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星星

1

短發女孩下了航空船，穿過棧道，隨人群向抵達口岸走去。她朝在肩側飛行跟拍的無人機鏡頭露出笑容，“大家好，我是小千，歡迎和我一起體驗一千零一個世界。”

她用手指在佩戴的智能眼鏡架上點了點，視線前方投影出虛擬屏幕，粉絲正在她的直播間熱烈討論：

千大！好久不見了哇！

千大好長時間沒上播了，這次要做什么？太好奇了，期待。

背景是……空港？！千大在空港？！

而且好像不是地球的港口……千大已經到太空城了？

“抱歉消失了那么久，因為我參加了為期三個月的培訓。今天已結業合格，現在我合法持有太空垃圾清理作業工作證啦，今天就能領到一艘垃圾船，向太空垃圾進發。歡迎大家訂閱我的頻道，我會在近日進行第一次太空垃圾捕捉直播。”

所以千大現在要去清理太空垃圾了？我沒聽錯吧？

有點兒過于硬核了，還有什么是千大不會的？

行動力太強了，服。

清理太空垃圾？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這個選題有點兒無聊嗎？

對，只有你一個人覺得，只會坐在家里敲鍵盤的死宅。千在內心吐槽。她拎著行李快步前行，經過的通道兩側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新聞：“據天文臺觀測，近日將有一顆小行星掠過地球，這是百年來最近的一次……”

空港里人群往來匆匆，沒有誰在屏幕前停留。

千在網絡上是一名小有人氣的播主，她以真實體驗各種小眾行業為拍攝主題，吸引了不少粉絲。

在這個時代，太空垃圾清潔工并非高技術含量的職業。任何身體健康的人經過幾個月培訓并考試合格后，就能領取一艘太空垃圾船，投身太空清潔事業。這份工作工資不菲，甚至能達到地面白領的五倍以上，但因長期在外太空漂泊，有一定的危險性，招工并不容易，所以充滿了神秘色彩。

就要走出空港大廳了。千調整無人機攝像頭的角度，讓它往上拉升，開啟了廣角。映入眼中的景象過于讓人驚嘆，由此激蕩起的情緒迅速淹沒了心中的不快。千直播間的粉絲和她一起，看到了這令人嘆為觀止的人造太空奇跡——

漆黑的宇宙幕布之下，數個環形太空城交錯在一起，既像齒輪又像奧運五環那般彼此穿插旋轉，燈火閃爍，波瀾壯闊。

即使距第一座太空城建成已二十余年，對長期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來說，這仍不是慣常能見的景象。目前，全世界僅2%的人口在太空城常駐，去過太空城的人口不超過20%。

這也是千第一次到太空城。面對眼前龐大的人造物，她幾乎失語，好半天才感慨道：“好美。難以想象這是人類的造物……就像沒法想象螞蟻能造出長城，但人類做到了。”

直播間里的粉絲們也“啊啊啊啊”地刷著屏，比千預想中的還要激烈。質疑這個選題無聊的聲音煙消云散。

“別忘了點贊訂閱！”千抓緊時機提示，吊著大家還沒看夠的心迅速收尾，“未來一段時間，我會繼續在直播間展示我在太空城里見到的一切。今天先播到這里，我要去領我的垃圾船了。明天見！”

她關閉了直播，拍了幾張照片后，按照指示找到了垃圾處理中心。

接待她的是一名年輕男孩。千有些意外，印象里，很少有年輕人愿意干這種枯燥的工作。

男孩看到她時也同樣意外，“你……嗯，是你要當太空清潔工？”

“有什么問題嗎？”

“你有太空作業證嗎？”

千拿出自己新鮮熱乎的證件。

眼神在證件照片和眼前的真人間來回跳轉了十幾次后，男孩離開辦公椅站起身，“行吧，走，帶你去領垃圾船。”

他們坐接駁車來到港口另一端的專用口岸，這是停泊垃圾船的專區。男孩啟動了其中一輛，將千的信息錄入駕駛系統，示意千完成一次試駕。

千坐進駕駛艙，按照培訓時學的，先將船開出港口，依次嘗試了打開護甲、啟用抓臂等操作，最后再泊回口岸。不得不說，垃圾船的設計很人性化，操作起來不算難。男孩點頭道：“你合格了。”

他們再次坐接駁車回辦公區，那里有員工宿舍。一路上，男孩話多了起來，“你可以叫我蔡菜，上學時同學都這么叫我。”

千打量男孩，“你怎么有些眼熟？我們之前見過嗎？”

男孩露出略顯得意的笑容，伸手抓了抓頭發，讓頭發亂七八糟地立起，“想起來沒？”

千莫名搖頭。男孩提示，“那個表情包。”

“噢——”常年泡在網上的千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炸了宿舍的人啊？”

男孩連連點頭，好像很引以為傲，“正是不才。”

他大學時學的是太空城技術相關專業，在宿舍自制新的化學反應動力驅動系統時，不小心炸了宿舍。好在當時有課，宿舍沒什么人，這才沒造成更大傷亡。而他自己在事故現場一臉黢黑頭發聳立的樣子，被做成表情包廣為流傳。

他造成的破壞讓他面臨巨額賠款，并因不規范的實驗操作記了大過，最終沒拿到學位證書，被定向輸送到垃圾管理這個沒人愿意干的枯燥基層崗位干活抵債。

還沒問呢，男孩就噼里啪啦把自己的遭遇全說了。千順著說：“你也夠慘的啊。”

“哎，下了班我就四處打工攢錢，希望能早點還清賠款，早日離開這個崗位！我倒也因此能接觸到各種人，對太空城的各種小道消息了如指掌，你有事來找我打聽啊，請我喝飲料就行。”

談話間，宿舍區到了。此時，一天的勞作已基本結束，大部分清潔工正聚集在這里休息。

千和蔡菜領了快餐，像其他工友那樣隨便找了個空地坐下，捧著飯盒開吃。

一名穿西裝的男子進入宿舍區，手中拿著一份文件，清潔工們紛紛看向他。蔡菜給千使眼色，“懸賞單來了。”

“懸賞？”

“這里面門道可多了，請我喝飲料，我慢慢給你盤盤啊。”

“那算了，我懶得知道。”千搖頭，不信蔡菜能藏住話。

果然，見她態度冷淡，蔡菜自己湊了上來，“別啊，不喝飲料也行，就當交個朋友，我告訴你得了。我們平時干的是政府安排的清潔工作，收回來的太空垃圾會統一進行分類處理，而一些大公司會請清潔工幫他們打撈特定目標，像是他們在太空作業時不慎丟失的珍貴物品、回收價值很高的元件之類。”

業內潛規則啊。千沒再掩飾自己的興致，“這不就是賞金獵人嗎？很有意思啊。”雖然這些傳聞在網上也有討論，但和所有行業的潛規則一樣，不是親身體驗，根本無從得知細節內幕。這就是千一直堅持親身體驗的原因，也正是她的頻道能吸引粉絲觀看的關鍵所在。

西裝男子大致說明了打撈區域和捕捉目標，開出懸賞價格，“五萬聯幣。”

“五萬！”千默算，“相當于初級清潔工五個月工資，高級清潔工兩個月工資啊！”而且這種特殊作業肯定比普通的日常清潔更能吸引粉絲觀看，她開始躍躍欲試，“怎么報名？直接舉手就行嗎？我……”

蔡菜把她差點兒就舉起的手按了下去，“這種懸賞都是高難度打撈工作，且不說你是剛入職的菜鳥，壓根兒不可能完成，就算能完成，你也沒這個機會。”

“沒機會？為什么？”

