3000家企業，80萬人從業，產業集聚效應顯著。珠海與深圳的發展差距不斷拉大，汕頭亦未形成規?；奶厣a業。

回望經濟特區發展45年，深圳創造了千余項具有歷史意義的全國第一，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集中在經濟特區建立最初的十年間，如拍賣國有土地使用權、放開市場的價格體制改革、打破“鐵飯碗”的勞動工資制度改革、實行股份制的國有企業改革、基建招投標制度改革、興辦民間科技企業的政策改革、外商投資企業改革、商業流通體制改革、銀行信貸體制改革、外匯管理體制改革等，使深圳迅速走上了工業化、城市化之路。

20世紀90年代中期，為了謀求城市持續發展之道，深圳開啟了自主創新的探索歷程：1993年底，停止登記注冊新的“三來一補”企業；1999年，舉辦首屆中國國際高新技術成果交易會；2005年，明確提出實施自主創新戰略，并在2006年1月出臺“1號文件”，正式將自主創新戰略確定為城市發展的主導戰略，同年立法出臺《深圳經濟特區改革創新促進條例》；2010年10月，首次提出要實現從“深圳速度”“深圳效率”向“深圳質量”“深圳品牌”“深圳設計”的跨越；2012年，深圳高新技術產品產值約為1.29萬億元，其中 61% 具有自主知識產權，PCT國際專利申請量占全國的 40% 以上，連續9年居國內大中城市首位，PCT國際專利申請量也進一步提升到全國 50% 以上的水平。從“闖”到“創”，深圳實現了從“科技荒漠”到“創新綠洲”的城市嬗變。

進入新世紀，世界經濟格局正在發生深刻調整，深圳開啟了先行示范的探索歷程：2012年獲評“國家知識產權示范城市”，2013年榮獲全國首個“質量強市示范區”稱號，2014年獲批我國首個以城市為基本單元的“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2015年獲批“國家小微企業創業創新基地示范城市”、提出建設全國海洋經濟科學發展示范區，2016年提出創建“標準國際化創新型城市”、主導或參與制定國際標準249項，2017年榮獲“全國法治政府建設典范城市”，2018年獲批“國家可持續發展議程創新示范區”“公立醫院綜合改革國家級示范區”等。2019年8月，我國公布《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意味著在國家發展大局中，深圳要從過去的“單項冠軍”發展成為“全能冠軍”，意味著深圳要作為“國家代表隊”在全國城市競爭中率先發展，這是一次全方位先行示范的新起航，更是一次邁向更具競爭力和創新力的城市發展能級的躍升。

三、從全球創新價值鏈重構趨勢看：深圳 嵌入全球創新價值鏈的關鍵執擇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以創新為主導的產業國際分工進入調整期。為了搶占科技和產業競爭制高點，贏得發展先機，發達國家和地區紛紛加強謀劃布局。為此，深圳加速從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轉向嵌入全球創新價值鏈融合模式，提升城市創新發展的主動權。

1.以科學源頭引領產業集成創新嵌入全球創新 價值鏈建構

45年來，深圳創新始終圍繞“市場化改革 + 科技創新”展開，實現了從無到有的跨越式發展。起初，通過廣泛引進先進產品，再根據市場需要，在較低成本的基礎上快速生產并銷售。該創新路徑為“從產業到技術到科學”，其模式為“引進一消化一吸收一再創新”。如今，國內有些科技在世界范圍內已處于領先地位，瀕臨“無人區”，與此同時，大量關鍵核心技術還有待突破。因此，深圳科技創新路徑調整為“從科學到技術到產業”，其模式為“以科學源頭創新引領產業價值提升”，以實現源頭創新和集成創新，全方位嵌人全球創新價值鏈。

深圳在發展進程中不斷積累創新人才、資金、平臺等優勢，提升城市創新能級和能效，在源頭創新、基礎研究等領域主動部署謀劃。與此同時，集聚高新技術產業人才，推動源頭創新成果向產業集成創新的轉化。此外，在科學創新活動集聚的空間，不斷完善相應功能配套，打造宜居、宜業、宜研的創新環境。

