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長達70 年的建筑設計生涯中,我先后設計規劃了法國盧浮宮博物館、美國國家藝術館東樓、肯尼迪圖書館、蘇州博物館等建筑,大部分作品都與文化藝術有關,符合了自己的追求。
有人說一個設計師的命運75 % 來自他招攬生意的能力,我不同意。建筑師不能對人說:“ 請我吧!”自己的實力是最好的說服工具。怎么表現你的實力? 就是要敢于選擇,敢于放棄,決定了的事情,就要有信心進行下去。
64 歲時,我被法國總統密特朗邀請參加盧浮宮重建,并為盧浮宮設計了一座全新的金字塔。當時法國人非常不滿,說我會毀了“ 法國美人”的容貌,高喊著“ 巴黎不要金字塔,交出盧浮宮”。法國人不分晝夜表達不滿,翻譯都被嚇倒了,幾乎沒有辦法替我翻譯我想答辯的話。
當時的確有壓力,我面對的是優越感極為強烈的法國人,而且盧浮宮舉世聞名。不過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維持十足的信心,必須相信自己,把各種非議和懷疑拋諸腦后。旁人接受我與否不是最重要的,我得首先接受自己??偠灾?,建筑設計師必須有自己的風格和主見,隨波逐流就肯定被歷史淹沒。

后來金字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改建之后參觀人數比之前翻了一倍,法國人稱贊“ 金字塔是盧浮宮里飛來的一顆巨大的寶石”,我也被總統授予了法國最高榮譽獎章。那天記者采訪我,我仍然保持一貫的低姿態,說:“ 謙恭并不表示我有絲毫的妥協,妥協就是投降?!?/p>
這么多年,我敢說,我和我的建筑都像竹子,再大的風雨,也只是彎彎腰而已。
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17 歲赴美國求學,之后在大洋彼岸成家立業。20 世紀70 年代初,我首次回到闊別近40 年的祖國探親觀光,心中無限感慨。中國就在我血統里面,不管到哪里生活,我的根還是中國的根。我至今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平時的衣著打扮、家庭布置與生活習慣,依然保持著中國的傳統特色。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 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建筑不是服裝,可以趕時髦,建起來以后,不能說明年不流行了就立刻拆掉。我從來不趕時髦,我比較保守;但我也從來不把自己定位成古典派或者現代派。還有人稱我是現代主義大師,相當多的作品都是西式建筑,但在設計方面我力爭把古典和創新相結合,并且摸索新路改進自己的風格。很多人對此不習慣,不接受。大凡人都喜歡守舊,覺得以前的很好,為什么要改呢?
在現代做建筑應該現代主義,不能往后走,要往前走,但是傳統的東西也要恰當使用。的確,創新并不容易,我相信持續的藝術,但創新必須有一個深厚的源頭。我在時代、地域和出現的問題中尋找創新。為達到自己最理想的設計風格,我不參加任何形式的競爭投標。起初總是有些困難,但很快就能以自己的風格和實力得到世人認可。
我一生之中設計了70 多件作品,在建筑界小有建樹獲得榮耀,那是因為我了解自己以及自己的思想和能力范圍,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詮釋建筑,注釋人生。真正想賺錢的業主不會請我,真正有眼光的人并不多,評論并不是最重要的,要堅持走自己的路。
我從不緬懷過去,而是專注于現在。我把每個睡醒后的早晨都當成一件禮物,因為這表示還有一天可以工作。
人生并不長,我的原則是,只做自己認為美麗的事,創造出有震驚效果的美感。
在我的作品中,博物館的項目占到很大的比重。我希望博物館在人們的生活當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也是擔負起自己的一份文化責任感。我尤其喜歡年輕人來看我的博物館,人越多我越開心。所以我常常到以前做過的博物館溜達,看看觀眾里面年輕人多不多,因為將來是他們的世界。
我86 歲時把自己的“封刀之作”選在蘇州,想用全新的材料,在蘇州三個古典園林——拙政園、獅子林和忠王府旁邊修建一座現代化的博物館。設計方案一出臺,又引起了各界強烈的爭論。很多人認為,這座全新博物館將破壞原有建筑的和諧,損害這些古建筑的真實與完整。但這不能改變我的設計初衷,每個建筑都應是歷史長河中的坐標,標記著文明傳承的軌跡。
沒有人能永遠風光,但建筑是悠久的,50年以后、100 年以后…… 任何名分都會隨時間流逝,真正留下來的只是建筑本身。
(摘自《人民文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