“一來甲方不會選你這種菜鳥，二來嘛……”蔡菜示意千去看坐在不遠處的一個男人。

那男人約莫三十六七，身形健碩，眉眼深邃，側臉有道刀疤。此時他正坐在休息椅上，喝一聽啤酒。

千懂了，“他是這兒的老大，懸賞怎么分，他說了算？”

“算你上道。我告訴你啊，那是黎爺，懸賞都是他接，他再分給手下的人去干，特別難的他會自己出手，輪不到其他散工。”

“爺什么爺，我是他奶奶。當著公家的差出了地頭蛇，這種事你不管？”

蔡菜低頭看了眼自己瘦弱的身軀，“怎么管？我只是個打工狗啊，區區普通辦事員，干嗎去惹事兒？你不惹他，沒準他分你口湯。再說他名義上還是工會會長，本來就有這個權力，就看怎么用了。”

“那其他人呢，愿意賞金被他抽成？”

“主要是，他確實有點兒本事。他分下去的懸賞，下面的人執行時如果遇到險情，他能給人救回來。自己單干，遇到險情可就沒人救咯。”

西裝男子看了一圈，找到人群中黎爺的位置，走過去把懸賞文件遞給他。看來黎爺接單已是道上默認的規矩。

然而，另一只手先黎爺一步接走了西裝男遞來的文件，“我接。”

所有人循聲抬頭，看見搶單的是一名干練的成熟女人。她頭發扎在腦后，臉上沒什么表情。

千低聲贊嘆，“姐姐帥啊！”但她更多的是興奮——自媒體嗅到爆點內容時的那種興奮。有人物、有沖突、有故事，直播的看點這不就來了？

蔡菜扶額，“那是星姐，剛來一個多月，可能只是像你一樣不懂規矩。不過她活兒確實也干得漂亮，駕駛技術一流。”

人群圍了過去，千和蔡菜擠在最前面湊熱鬧。只見黎爺站了起來，捏住文件一角，看向那個女人反問：“你接？”

星姐淡淡道：“有規定說不可以嗎？”

“沒有，只是怕你干不來。”

“這不用你操心。”

“作為工會會長，我有義務保護工友的安全。”

星姐顯然并非不了解情況莽撞地搶了黎爺的單子。她直直地看著黎爺，以退為進道：“賞金分你兩成，夠我對自己的安全負責了嗎？”

眾人屏著呼吸看黎爺怎么說。

黎爺似乎有意試探這個女人的實力。他松開捏住文件的手指，“那么祝你順利。”

千小聲打抱不平，“怎么他什么都不干，還要分他兩成？”

蔡菜說：“黎爺平時都是五成起抽，星姐提出給兩成，是一個她能接受的數，看來她不想浪費時間和黎爺纏斗，主動給了個臺階。但她要把接單權抓在自己手里。”

千還是一臉憤然。蔡菜勸她，“好啦，清潔工賺錢的方式不止這一個，還有別的更刺激的……”

“更刺激的？”

蔡菜眼珠子一轉，適時提議，“咱倆合作吧？我看你整天開著攝像頭，猜你在做自媒體，就搜了你的頻道看，還挺火嘛。這樣，我找機會帶你去拍，但你相關視頻內容賺到的錢，分我三成……”蔡菜仔細觀察千的表情，“不，兩成……”

千吐槽道：“抽成是你們這兒的行規嗎？”

“呃，一成！我只要一成，行嗎？”蔡菜滿臉堆笑，“你知道，我得攢錢贖身……”

“成交。”千拍拍手，“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拍？”

“得等機會，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當然不急于這一時，還有那么多可拍的素材。千暗自開心地往宿舍走。

宿舍屏幕上滾動的新聞播報仍是關于小行星的：“據悉，它將在一周內抵達近地點，并引起潮汐現象。請住在海邊的市民做好防護措施……”

窗外的夜空中，一顆星星在不同尋常地閃爍著。

2

千開始跟其他普通清潔工一起進行太空垃圾打撈。這是她第一次出工，和其他人四散開后，她打開直播，駕駛垃圾船開往指定區域，在無邊無際的太空中航行。前方有個大家伙，好像是報廢的火箭推進器。千調好航行角度，慢慢移向目標。直播間里粉絲的討論正在刷屏：

千大要開始捕捉垃圾了嗎？期待。

開了半天船，我都要睡著了，總算看到個東西了……

有點兒無聊，能不能三倍速趕緊的？

他們說得沒錯，連千自己也感到無聊。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接觸到懸賞單，接近這個行業的各種內幕啊？她正思考著如何回復，以讓頻道的觀眾保持興趣，通信頻道里卻突然有人喊：“前方船只注意！要和垃圾撞上了！”

千猛地回神，抬頭看向舷窗外，那個報廢的推進器竟不在視野內。她慌神地四處尋找，見另一艘清潔船從側面趕來，抓臂夾起那個大鐵塊，舉到千的舷窗前晃了晃，“這玩意兒差點兒卷進你的動力艙，那樣你的船就報廢了。”

“謝謝……”千為自己的分心有些不好意思。她認出了對方的聲音，“你是星姐嗎？”

“你認識我？”

“昨天你搶單的樣子很酷。今天沒去做懸賞任務嗎？”

“正要去，經過這里。”

“加油啊。可不可以帶我……”

千話還沒說完，星姐的船已加速沖向遠方，“自己開船小心些，別走神。回見！”她的船尾貼著粉色熒光貼，在永恒靜謐而漆黑的太空里熠熠生輝，像鮮活的生命。直播間的觀眾跟著千的攝像頭一起看到了那艘粉色尾翼的垃圾船，看到了它行云流水般捕捉垃圾的畫面。沒有人抱怨無聊了，大家熱烈地猜測起船主的身份。

“是個很酷的姐姐！我會繼續關注她的動向。大家要記得訂閱我的直播間觀看哦！”千微微揚起嘴角。

五天后，清潔工們又一次收工回到空港的傍晚，星姐帶著懸賞物回來了。散工簇擁到星姐身邊向她祝賀。

蔡菜在一旁感慨，“好強，那個區域很危險的，有很多碎石。這么小一個標的物，至少也要一周才能找到吧。她居然只用了五天。”

千覺得星姐好像在發光。

黎爺走到星姐面前向她伸出手，“你比我想象的強。賞金不用分我了，交個朋友？”

“我的實力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來認可。賞金我會按之前約好的給你，記得發我賬號。”星姐沒正眼看黎爺，轉身要走。

黎爺問：“你不是想賺錢嗎？我有路子。”

星姐停住腳步。

“我有個賺錢的門道，需要像你這樣有實力的人。”

聽到他們的對話，蔡菜面露興奮之色，“來了來了，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清潔工還有別的更刺激的賺錢方式？黎爺說的肯定就是這個了。”

千趕緊攛掇，“那我們可得跟去看看啊！”

“但那是灰色地帶，場所也不太固定，要有內部情報才知道在哪里。”

“那你有內部情報嗎？”

“沒有。”蔡菜果斷搖頭。

千無語，蔡菜卻又笑道：“但我有這個。”他從兜里掏出一枚小芯片，“我自制的微型定位裝置，只要貼在星姐的船上，我們就能跟過去啦。”

周末清晨，還在睡夢中的千被蔡菜打來的電話吵醒，“快跟上，黎爺帶著他的小弟和星姐出發了。”

千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到泊船區和蔡菜集合后，開上垃圾船載著蔡菜，追蹤星姐船上的信號，悄悄跟到了一片密集的垃圾區。

一艘豪華的太空游輪停在垃圾區外圍，數艘垃圾船停在游輪旁邊，那應該就是星姐和黎爺他們了。和巨大的游輪相比，垃圾船小得不能再小，千和蔡菜的垃圾船遠遠停在后面，并不惹人注意。