2.以產業的先進性和安全性為重點，嵌入全球 創新價值鏈空間重塑

縱觀工業革命以來全球產業鏈的空間布局，其是在不斷變化的。從已經發生的四次產業國際大轉移看，第一次產業轉移發生在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紡織、鋼鐵等傳統產業由英國轉移到北美，美國憑借資源優勢、市場規模，成為主要受益者；第二次產業轉移發生在20世紀50一60年代，“二戰”后美國主導重建，將鋼鐵、紡織等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到日本、德國。日本、德國通過吸收和創新，將產業的國際競爭力逐漸轉變為以資本、技術密集型主導；第三次產業轉移發生在20世紀70—80年代，因石油危機和成本壓力等，日本、德國將電子、化工等產業轉移到“亞洲四小龍”地區（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中國香港），這些地區通過出口導向發展戰略快速實現了“工業化”；第四次產業轉移發生在20世紀80—90年代，憑借低成本的制造優勢和全球化的廣闊市場，我國東南沿海地區承接了日本、“亞洲四小龍”地區的勞動密集型產業，迅速發展成為“世界工廠”，而東南亞一些國家如泰國、馬來西亞也承接了部分輕工業，開啟快速工業化進程。

當前，世界范圍內可能正在發生第五次全球產業空間重塑。總體而言，前面已經發生的全球產業大轉移，基本遵循“垂直分工”的空間建構，通過工序分工將生產環節分散至更低成本地區。而當今世界，區域性創新價值鏈呈現北美、歐盟和東亞“三足鼎立”格局，產業轉移路徑也呈現“雙路線轉移”態勢，即近年來出現的低端產業向東南亞轉移，高端產業回流歐美（如半導體、新能源等）。

深圳經濟特區建立之初，與第四次產業國際大轉移悄然同步。深圳憑借毗鄰香港的區位優勢，以及國內廣大農村地區積累的豐富勞動力、城市開發建設之初較為低廉的土地資源，積極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快速走上了“工業化”之路。當產業和經濟積累到一定程度時，為增強可持續發展的城市優勢，深圳適時主動調整產業發展目錄、產業發展政策等，主動推動經濟特區的產業由依靠低成本要素優勢驅動，轉向以知識密集和技術密集為主的創新驅動。如今，深圳正在步入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加速融合的新階段，正處在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階段，2024年底有關統計數據顯示，深圳電子信息制造業占全市規上工業增加值近六成，醫藥、儲能、集成電路等新動能尚未成型成勢，如作為行業巨頭預備隊的獨角獸企業，深圳僅29家，不如北京的66家、上海的57家。因此，在新一輪全球產業空間重塑趨勢下，以增強產業鏈上的先進性、安全性為重點，是深圳主動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的關鍵舉措之一。所謂產業鏈上的先進性和安全性，都直指知識源頭創新、技術應用創新。

3.以更高水平對外開放鏈接全球創新價值鏈網 絡

深圳經濟特區因改革開放而生，開放是深圳成功實現歷史性跨越發展的必由之路。在全球發展格局中，深圳在世界城市體系的排名持續攀升，從2016年在“全球化與世界城市研究網絡”（GaWC）世界城市體系排名第85位躍升至2024年第30位，成功入圍世界一線城市行列，與布魯塞爾、蘇黎世等國際名城比肩。GaWC排名并非單純依據GDP，而是更注重城市的全球聯通性、經濟全球化融入度，如高端服務業發展水平、跨國公司總部數量、國際知名度、交通樞紐優勢以及國際交往地位等。深圳近年來堅持改革、開放，持續優化營商環境，上述排名提升也是其開放發展成效的有力證明。

作為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是我國主動擁抱世界、融人世界，率先與國際接軌的前沿地區。概而言之，從1978—2012年間，我國的開放舉措總體呈現五大特點，即以出口導向為主、以引進外資為主、以沿海地區率先開放為主、以開放工商業領域為主、以適應國際規則為主。也正是依靠這五大開放舉措，我國經濟發展實現了總量規模優勢，2010年我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深圳的開放舉措也正是體現在上述五個方面，依靠開放發展，深圳敢于競爭、善于合作，積極尋找各方發展的契合點、公約數，從而使深圳成為開放式創新的發源地，成為在開放中競爭、在競爭中成長的創新之城。

四、從新的歷史方位看：深圳未來發展的政策取向

深圳正處于從經濟特區向先行示范區發展的關鍵時期，既面臨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也承受著極富挑戰的內部結構性調整壓力。處在新的歷史交匯期，謀劃更高起點推進創新發展、更高水平推進開放發展、更好發揮深圳經濟特區的戰略功能，是深圳未來發展的時代使命，具有鮮明的時代價值和戰略意義。

1.深圳肩負的新使命

一是成為高質量發展的示范地。高質量發展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的首要任務。因此，深圳要盡快實現從速度規模型發展轉向質量效益型發展，從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加快構建更具國際競爭力的現代化經濟體系，贏得發展的主動權，為其他領域的現代化提供堅實的物質支撐。

二是探索科技教育產業融合發展路徑?？萍?、教育、人才一體化發展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因此，深圳必須在前沿技術領域實現突破，破解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難題，進一步強化戰略科技力量，打造教育、科技、產業融合發展的“無界之城”。特別是在人工智能、量子科技、6G等前沿領域，力爭更多原創性突破，為國家科技自立自強貢獻“深圳力量”。

三是堅定不移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開放發展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作為我國對外開放的重要窗口，深圳需要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中發揮更大作用。未來，深圳需進一步探索“深圳創造、全球發貨”的國際產業分工合作新模式，在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方面先行先試，為全國提供可復制推廣的經驗。

四是致力于打造共同富裕與民生福祉標桿之城。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作為一座常住人口超過1700萬人的新移民城市，深圳需要在高質量發展保障和改善民生方面，致力于構建共建共治共享共同富裕的民生發展格局。盡管近年來深圳努力辦好教育、醫療、住房、社會保障等民生實事，但相比經濟總量，民生領域仍有提升空間。深圳需要在公共服務優質均衡發展、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等方面加大力度，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市民。

2.深圳面臨的新形勢、新挑戰

一是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加劇。全球政治經濟格局深刻調整，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抬頭，美西方對華技術封鎖和產業打壓持續升級，給以外向型經濟為主的深圳帶來嚴峻挑戰。美國肆意加征單邊關稅，嚴重違反國際經貿規則，造成全球市場和多邊貿易體制面臨嚴重沖擊。作為外貿大市，深圳2024年進出口總額達4.5萬億元，占全國比重顯著，外部環境變化直接影響深圳經濟增長的穩定性。特別是在芯片、人工智能等高科技領域，美國實施出口管制和投資限制，對深圳電子信息產業等支柱產業形成沖擊。

二是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的狀況沒有得到根本改變。雖然深圳的科技創新具有一定優勢，但在芯片、工業軟件、基礎材料等關鍵領域面臨的“卡脖子”問題目前依然沒有得到根本改變。2024年深圳集成電路產量占全國的 14.8% ，但高端芯片仍依賴進口；工業機器人、智能手機產量分別占全國的24.1% 和 23.4% ，但核心零部件自主率不高。深圳PCT國際專利申請量連續21年居全國城市首位，但專利質量與轉化率有待提升。

三是產業結構轉型面臨升級壓力。近年來深圳持續培育新動能以保持經濟增長活力，2024年深圳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增長 10.5% ，人工智能、機器人產業集群增加值分別增長 12.7% 、 15.9% ，顯示新動能正在加速成長。產業結構也不斷邁向“深圳制造”“深圳智造”，但產業轉型仍面臨諸多挑戰，傳統加工貿易附加值有待提升，新興產業尚未完全形成支柱性力量。

四是民生領域依然存在短板。盡管深圳經濟總量位居全國前列，但教育、醫療、住房等民生領域與市民期待仍有差距。作為人口超千萬的超大城市，深圳依然面臨優質公共服務資源供給不足、分布不均等問題。從長期來看，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與優質公共服務的供給矛盾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五是區域合作有待深化。中心城市、城市群正在成為我國經濟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態。要建成充滿活力的世界級城市群，增強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的國際競爭力，就必須形成分工合作的都市圈、城市群空間結構。但是作為粵港澳大灣區的核心引擎，深圳與周邊區域的合作一直存在“區域壁壘”等問題，在科技創新協同、產業融合發展、要素自由流動等方面仍有較大合作提升空間。

3.深圳經濟特區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發揮更大作用的政策取向

面對新使命、新形勢、新挑戰，深圳經濟特區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繼續發揮更大作用，更需要保持清醒的戰略定力。立足于45年來集聚的營商環境、創新基礎、企業活力等優勢，深圳不僅要在經濟總量上實現新跨越，更要在發展質量上樹立新標桿，持續鞏固提升在全國發展大局中的先行示范功能，更好服務國家發展大局。