“這是要干什么？”千問。

“富豪們的游戲。”

“怎么玩？”

“你看那片密集的垃圾區，如果讓你以五百碼的速度在里面穿行，會怎樣？”

“那當然是來不及躲開各種垃圾，一頭被垃圾撞死。”千反應過來，“他們要在這里飆船？”

“對。垃圾船因為載有防護裝甲，又要遠距離作業，動力和能量都是很足的。只要卸下裝甲減輕自重，就能得到一臺還不錯的‘賽船’。所以有門路的清潔工，就會用垃圾船來參賽，這可比從頭購買、改裝出一臺賽船要省錢多了。當然，去除了護甲的垃圾船和裸奔沒什么區別，以他們比賽的速度，撞上一塊棒球大小的垃圾或碎石，就足以船毀人亡。”

“這么快的速度，那么大的空間，怎么可能注意得到棒球大小的東西？他們這是賭命？”通過前幾日的工作，千對在太空中駕駛的視野情況已有所了解，這種比賽簡直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對需要錢的人來說，可以拿命搏錢，是一種幸運；而對有錢人來說，可以用錢買命，是一種樂趣。富豪們看刺激，和賽馬差不多。選手只要來參賽就能得到一筆錢，最后獲勝的人還能得到更多賞金。”

千通過垃圾船的遠望鏡看向賽場，在起跑線處看到了那對粉色的尾翼。漂亮的姐姐，新手太空垃圾清潔工，駕駛技術卻好得不像話；闖入灰色地帶，第一次來這個場地，第一次接觸賽船，卻直接站上了賽場。多有爆點的內容啊！明明是求之不得的拍攝素材，千卻覺得心被揪了起來。

星姐她為什么……為了錢可以不要命？

那是一個巨大的環形賽道，參賽的航船有二十幾艘。它們無聲地出發了，在碎石與垃圾的間隙間穿行。千駕駛著她不起眼的垃圾船偷偷靠近，同時打開了攝像頭。

這里遠離太空城，網絡信號很差，她沒法直播，只能先拍下來。

猝不及防地，一艘參賽船就在千的視野里被碎石切中尾翼下方的動力系統，瞬間迸發出爆燃的焰光。那火焰轉瞬即逝，在無氧的太空中很快不再燃燒。那艘船沉寂下來，化作一團焦黑的飄浮物，或者說——成了新的垃圾。

這一切真真實實地在眼前發生，卻虛幻得像一個噩夢。蔡菜推了推她，“你還好嗎？以前只是聽說過這種飆船游戲，我……我沒想到……”

千強打起精神，從遠望鏡中尋找粉色的船影。那艘船目前排在第三，很快開始加速沖刺，見縫插針地沖到第一，沖過了終點線。千的拳頭都攥出了汗，大腦因高度緊張嗡嗡響著。

蔡菜問：“千，你有沒有發現什么不對？”

“嗯？”

蔡菜皺著眉頭，“后面的船不比賽了嗎？”

千這才注意到異常。雖然第一艘船已抵達終點，可比賽并未結束，但排在后面的船只突然散開，好像放棄了比賽。

“是有警艇過來了！警艇登陸了游輪！”

還沒回過神，一張捕捉網從天而降，罩住了千的垃圾船。通信頻道中接入警報聲，“你們已被抓捕！馬上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吧！”

千和蔡菜局促地坐在局子里。

坐在他們對面的是一名年輕女警，看起來剛二十出頭。她拿著平板認真記錄著，“說說吧，你倆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蔡菜拿出自己的工作證，“純路過啊……阿sir，你抓錯人了，我們是垃圾處理中心的工作人員。”

“還想狡辯！你們該不會說自己在那里清理垃圾吧？那里涉嫌聚眾舉辦非法賽船賭博活動，你們如果現在交代出上級和同伙，還可以坦白從寬。”

“……既然你知道是非法賽船活動，就更該明白抓錯人了啊。”蔡菜哭喪著臉說。

拉扯了半小時，這名女警終于發現自己的確搞錯了。她向千和蔡菜解釋，相關部門一直在打擊這類黑色產業鏈，但這種賽事大多安排在公共太空區，很難監管。今天警署收到線報，他們本想前往探查情況的，但一來那里確實不是他們的轄區，二來等他們趕到時，對方已經暫停了所有非法行為，偽裝成一艘正常航行的商船。警方沒法實施抓捕，只能離開。還處于見習期的她搞不清狀況，抓回了千和蔡菜這兩個倒霉蛋。

另一名年紀稍長的警察遞來筆錄回執，讓千和蔡菜確認簽字后就可以離開了。也不顧他倆還在場，他當頭就批評那名女警，“喬安娜！這是你第幾次把事辦砸了？照這么下去，你是無法通過見習期考核的。出去別說是我帶的徒弟！”

女警連連道歉，眼圈有些發紅。千和蔡菜忙說沒關系，簽了回執單。等老警察離開，蔡菜安慰女警道：“你別難過了，我在一個車手的車上貼了定位裝置，下次跟蹤她過去，你就能把真正的犯罪分子一網打盡了。”

“真的嗎？女警抬頭，發紅的眼眶里閃起希望的光。她趕緊遞上自己的名片，“我叫喬安娜——嗯，我和你們一樣是中國人，這是一個正經中文名。這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有線索你趕緊聯絡我。”

“好嘞。”蔡菜收下名片揣好。

千以為蔡菜是看上了女警妹子才出賣星姐，雖然不忿，但也不好當著別人面發作。沒想到蔡菜緊接著就問女警，“我這算不算提供了線索，有獎金的吧？”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還沒底線！”千推了蔡菜一把，憤然離去。

蔡菜追著千出了警局，千質問他，“剛才怎么回事，你偷偷在星姐船上貼跟蹤器，現在還為了一點錢出賣她？”

蔡菜沒料到會突然被千指責，蒙了半晌，反擊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要我什么都不說，幫那幫搞黑產業的人瞞著？再說了，跟蹤星姐去拍視頻，不也是你想要的嗎？”

“我們可以提供別的線索，但你讓警察跟蹤星姐去找窩點，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了，他們把星姐當成臥底，星姐有危險怎么辦？”

“你是不是腦補太多了，還臥底。要說別的線索，你之前不是錄了視頻嗎，為什么不交給警察？”

“我……”千語塞。

蔡菜哼笑一聲，“沒話說了吧？你是想留著視頻素材做你的自媒體內容呢，還說是為了星姐，別假仗義了！剛才在警局我都沒揭你底兒，你現在反過來怪我給星姐貼跟蹤器。如果不是跟上星姐，你能拍到那些素材嗎，啊？”

“那你呢？明明知道有這種灰色產業，卻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每天上班摸魚混日子，現在突然良心發現了？”

和蔡菜不歡而散后，千獨自在太空城漫無目的地走著。

蔡菜說得沒錯，一開始，她只是嗅到爆點內容的氣味就湊了上去，和狗仔沒什么區別。腦海里浮現出星姐的身影，和那艘有著粉色尾翼的垃圾船，她的擔憂占據了上風。千想起自己開播這個頻道的初衷，是想真正去體驗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行業，將不見光的內幕曝光出來，讓觀眾了解其中的辛酸。她并不是毫無底線，只會吃人血饅頭。哪怕這些年曾在潑天的流量里迷失自我，一步步走向獵奇的深淵，但正是心底還存有樸素的正義，理想之光還未熄滅，讓她沒有一味追求獵奇，而是花大量時間培訓，來到這樣的太空城，體驗垃圾清潔工這種有人避之不及的職業。

或許應該告訴星姐她被盯上這件事？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千買了一件小禮物，回宿舍區打聽到星姐的房間號，敲響了她的房門。

看到是她，星姐讓開門，“你進來吧。”

“他們今天……給你結款了嗎？就是比賽獎金什么的。”

星姐愣了愣，“結了。你都看到了？”

“嗯……我跟過去了。”

星姐沒問千具體是怎么跟過去的，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千瞥見星姐桌上的電腦開著，旁邊還擺著不少打印出來的資料。資料是英文的，她認不全，只看到上面有些類似藥物說明書上的化學分子結構符號，似乎是關于什么藥物的研發新聞。

是親人患病了吧？千明白星姐如此急需錢的原因了。她今天本來還想勸說星姐不要再去賽船，此刻勸說的話卻說不出口了。她幫不上忙，也沒什么更好更快的賺錢方式，只得手忙腳亂地拿出自己買的東西，“我來是……向你道歉的。希望你收下這份禮物。”

“道歉？”

“我是一名播主，跟著你是想拍一些不一樣的素材……我的朋友……呃，他叫蔡菜，在你的垃圾船上貼了定位器，所以我們才能跟著你找到賽船的地方。今天有警察查地下賽船，蔡菜把你供了出去，下次警察可以追蹤到你。對不起。”

“不用道歉。”星姐嘆了口氣，“你想拍新奇的內容沒錯，蔡菜把線索提供給警察也沒錯，那種事本來就不該存在。只是有些走投無路的人不得不賭，明白嗎？”

千看著星姐，宿舍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她沉在暗面的臉上掛著千讀不懂的表情。凄然？決絕？都不準確。千回過神，趕緊把禮物遞到星姐面前。那是一款直播用的無人機攝像頭，“星姐，你考慮開直播頻道嗎？以你的駕駛技術，或許可以吸引觀眾來看，有了人氣的話，就會漸漸有收入的。當然，我沒法保證，網上做什么內容能火本身就是玄學。但這不需要什么成本，你如果愿意試試，我會教你怎么開播。”

星姐沒推辭，接過千的攝像頭，“我會試試。”

“你船上的定位器我已經撕掉了……不過，下次你和黎爺去參加那種賽船時，給我分享一個實時定位吧，如果遇到危險，給我信號。”

星姐摸了摸千的頭，淡淡笑著說：“謝謝。”她態度很溫和，但也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千不便久留，退出星姐宿舍，“那……我先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嗯，晚安。”星姐闔上房門。

千穿過樓道，看向走廊盡頭窗戶外的夜空。那顆閃爍的星星已越來越亮，成為夜空中不可忽視的存在。她又說了一遍“晚安”。

晚安，星星。晚安，太空城。晚安，所有未眠的人。

3

又是新的一天了。最近星姐沒有特殊任務，只是執行日常的垃圾打撈。千見機問星姐方不方便跟著她，幫她開直播賬號。星姐沒拒絕，千就跟在星姐的船里出勤。

等賬號注冊成功、攝像頭等設備調整就緒，千正準備幫星姐開播試試，星姐接到了黎爺的通信電話。

“明天有新的活兒。報酬隨你開。”

星姐沒有猶豫，“幾點出發？”

對面笑了，“爽快。集合的時間地點我待會兒發你。”

掛斷通信電話后，千擔憂地望著星姐，“還是要去嗎？”

“我沒有很多時間，得盡快賺夠錢。”

“那……記得給我分享位置，如果有危險……”

星姐目視著前方，“好。”她操縱搖桿，靠近一塊垃圾，精準利索地捕捉了它，然后側過頭，目光比之前近了很多，“謝謝你，小千。”

到了約定的時候，星姐跟著黎爺出發了。千收到星姐分享的位置，趕緊發動自己的垃圾船跟在后面。

船在太空中航行了大半日，最終進入一片在所有國家管空之外的碎石區。剛進入這里，千就發現自己的通信設備沒了信號，代表星姐的光點也在實時地圖上消失了。

好在她此時離星姐他們并不遠。通過遠望鏡，她靠目視緊跟了上去。前方是一艘巨型太空游輪，比前天那艘更大、更豪華，星姐和黎爺他們的垃圾船直接登陸了太空游輪停泊艙。哎……視野里出現了一張網？

得，是和上次被捕時相同的情形。一張捕捉網迎面撲來，兜住了千的船。

怎么又抓我，怎么又來個不靠譜的警察啊？千哭笑不得。

失效的通信系統突然接入通話，這次卻不是警鈴，而是一個輕浮中帶著挑釁的聲音，“來都來了，上來坐坐啊。”

千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離游輪太近，這回不是警察，她是被游輪上的人發現了！她馬上將動力開到最大想逃，可無濟于事。捕捉網牽著她移動，最后將她拖入了游輪登陸艙。

艙門重重關上。

兩名游輪上的船員將她拎出垃圾船，一左一右架著她，把她帶到了一個房間。這里的布置千很熟悉，是一套虛擬播主的演播設備。設備前坐著一名戴眼鏡、穿著精致白西裝的中年男人，邊桌上的花瓶中插著一束掛著露珠的鮮花，這在太空中十分罕見。那人看了看千，示意架著千的兩個人把她帶到角落縛住。

房間前方是整面玻璃，正對著內艙大廳，那里的場景一覽無余。大廳是復古歐式裝潢，潔白的羅馬柱有差不多三四層樓高，整齊排布在兩側。中間區域鋪著米色地毯，擺滿若干張鋪著淺色桌布的餐桌。餐桌區稀稀拉拉坐著人，千在里面發現了星姐。

白西裝坐在演播設備前，對著麥克風發話了，“歡迎各位賽船手，你們都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有幸通過遴選來到這里，一夜暴富的幸運兒將在你們中誕生！”

聽到他的聲音，大廳中所有的人都抬起頭看向這邊。千明白了，這些人其實看不到演播室內部，只能看到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屏幕上應該是白西裝的虛擬形象。

“你們中或許有人聽說過剛問世不久的全息體感技術，如果不了解，我可以再簡單介紹一下。所謂全息體感，是通過穿戴設備，讓一個人完全體會到另一個人的一切感官。通過這項技術，我們可以讓一個地球上躺在自己臥室床上的人，體驗到另一個人在危險的太空碎石區飆車的感覺，且不必面臨真實危險。有人愿意付費購買這種體驗，且開價不菲。我保證，他們開出的價碼超過諸位的想象。”

這聽起來不虧啊……千盤算著。雖然飆船很危險，但星姐已經在飆了。這相當于同樣的操作，但多賣一份自己飆車的體驗給地球上那些無聊的富豪，干同樣的活兒掙兩份錢，劃算。只是不知那些有錢人為了買這種體驗愿意給多少？

通過收音裝置，船手們議論紛紛的聲音傳了進來。和千的想法一樣，大家普遍覺得這并未增加他們的風險，反而讓他們賺的錢更多了，是個不錯的生意。

“但是，”白西裝清了清嗓子，“這錢不是什么人都能掙的。那位委托我們的富豪提出的要求是，他希望你們完全放棄對自己身體的操控權，由體驗者遠程控制你們的身體，更真實地感受那種刺激。”

人群立刻變得安靜。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或者，不敢置信。

“基本上干完這一票，諸位就能回地球養老了。有人愿意干就簽合同吧，合同在你們面前桌上的平板里。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大家尚未搞清楚具體玩法規則，一時間沒人輕易決定，過了一會兒才有船手替大家問出來：“讓我們放棄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這是什么意思？”

白西裝笑笑說：“我解釋得很清楚了，就是字面意思。出錢的人遠程控制你們的身體，駕駛賽船。”

“船毀人亡怎么辦？要是老子自己開船，技術不好撞死也認了，交給其他人控制，老子不放心！”