第一，大力發展現代生產性服務業，積極推動經濟量的持續增長和質的有效提升。首要的是，不斷推動經濟總量邁向新臺階。從歷史數據看，深圳GDP從2011年首破萬億元大關，到2016年邁過2萬億元關口，再到2021年突破3萬億元，十年連上兩個萬億元臺階，展現出強勁的增長韌性。但是當前內外部環境和條件都在發生變化，傳統經濟方式和發展路徑不足以支撐地區經濟持續增長，在新舊動能切換、傳統產業和新興產業轉換之際，要保持持續中高速的增長速度，還需要多措并舉。深圳特別需要大力發展現代生產性服務業。有關數據顯示，2024年服務業在全球經濟中的比重接近 68% ，我國這一比重約為 58.2% 。與全國相比，深圳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金融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等現代服務業占比高于全國，但是批發和零售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住宿和餐飲業等行業低于全國，與國內一些城市比較，仍有提升空間。2024年深圳服務業增加值2.29萬億元，低于上海（4.22萬億元）、北京（4.2萬億元），其中金融業、批發和零售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商務服務等行業規模仍有一定差距。根據GaWC發布的《世界城市名冊》，以銀行、保險、法律、咨詢管理、廣告和會計六大高級生產性服務業機構為指標，對世界城市進行分級和排名，深圳居第46位，低于香港（第3位）、上海（第5位）、北京（第6位）、廣州（第34位）?？梢姡谌珖蚍諛I發展總體都呈現規模擴大、占比提升的趨勢下，深圳要建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中心城市，更應該聚焦現代生產性服務業領域深掘潛力、深耕細作，體現經濟大市主動更大作為。與此同時，繼續鞏固提升電子信息、汽車、新能源等產業的全球競爭力；積極布局人工智能、低空與空天等新興產業，推動形成支柱產業。

第二，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主動增強現代產業體系的先進性、完整性、安全性。當前，深圳正在加快建設具有全球重要影響力的產業科技創新中心，成為新質生產力的策源地。近年來，我國各地都開始加強企業主導的產學研用深度融合。深圳早已構建了以企業為主體、市場為導向、產學研深度融合的技術創新體系。就自主可控的創新鏈條而言，深圳更要主動推進深港創新合作，發揮香港基礎科研體系優勢，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基礎科研融合發展，同時利用深圳、東莞成熟的制造業體系，加快科研成果應用轉化。強化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鼓勵華為、比亞迪、邁瑞等龍頭企業、高科技企業聯合高校、科研機構、上下游企業等組建“創新聯合體”，更加主動地嵌人全球創新價值鏈。就現代產業體系的先進性和安全性而言，應積極地以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一方面，繼續打造全球新質生產力集群高地，不斷優化產業政策，推動戰略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集群協同發展；另一方面，繼續強化以市場導向為主的企業創新主體地位，發揮產學研融合優勢，培育多元創新企業集群，支持企業設立研發機構，加強產業鏈協同。同時，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積極謀劃建設重大創新載體，聚焦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完善科技成果轉化機制，促進新技術應用和產業化，通過這些舉措，增強產業鏈的先進性和安全性，以更具國際競爭力的現代經濟體系，嵌入全球創新價值鏈的空間重塑。

第三，立足改革開放先行優勢，著力推進更高水平對外開放。自1978年底以來，深圳一直走在我國對外開放發展的前沿陣地，并成功地依靠開放發展成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際化城市。深圳未來的開放舉措必定是能體現更高水平、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一是不僅鼓勵發展出口，也要重視進口。盡管進口商品所支出的外匯可能會導致“貿易逆差”，但是能更好地融入全球創新價值鏈。以蘋果手機的銷售為例，美國在核算國際貿易時，將蘋果手機的交易全部納入進口范疇，看似構成美國“貿易逆產”的一部分。當今全球蘋果手機的制造幾乎都在我國，但是蘋果公司所得的利潤（約為銷售收入的 30% ）卻遠遠超過中國制造蘋果手機所得的利潤（約為銷售收入的 10% ），而蘋果公司總部正是憑借產業鏈上的設計、研發、品牌、供應鏈、金融、檢測、軟件等附加值更高的現代生產性服務，支配著自身在全球創新價值鏈的分布。因此，對深圳而言，鼓勵發展進口貿易的背后，意味著鼓勵發展附加值更高的產業，鏈接全球創新價值鏈。二是鼓勵深圳企業“走出去”，在全球范圍內積極開拓市場。尤其在當前國際地緣形勢復雜多變的形勢下，深圳更應支持優質企業抱團“出?！?，鼓勵企業、高校、科研機構、投資機構等在境外建立研發機構，用好當地智力資源，讓全球創新資源為深圳所用。三是積極推進更寬領域和更大范圍的產業有序開放。努力擴大鼓勵外商投資產業目錄，合理縮減外資準入負面清單，落實全面取消制造業領域外資準入限制措施，推動電信、互聯網、教育、文化、醫療等領域有序擴大開放，推動深圳的產業向更寬領域、更大范圍開放，在開放的進程中不斷提升深圳產業的附加值、競爭力。四是積極主動參與國際規則制定，提升開放發展的“話語權”和“含深度”。適時優化區域開放布局，瞄準最頂尖的教研人才科技機構，從世界范圍內關注國際化人才，培養引進一大批了解、熟悉產業、環境、勞動、金融等各領域國際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的人才，主動參與國際規則、標準的討論和制定。同時積極投身國際事務，全力爭取舉辦主場外交和重大外事活動，吸引高級別團組來訪等，通過一系列舉措強化深圳參與度，以更高水平、更深層次的開放鏈接全球價值創新網絡。