“你不放心可以不干。”白西裝冷聲說。

那人啞口無言，其他船手們則竊竊私語。既然能參與飆船游戲，大家絕非膽小之人，但那也是出于對自己駕船技術的自信。現在把控制權交出去，靠別人的操作來決定自己的生死，這和把命賣給他人有什么區別？

早就明白這種賽事的組織者絕非善類，但真正落入他們手中，千才真切感受到危險。她思索著該如何應對，白西裝突然轉頭對著她一笑，“至于你嘛，我就大發善心直接安排你成為人選，作為對你未經允許到處亂跑的獎賞，好不好啊？”

“我……我不用……”千聲音發顫。平時大大咧咧，對什么都好奇，什么熱鬧都忍不住往前湊的她，現在是真的怕了。

白西裝還想嚇唬她幾句，大廳那邊卻有人高喊：

“這錢我們不掙了！”

“快點讓我們走！”

“啊，怎么來了就要走呢？”白西裝拍了拍自己的衣擺，“這錢本來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掙的嘛！它只屬于真正能豁出去的勇敢者。你們擔心的應該是自己會不會被選上，而不是認為自己可以選擇。”隨后，他報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金額。

那些剛才還吵著要走的人不出聲了，全場陷入要錢還是要命的沉思。

“我參加。”一個女聲冷靜而擲地有聲地響起。

千循聲望去，星姐站起身，面容冷峻地直視著大屏幕這邊。

“哦，這位女士……讓我看看。”一名工作人員立刻拿著一臺平板走進演播廳，遞到白西裝面前。白西裝接過平板，念出上面的資料，“沈星，火星開發訓練營成員，綜合成績排名前3%。擅長航空器飛行、機械操作，身體素質評級S-。本已入選首批火星開發任務成員……”

監視器上，星姐的圖像被放大。她靜靜看著這邊沉默不語，但千捕捉到她的眉毛小幅抽動了幾下。

白西裝繼續念著，“但在出發前的最后一次體檢中查出漸凍癥早期，被淘汰了。每月維持身體機能的開銷很大吧？你維持身體機能靠的是激素療法，這無異于飲鴆止渴，只會讓你的時間更短。順帶一提，真正能治愈漸凍癥的特效藥已于上個月完成三期臨床試驗。”

“我知道。”星姐輕輕說。

“那個藥是天價。”

“我知道。”沒有身世被揭穿的羞愧，星姐坦誠道，“賭一次，贏得的錢夠我活下來；輸了，我也不損失什么。如你剛才所說，照我現在為了維持身體機能使用的激素劑量，撐死能再拖一兩個月。兩個月后成了廢人，身體越來越虛弱，買藥的錢沒攢夠，就只能等死了。所以，我參加。”

白西裝鼓起了掌，“好，好得很。讓我們致敬這位勇敢的女士。”

大廳里的工作人員來到星姐身邊，遞給她平板。她只要在上面輸入指紋，就簽下了這賣命的合同。她沒有猶豫，抬起了手。

千這才從白西裝的講述中得知星姐拼命賺錢的原因。原來生病的并不是星姐的親人，而是她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救。千想起那天晚上星姐那凄然又決絕的表情，這一刻她懂了。自己救自己很孤單，但也只有自己可以永遠作為自己最后的后盾，不是嗎？她忘掉了害怕，沖著外面大喊：“星姐，再考慮一下吧！想籌錢的話……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人們聽到了千的聲音。星姐愣了愣，看著屏幕，帶著一如那日的凄然又決絕的微笑，“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辦法了。那種新藥越早注射效果越好，我沒有時間慢慢等待。我現在靠激素維持身體機能，就是希望速戰速決，在最短的時間內給自己搏來生的機會。我沒有別的選擇。小千，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跟我說話，保護好自己。”她平靜地將手指摁在平板電腦上，熒幕閃過一條光圈。

千看到監視器上的人選欄里出現了星姐的照片。此時，她的資料、她的人生也以光速傳向地球，供那些視人命為玩具的人品評、挑選。

“好，好得很！恭喜你，今天的第一個幸運兒！還有沒有人要去？”白西裝大笑著贊嘆，又轉頭對千露出兇狠的表情，“你給我老實點兒！我這就把你的資料……”

他話沒說完，演播室的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我——去你們的！”

喬安娜警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身旁還跟著蔡菜。像見到救星，千大喜過望。可再一看，除了蔡菜，喬安娜就沒帶別人了啊！千有些想捂臉，她難道打算憑一己之力搗毀這整個犯罪窩點？

白西裝正要按下警報裝置時，喬安娜沖過去將他撞倒在地，很快便控制住了他。她拷住他雙手，在他耳邊大喝，“我要帶船上的人走！你領路去開艙門，敢耍花招就殺了你！”

“我辦不到。”白西裝無賴地聳聳肩，“姑娘你看，我只是個小嘍啰，替大佬辦事。你就算現在殺了我，大佬不放人，我有什么辦法？”

“你……”剛才放那句狠話，已經用掉了喬安娜積攢起來的全部氣勢。現在聽白西裝這么說，喬安娜將信將疑，不知該怎么辦了。

千顧不上之前的嫌隙，挪到蔡菜身旁，提醒他給自己解開繩子，“你們怎么來了？”

“我今天看到星姐和黎爺出去了，你又跟在他們后面，擔心有危險，就打算追蹤。但我發現之前的定位裝置已被破壞，只好聯絡警方，但因為暫時沒有犯罪事實，警方沒法出警。只有喬安娜愿意管這種‘不靠譜’的事，就和我一起偷偷跟著你來了。怎么樣，關鍵時刻還得是哥吧？”

“滾。”

解開束縛后，千活動了下手腳。三人合力把繩子綁到了白西裝身上，又找東西塞住了他的嘴。但接下來怎么辦？

千說：“船上還有別的工作人員，我們沒法對付所有人。”

“現在已經掌握了這里的犯罪事實，我可以要求局里出警了。可是……”喬安娜給大家示意了她的聯絡器，“這里沒信號。”

“我可以試試破解信號屏蔽裝置。”蔡菜正色道，“千，你和我去找信息室，我破解信號屏蔽時幫我放風。”

“好。”千點頭。

“那我去大廳和清潔工們會合，告訴他們現在的情況。”喬安娜看了眼白西裝，“不能把他留在這兒，我會把他拎到大廳，和清潔工們一起看著他！”

千跟著蔡菜在船艙里穿行。幾乎沒走錯路，他們就抵達了信息室門口。蔡菜信心十足，“太空游輪就像一座小型的太空城，它們的設計思路都是差不多的，各種功能艙室應該怎么分布，都要遵循規律……”

“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千應和著，“能不能趕緊看看怎么解除信號屏蔽？”

“在看了。”

千守在門外，蔡菜在房間內的各種控制器上敲著鍵盤。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蔡菜難掩興奮地小聲喊道：“破解了！”

千精神一振，好奇地進屋去看，其中一塊屏幕上正在讀條，顯示著破解屏蔽的進度。當進度走到百分之百，兩人舉起的手掌正要擊在一起時，整艘船上霎時警鈴大作，所有通信頻道同時發出刺耳又尖銳的巨響。

“靠，他們居然給解除屏蔽上了警報？！要被發現了，快走！”

“不，你聽……這不是船內的警報。”

不同語言的播報聲斷斷續續地從尖銳的警報聲中傳出，“紅色警報！日前觀測到的小行星突然改變軌道，直接墜向地球，將于二十四小時內發生撞地事件……地球方面已決定通過導彈將其攔截，暫時不會對地面產生致命影響。但摧毀小行星會產生大量高速碎石，將對太空城和各太空作業部門造成巨大傷害。請太空城各區居民、近地太空區游客聽到廣播后迅速撤離，返回地面！大家不要慌張，有序疏散，聽從工作人員指揮。我們保證，所有太空城居民將在導彈發射前完成撤離。重復播報……”

千和蔡菜面面相覷。想起信號已恢復，他們趕緊拿出自己的通信器，官方推送的緊急避險消息霍然躍于屏上。一個紅色倒計時在屏幕上跳動，那是導彈發射的倒計時。

蔡菜面露菜色。

“怎么了？”千焦急詢問。

“來不及了。”蔡菜搖頭，“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超出任何一個國家的領空區，離太空城太遠了……導彈發射前，我們最多只能趕回太空城……來不及回地球了。”

千沉默半晌，“我們先去大廳和喬安娜、星姐她們會合吧，她們或許有辦法。大家應該都聽到廣播了。”

千和蔡菜跑回船艙大廳，那里已陷入混亂。千找到喬安娜，還沒開口詢問，喬安娜像是知道她想問什么，直接道：“我聯系我們頭兒說明了情況……但是導彈發射的時間無法更改。那是計算后得出的極限值，已經盡可能地給太空居民預留了撤離時間……再晚一分鐘發射都不行了，錯過時機，小行星會對地球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災難。所以我們……”

“我們只能自救了。”千接過話，又忍不住看了看星姐。

正因為秉持著自救的信念，她才走到這個地步。可在此時的危機里，要怎么才能自救呢？就算能逃回太空城，還是避免不了隕石碎片的撞擊。只靠我們自己，能躲過這場災難嗎？

類似的想法在每個人心中涌動，但沒人說出口。

黎爺像是做出了什么決定，沉聲發話說：“攤上這種事，今天是我對不住大家。待會兒大家各自回垃圾船，直接往地球開，能不能開回去就看各位的看家本事了。如果我還活著，算我欠你們每人一個人情。”他轉身走向五花大綁的白西裝，掏出他嘴里塞著的東西，“我們放了你，現在馬上帶我們到登陸艙，讓中控開艙門放我們離開。你放心，我們出去后絕不會再提今天的事。”

其他垃圾清潔工也只能以沉默表示認同。可白西裝只是盯著他們，沒有答話。

星姐看向千，“我知道你是跟著我過來的，我也會用生命對你的安危負責。如果趕不上太空電梯，你和朋友可以坐在我的垃圾船里。我的駕駛技術你們見過，只是躲避高速碎石的話……我不習慣把話說滿，讓人抱有過高期待，但我至少有八成把握。”

星姐的話讓千稍微安了下心。但無論星姐技術多好，那仍是一件賭概率的事。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們該不會真以為自己還能出去吧？”白西裝開口了，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黎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白西裝只是笑，甚至笑出了聲。他抬起頭，看向屏幕。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屏幕上顯示出這艘太空船的實時航行狀態。它并沒有返回太空城，而是離太空城越來越遠。

“什么，船沒往太空城的方向開？”人群大驚失色。

黎爺揪起白西裝衣領，“都這個時候了，為什么不返航？！”

人們吵吵嚷嚷地要白西裝解釋，他卻笑得停不下來，“你們不是算過了嗎？就算現在返航，也趕不上最后一班太空電梯了呀。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急什么急？我們現在，有更有意思的事安排各位去做呢。”

“你丫的什么意思？！”人群按捺不住了。

白西裝從身上掏出一個微型傳訊器，把音量開到最大，人們聽到了里面傳出的指示，“保持原計劃……全息體感體驗項目，繼續。”

黎爺不可理喻地逼視白西裝，“小行星都他媽要撞過來了，你們是瘋子嗎？”

“你們也聽到了我收到的指示，我只是執行上面的命令。好了，剛才簽署合同的車手一共有三位，”白西裝推了推鏡框，“也就是說，我們一共可以出售三張體驗票。這票剛在地球上已炒至天價，最高競拍價飆升至八百萬聯幣。八百萬！”

“你們就那么想死？我們不奉陪了。”黎爺掃視船上其他的工作人員，“老板不顧你們死活，你們總得為自己考慮考慮吧？連命都不要了？”

工作人員有些動搖。

“哈哈！”白西裝臉上露出癲狂的神色，“想回去是‘你們’這些賽船手的事，而‘我們’呢？我們這艘船上的船員，可都背著案底呢，回去坐牢嗎？這艘飄在公共太空區的游輪就是我們的家啊。我們回哪里？大家聽好了！這艘游輪擁有媲美軍用級的防護盾，老老實實待在船上，誰都不會有事！出去才是真的送死！”

剛剛還有所動搖的工作人員，表情重新恢復了淡漠。

白西裝繼續說：“現在，我們將駛向小行星引爆點附近。各位的最新賽場，就是引爆小行星后產生的高速碎石帶。地上的老板們還等著體驗呢，愿意簽合同的賽船手，還有機會！”

大家心里也清楚，就算游輪往回開，也難以趕在引爆小行星前回到太空城，更回不到地面。現在最好的選擇，要么老老實實待在這艘所謂有軍用級護盾的大太空船上，要么就簽下合同搏一次命。反對游輪航向的聲音漸漸平息。

白西裝仿佛得到了勝利，笑吟吟地看向黎爺，“黎爺，是吧？看來大家不太聽你的呢！”

“媽的！”黎爺一拳打在白西裝右臉。

白西裝擦了擦嘴角，笑著說：“別沖動啊。就算現在放你們走，你們又能去哪兒呢？反正也回不去，最后不還得四處躲碎石嗎？不如就安安心心準備賽船吧。”

所有人靜靜地看著屏幕上的導航坐標，代表這艘太空船的綠點在黑暗中閃爍著熒光。前面是深邃的黑，后面也是深邃的黑，它就像是地球上斷了線的風箏，往還不屬于人類的空間飄去。

千愣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只是來直播太空清潔工日常工作的啊，怎么也想不到會陷入這樣的境地。這次真的回不去了嗎？

黎爺放開白西裝的衣領，轉向他帶來賽船的清潔工們，“諸位，抱歉，沒有保護好大家。我只是帶你們掙錢，并不是帶你們來送命的。但是現在……”

“現在就說喪氣話，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星姐站起來掃視了一圈人群，“我們會來這里，本就已是在賭了，反正都是賭，與其把命運交到別人手里，不如握在自己手中。此刻就是我們改變命運的時機。大家剛才也聽到警報里的信息了，摧毀小行星產生的碎石會對太空城造成巨大損傷，我們既然已來不及趕回地球避險，那就守住太空城吧。”

“守太空城？要怎么守？”

“各位不是最優秀的太空垃圾清潔工嗎？捕捉垃圾，我們最擅長了啊。”

黎爺最先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對。清潔船有厚重的防護裝甲，如果我們在碎石砸向太空城前，對它們進行捕捉、阻截，將會令太空城的損傷降到最低。這是我們一戰成名的機會。”

“我都說過了！你們以為這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

白西裝剛說出半句，就被黎爺再次從地上拎了起來。黎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他將刀刃抵在對方脖子上，“你知道的，這里是法外之地，那你猜我敢不敢讓你永遠閉嘴？”

看著黎爺冰冷的眼神，白西裝終于想起這些人也是賭命之人，“有事好商量……”

“還是那個條件，讓我們走，我不為難你。”

“哼，趕著投胎……”白西裝雖然不服，卻也不得不吩咐下面的工作人員，“解禁登陸艙，讓他們走！老板那邊我會去交代。”他轉頭看向黎爺，“你真以為憑你們那幾艘破爛垃圾船就能活著回去？”

“那就與你無關了。”黎爺看向他帶來的清潔工船手，“不愿走的人可以留在船上，我不為難大家；但愿意和我走的，愿意和我回去試著救太空城的，撤！”