第四，做強都市圈核心、完善同城便捷，加快推動深莞惠都市圈發展?！秶野l改委關于培育發展現代化都市圈的指導意見》指出，都市圈是城市群內部以超大特大城市或輻射帶動功能強的大城市為中心、以1小時通勤圈為基本范圍的城鎮化空間形態（宋準等，2020）。同時，都市圈也是以大城市為核心，通行輻射范圍在1小時以內的高度同城化地區和高端產業集聚區（方創琳，2020）。為了搶占科技和產業競爭制高點，贏得發展先機，發達國家和地區紛紛加強謀劃布局，國際競爭也更多地表現為中心城市、都市圈、城市群之間的競爭。事實上，近幾十年來美國也越來越依賴位于沿海地區的少數超級明星城市來推動創新發展①。當前深圳既面臨土地空間剛需緊約束的現實壓力，也面臨亟須加強與周邊地區分工協作從而提升區域整體發展效能的現實需要。而加快推動深莞惠都市圈、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建設，便是深圳未來城市能級不斷超越的可為之道。盡管深圳都市圈建設正在深人推進，但尚未形成優勢互補、高質量發展的區域經濟布局。為此建議，一是做強都市圈核心。強化深圳先進制造中心功能，重點發展制造業龍頭企業、高成長型企業總部，特別是研發中心、運營中心、高端制造環節，同時加快引進國內外高端法律、會計、知識產權、檢驗檢測等專業服務機構和人才，打造專業服務業高地。同時，按照市場規律在深圳周邊建設工業“飛地”，推動形成深圳都市圈制造業合理分工合作的“核心—外圍”圈層布局。二是完善同城便捷的交通網絡體系。加快推進跨界路網銜接，健全都市圈道路交通建設協調機制，推動統一規劃方案、統一建設時序，推進跨界道路的加快建設，爭取都市圈范圍內軌道交通規劃、審批、建設的事權，探索跨區域軌道項目“綜合開發、共同受益”的合作開發機制。三是健全“深圳主導”的協同推進機制。由深圳牽頭建立都市圈溝通規劃機制，如設立深圳都市圈合作辦公室，建立統一編制、聯合報批、共同實施的規劃管理體制，再如依托國企與屬地政府聯合建設“飛地”產業園，協同推進跨區域產業組團建設，以及探索區域公共服務均衡供給，加快推動共商共建共管共享的都市圈發展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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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ewing Shenzhen from a New Historical Position： Looking Back and Looking Ahead

Peng Fangmei

（Decision-Making Consultation Department，Party School of the Shenzhen Municipal Commitee of the CPC， Shenzhen， Guangdong 518040）

Abstract：Overthepast45yars，henznSpecialEconomicZone（EZ）hastransforedfromitsiitial“spot-likepae”ateof itsestablishetto“axialetpate”sigatesandt“wokdpae”actedd developmentofroliaeaTisvouoofisunspatialureisdedyrofodoralhdi otherspecialoocatodbdZskadirasiigfrongstiggod development，froleveragingitsomparatidantagstoaningomprehsiveadvanagesandfroioeingoldexptsin economicostructotoeigepydelbaeeloptsoudfolcalvolutdidusta aceleatesdlofe iovatiovuhIusotdvaentuityfustrstosapehsaallouofobaliatioui connectswithteglobalinovationvaluehainnetworktroughaighervelofopenngup.ShoulderingthnewmissoofadvaingCinse modenizationadfcingiatiosdchallgeshSEZedstakefortsiforadios：viouslyvelogoe producerservictoctielrootesstadthinatdfiprovtalityooeveloalit productivefoiataoaielytitydi; leveragingitsgdaseoslotelofggtoi theetroplidsiiietof Huizhou metropolitan area.

KeyWords：ShenzhnSpecialEconomicZone;SpatialEvolutio;DevelopmentEfectivenes;CriticalDecision;olicyOrtatio

（收稿日期：2025-05-15 責任編輯：羅建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