4

千本來要和其他清潔工一起去開自己的垃圾船，但星姐攔住她，把她和蔡菜塞進了喬安娜的警用艇。星姐拍拍喬安娜的肩，“警員，拜托你把這兩位公民安全帶回太空城。”

喬安娜敬了個禮，“沒問題！”

“星姐，那你們……”千踟躕著問，“你剛才說的，要靠垃圾船阻截碎石，真的能行嗎？”

“不試一次怎么知道？好了，你們快走吧，不要再耽誤時間。警用艇輕快，爭取趕上撤回地球。再見了。”

千還想再說什么，但星姐手一揮關上了警用艇艙門，將他們關在了里面。喬安娜喊道：“你倆坐好了！”便發動警用艇駛了出去。千被推力重重壓到座椅上，視野里，那艘巨大的太空游輪飛速縮小，直至看不清。又過了一會兒，身后的漆黑太空中亮起點點綠光，像一片螢火蟲在飛。千指著后視鏡，“是他們……是清潔工船隊！”

蔡菜默數著垃圾船的數量，有近二十艘，“想不到他們都愿意回去救太空城，沒有人選擇留下。”

“他們真的很了不起。但是……”喬安娜聲音沉重地開口道，“我跟頭兒確認了時間，即使警用艇全程保持最高速度航行，我們還是趕不上最后一班回地球的太空電梯了。我答應星姐把你們安全送回太空城，可就算到了太空城，它也抵御不了這次的隕石雨。”

“清潔工們愿意拼一把保護太空城，或許我們也可以做點兒什么，而不是坐以待斃。”千看向蔡菜，“你不是學太空城設計的嗎，又在太空城里工作了那么長時間，說說你知道的信息，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啊！”

一向話多的蔡菜難得地沉默了一會兒，“我確實有個大膽的想法……”

喬安娜眼睛亮了亮，“你有辦法？”

千知道，蔡菜的想法肯定千奇百怪，“你先說來聽聽。”

“我導師是太空城的總設計師。上學時，我跟著他仔細學過他的工程圖，就是閉著眼，我都能把太空城的結構畫出來。”

“所以？”

“我們的太空城是組合式結構，各個模塊可以拆解開，像一組積木一樣變形。如果有辦法進入太空城中控中心，全面監視太空城外的全景視野，根據碎石砸下來的軌道操作太空城變動……”

“你是說，讓太空城去躲隕石？這簡直……”

“簡直是天方夜譚，對吧？我說了嘛，是個大膽的辦法。”

“你確定可行？”

“理論上的確可以，而且我們也沒別的辦法了。千，這件事需要你的幫助。”

“我？”

“做過導播嗎？”

“啊？沒有。直播和導播不是一回事……”

“大同小異，應該差不多吧。我要操作太空城的變形，監視隕石方向這活兒得有人幫我。一共有一百二十八組監視器。”

“你確定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確定。”

“好。”千明白自己此刻不能退縮。

“現在還剩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千和喬安娜異口同聲問道。

“我們要怎么進入太空城的中控中心啊？那里門禁很嚴的。”

“我聯系一下我們頭兒說明情況。但我估計他也沒有相關權限，只能一層層匯報上去……”

“那來不及了。”蔡菜沉默半晌，“我聯系導師吧。”

“喂！既然你可以聯系導師，怎么不早說？”

“自從我炸了宿舍肄業后，導師就不認我了。我也沒好意思再聯系他老人家。”

千從這只言片語里猜出了事情全貌，“你原本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學生吧？他之所以那么生氣，正是因為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蔡菜沒否認。

“聯系他吧，就現在。”

“……好。”蔡菜拿出通信器。

警用艇在太空中全速飛行。但沒有意外，等他們抵達太空城，所有太空電梯均已停運。通信器界面上的倒計時歸零，小行星正式被引爆，碎石預估將在一小時內抵達。

平日車水馬龍的鋼鐵城市成了空巢。喬安娜看著空蕩蕩的樓宇，“我從小就和父母遷移到太空城定居了，是在太空城長大的第一代人。我從來沒見過它這么冷清的樣子……”

警用艇在市政中心的駁船點停靠，千指向前方，“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你看那邊，好像還有人沒撤走！”

廣場上聚集著一幫群眾，約一兩百人。

見到警用艇，他們圍了上來，“救救我們吧！我們都是在太空里作業的工作人員，撤回晚了，沒趕上回地球的最后一趟電梯……”

“大家不要急，我們會想辦法的！”喬安娜安撫著那些人。她看向蔡菜和千，“我帶他們去避難中心，這兒就交給你們了。知道中控中心怎么走吧？”

蔡菜點頭，“這里有我和千就行，剛才已經收到導師回復，我和她的身份卡已開啟進入太空城中控中心的權限。你保護好這些人。”

“當然！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是警員的責任！”

千和蔡菜進入了中控中心。千望著那一百二十八個監視器，有一瞬眩暈。蔡菜帶她到監視器前的座椅上坐好，一邊幫她系安全帶，一邊說：“其實也沒那么難。監視器有自動識別異物的功能，視野中出現異物時屏幕會閃爍紅色，很好辨認。你要做的是判斷這些警報的危險優先級，然后把隕石方位報給我。”

千點點頭，并開始仔細熟悉每臺監視器的視野區坐標。

“我的計劃已經與地面工作人員通氣，在我導師的擔保下，他們同意了我的操作提議，并且會全力給我們提供支持。我剛才收到了他們發來的觀測數據，隕石雨還有半小時抵達，預計持續十至十五分鐘。”

“了解。”

“你繃太緊了，不要緊張。贏了全是賺的，我們會成為救下太空城的英雄；輸了也沒有失去更多。地面讓我們放開干。”

千終于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有個問題，很早就想問你。”

“啊？”

“你叫蔡菜，是因為很菜嗎？”

“……等活下來再告訴你吧。”

千沒再追問。她看向電子時鐘，“準備。祝我們好運。”

蔡菜淡淡地笑了笑。他走向操作臺前坐好，給自己系上安全帶，“祝我們好運！要開始了。”

砸向太空城的隕石并不會燃燒，當監視器出現警報時，千瞪著眼找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屏幕中暗淡的石塊。

“N1區，三點鐘方向，距離五千米。”

“收到！”

隨著蔡菜的操作，千只感到太空城轟隆隆地動了起來，像蘇醒的巨獸，“C3區，七點鐘方向，距離三千米。”

“收到！”

中控區所在的模塊也隨著太空城的變形而變動。一個九十度旋轉，即使系著安全帶，千也感到自己好像一下被提起。隨后一切重力都消失了，她只覺得若無所依地和座椅綁在一處，不由心中一沉，難道太空城已遭到破壞？

蔡菜的聲音從旁側傳來，“這是操作模組變形的必然結果，太空城停止自轉，重力系統失效。正常現象，不用擔心！”

千定了定神，繼續緊盯著監視器，“所以剛才我們的操作成功了？這個計劃行得通？”

“是的！測試成功！”蔡菜振奮地說，“剛提出這個設想時，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有底氣，但現在證明它真的可行。繼續！”

“繼續！S4區十一點方向，距離七千米，是個大的！”

“收到！”

監視器本來只是零星閃爍紅光，突然警報開始倍增，紅光此起彼伏閃爍成一片。盯著監視器的千冷汗噌地沁了出來。她臉上映著紅光，像落日晚霞，“做好準備……隕石雨來了。”她默默在心中計數，“沖擊區域大約為一百二十度的扇面，超過十個方向……其中最大的一顆從四點鐘方向沖向L2區，距離五千米，先躲這個。下一顆，A1區五點鐘方向，距離五千米。”

“收到，操作完畢。”

“再下一顆，F2區九點鐘方向，距離六千米。”

“收到。”

“再下一顆……”

“嗯？”

千注意到，在這顆大得不容忽視的隕石周邊，有好幾團小隕石雨。如果躲避它，則必然進入隕石雨的攻擊范圍。正要報出它方位的千頓住了，“蔡菜，優先躲大的，還是優先躲碎石雨？大的那顆……直徑約一百米。”

“一百米？夠把太空城砸穿了。躲大的，報一下它的方位！”

千報出了方向，太空城模組再次變形，迎向碎石雨飛來的方向。千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骨節發白。她在心中默默祈禱，但愿太空城能扛住這些小石頭。

就在這時，監視器上閃起了點點熒光。那些熒光聚集到一處，成為一簇幽綠的火焰。火焰飄過的地方，碎石消失了。

一道防護屏障在太空城迎擊隕石雨的方向筑成，千看清了那團火焰的輪廓。火焰里，有艘船粉色的尾翼十分搶眼。千激動得涌出眼淚，“是星姐他們！他們阻截了小型碎石！”

蔡菜趕緊通過廣播向已進入轄區的垃圾船喊話，“不用管大的，大的我們會操作太空城變形躲開，阻截小的就好。拜托各位了！我們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救下太空城的！”千大聲喊道。

回復陸陸續續傳回，千聽到了那個沉靜又充滿力量的女聲——

“收到。交給我們處理。”

千看著監視器里地面傳回的信息說：“堅持住。再有五分鐘隕石雨就結束了。最后五分鐘！”

隨后，她看到那艘粉色尾翼的垃圾船為了改變一顆中型隕石砸向太空城的軌道，沖上去用側翼將它別了開來。隕石偏向另一側飛走了，船體卻似乎受了重擊，搖搖晃晃轉了幾圈。千對著頻道呼叫，“星姐，你怎么樣了？收到請回話！”

等了無比漫長的十幾秒，頻道里終于響起星姐的聲音，“我沒事。但導視系統遭到破壞，目前我只能靠肉眼目視舷窗正前方的視野，看不到其他方向了。”

千突然想起了什么，“星姐，我之前送你的那個無人機攝像頭，你帶了嗎？可以將它放出去，它會自動跟在直播對象周圍飛行的。之前已經幫你設置好了。”

“帶了，我試試。”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后，星姐回話，“它能用，幫我擴展了視野。謝謝你，小千。”

“嗯！再堅持三分鐘！蔡菜，G3區四點鐘方向，距離五千米，準備。”

“收到！”

隕石在逐漸減少，直至再也沒有，只剩下一些粉塵。它們彌漫在太空永恒的夜幕里，證明著這里剛發生過一場戰斗。千和蔡菜此刻才松懈下來，全身脫力地癱倒在座椅上。“我們做到了吧？”千向蔡菜確認。

蔡菜掙扎著坐起，“等我檢測一下太空城模組狀態。”他的手指在控制臺鍵盤上飛速敲擊，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說，“只有輕微損毀，重要運行組件都沒事。是的，千，我們做到了！”

“竟然做到了這種事……蔡菜，你一點也不菜啊。”千放空地望著天花板，“現在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叫蔡菜了嗎？”

“提前告訴你怕你擔心……”

“嗯？”千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我的專業細分方向，呃，并不是太空城內部結構。學習導師的設計圖紙、做動力試驗炸了宿舍，純屬個人興趣。當然，這不是說我對自己的研究方向毫無興趣哈，但之所以學了這個，完全是因為當年沒人報這個方向，我是調劑的。我的專業是研究……嗯，研究怎樣在太空城種菜，所以同學給我取了這個外號。”

“啊？？？”千眼前一黑。

尾""聲

太空城重啟完畢，它再次開始不停歇地勻速旋轉，重力隨之恢復。

躲在避難中心里的人們簇擁著喬安娜走到外面。他們望向幾乎無損的城市，慶幸著劫后余生，一遍遍向喬安娜道謝。

好像總是把事情搞砸，還沒被人這樣真心地感謝過。喬安娜不知所措地連連擺手，“不，我沒能做什么……英雄另有其人，我只是做了一名警員該做的，最基本的事。”

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眼圈發紅了。這次是激動的淚水。至少能保住這身警服，不會通不過試用期了吧？她想。

后續工作還有很多。微型碎石與塵埃彌散在近地空間，如果不盡快清除，對太空城和地球的環境都將是很大威脅。政府頒發了太空清潔工擴招令，人們通過千的記錄視頻更多地了解了這個行業，越來越多的普通人愿意加入了。

千拍下的飆船錄像作為證據交給了警方，警察順藤摸瓜，查出了背后支持這條灰色產業鏈的人，并將他們逮捕歸案。

喬安娜不僅順利轉正，還得到一枚功勛獎章。

蔡菜炸宿舍欠下的賠償被免除了，也拿到了學位證，如愿進入了太空城設計院，成了一名助理工程師——當然，部門是現代化太空農業院。

星姐火了，這是個意外。那天她用千送她的攝像頭補充視野時，不小心開啟了直播。因為是新頻道，當時并沒有幾個人觀看，有觀眾意識到這是在直播什么后，錄下回放視頻上傳了網絡。當人們發現這是真實直播錄像，既沒有剪輯更不是AI合成后，這段視頻一夜間火遍全網。星姐的第一視角駕駛記錄在網絡上廣為流傳，各個平臺的累計播放量破了十億。知道她的情況后，研發那種新藥的藥企免費向她提供了藥物。堅持用藥半年的話，有百分之五十的治愈率。

入院接受第一個療程治療那天，千去探望了星姐。當聽到這個治愈概率后，千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她在心底感慨，好不容易得來的治療機會，卻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治好。

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星姐說：“有時人并不能把所有事掌握在自己手中，必須把一些決定權交給命運。我已經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沒有遺憾了。”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幸運之神眷顧。千點點頭，岔開話題，“星姐，你看到網上的討論了嗎？”

“什么討論？”

“你的直播視頻里，有顆隕石從后方飛向你時，一艘垃圾船來到你的附近，似乎打算擋下隕石。但你先掉轉了船頭，用夾臂捕捉了那個石塊。大家都看到了你的神操作，但也在討論另外那艘船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又默默開走了。大家猜測了好多種可能，幾乎一幀幀截圖研究，有清潔工認出那是黎爺的船。”

“閑的。”星姐無奈笑了笑，轉而正色道，“是他，他是打算來救我的吧。不過，”星姐頓了頓，“看到我的操作后，他只問了我是否還需要幫助，我拒絕了。我可以救自己的。”

“后來你們還有聯系嗎？”

“沒有啦。得到免費治療機會后，我就還了船，離開太空清潔部，和他沒了聯系。”

“嗯。”千點點頭。她知道網友想問什么、想看什么。有人扒出了黎爺的照片，把他在清潔船隊里的身份和行事作風添油加醋地傳播了一番。他滿足了一部分人的想象，不過那和星姐又有什么關系呢？

星姐今天完成了治療前的檢查，明天出結果后將開始用藥，今晚應該好好休息。千告別了星姐，走出了醫院。

夜色薄薄地籠罩著東半球。千望向天空，太空城像幾條掛在夜幕上的燈帶，永恒旋轉，淺淺閃耀。

這次做的太空垃圾清潔工相關視頻，讓她的頻道粉絲翻了一番。或許該構思下一次的直播主題了。

她打開攝像無人機，微笑著看向鏡頭，錄下一條視頻日志：

“無論世界如何變化，我會堅持去真實體驗，記錄真實的世界，挖掘沉默的陰暗，捕捉易逝的閃光。歡迎關注我的直播間，我是小千，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