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5.025【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5-0081-03
1963年,方國瑜先生發表《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這是研究中國民族史的重要理論之一。此理論將馬克思唯物主義史觀應用于中國歷史的研究,強調中國各民族譜寫的中國歷史整體性,從中國歷史的統一性特征、中國史并非單一的王朝史、民族的平等性與差異性以及這些差異性根植于各民族的經濟發展水平等方面進行了系統論述。此理論為深入理解中國歷史及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進程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撐。
一、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的提出及核心要義
歐洲中世紀晚期,西方“民族國家”研究范式處于肇始階段。自1840年鴉片戰爭后,這一范式逐漸在中國流行開來,其中極具代表性的觀點之一,即“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但這一觀點顯然與中國的國情相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史學界就“中國歷史的范圍”這一議題的展開深入探討,學者們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1961年,方國瑜先生負責《中國歷史地圖集》西南區域的編纂與繪制任務,對中國歷史的范圍問題展開進一步思考。1963年4月20日,方國瑜先生于云南大學四十周年校慶之際,發表了《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以此來徹底批判民族國家論、王朝國家論,推動構建中國自主的民族史話語體系。
《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一文主要論述了中國歷史的范圍、中國歷史的整體性與統一性、中國歷史整體進程中存在的不平衡性,以及在整體性框架內應摒棄因差異而產生的歧視觀念這四部分議題。方國瑜先生明確指出,第一,中國歷史的范圍應囊括中國的所有民族。中國歷史,作為這片廣袤土地上各民族共有的歷史,它應當全面覆蓋這些民族的歷史演進歷程。此外,中國歷史的范疇早已超越了單一王朝的更迭,不應當將王朝史與中國歷史等同視之。[第二,不能將中國歷史的整體性簡單理解為統一性,二者存在顯著的差異。具體而言,統一性往往聚焦于政治范疇,特別是政權結構與治理層面的問題;而整體性則更多地根植于社會發展的綜合結構之中。應當居于中國歷史的整體視角分析內部的政權統一問題。第三,各民族以一致性推動整體發展。盡管長期以來,全國各民族在社會發展層面呈現出不平衡性,然而他們之間亦具有內生的共通性,正是這些共通之處促使各民族融合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2]第四,在中國歷史的發展過程中,漢族發揮了至關重要的核心作用。漢族作為主干,逐漸加強與全國各地其他民族之間的交往與聯系,這一過程促進了中國社會經濟結構的整體構建與成型。這一廣泛聯結的地域范疇,界定了中國的領土范圍,同時也劃定了中國歷史研究的邊界。正是由于后來逐步形成的漢族群體發揮引領作用,各族人民之間相互影響,從而催生了彼此間的共同特質,促進了中國歷史的整體性演進。第五,各民族在發展水平及政權形式上存在的差異是歷史自然發展的結果,不應成為割裂國家主權的理由,也不應該導致歧視與排斥的現象。[1]各民族的民族區域是國家領土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各民族的歷史發展構成了中國歷史的豐富內涵。
二、學術界對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的研究
方國瑜先生《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一文發表之后,學術界對此理論進行研究,豐富發展了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的觀點,進一步推動了方國瑜的整體性理論。如木芹所著的《中華民族歷史整體發展論》,集中論述了四個方面:一是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二是統一多民族國家體系的鞏固與持續發展;三是統一多民族國家整體內部所蘊含的民族多樣性;四是須以整體性思想為引領來探究中華民族的和諧共生。
學術界高度評價方國瑜先生對于中國歷史研究和中國民族史研究做出的理論貢獻。如林超民的《整體性:方國瑜的理論貢獻》一文,認為方國瑜的整體性理論揭示了中國社會在經濟與文化層面上的整體架構、政治上的分裂具有偶然性、各民族的統一性是必然趨勢,以及中國作為一個統一多民族國家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呈現的差異性與一致性特征,進而論述了這一國家形成與發展的根本動因、歷史真實和未來演進趨勢[2,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與發展的理論,有助于正確處理歷史和當代的民族關系。又如,潘先林在《融通“自在”與“自覺”:“中華民族歷史發展整體論”新解——方國瑜〈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gt;研究之二》中指出,整體性理論為民族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這一貢獻不容忽視。木芹的中華民族歷史發展整體論對方國瑜關于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的觀點進行了深化和拓展,從而進一步豐富了中華民族整體性的歷史研究內容。
此外,學術界還就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理論、現代中華民族建設理論之間的內在聯系展開了深入的探討。林超民在其著作《中國歷史整體性思想與中華民族共同體》中,集中探討了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與中華民族共同體之間的深刻聯系。他明確指出,方國瑜的整體性理論通過史論結合的方式,科學地解析了中國作為一個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的原因及演變過程。這一理論揭示了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與中華民族共同體之間密不可分的內在聯系,進而凸顯了整體性理論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方面的重要價值。這些研究不僅深化了我們對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的理解,也為現代中華民族建設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又如潘先林、譚世圓《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是現代中華民族建設與認同的基石一方國瑜〈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gt;研究之一》一文,從中國史與民族史的學科差異出發,結合民族史視角所揭示的中國歷史發展本身所固有的“整體性”特征,以及方國瑜整體性理論產生的特定背景,多方面地闡述了方國瑜整體性理論的開創性意義,并深入分析了其對現代中華民族建設所起到的奠基性作用。7該文指出,中國歷史進程中展現出的整體性特征,構成了現代中華民族建設與認同的基石,進一步凸顯了整體性理論在奠定現代中華民族建設與認同基礎中的核心作用。該理論不僅揭示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歷史脈絡,而且為現代中華民族的建設與身份認同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
方國瑜整體性理論不僅具有重大理論價值,還應用于邊疆史、民族史的研究。如1983年,林超民發表《大理段氏與三十七部盟誓碑有關的幾個問題》一文,指出南詔、大理時期,云南各族人民與中原地區在文化經濟層面深入交流,這一互動極大地推動了云南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隨著交流的深化,各族人民在經濟文化發展上的凝聚力日益增強,共同促進了中國歷史的演進進程。[3]該文用具體的歷史事實闡釋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也為將整體性理論與史學研究相融合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又如《中國民族史》以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作為全書撰寫的理論基石,體現了該理論對于民族史研究的價值。又如林海濤的《方國瑜先生的整體性論與莊入滇再研究》指出,方國瑜先生認為應從整體性角度探究“莊蹻入滇”的歷史,闡釋中原與邊疆民族地區密切聯系的歷史。再如和智發表的《“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對西夏史研究的影響發微》一文,通過《西夏史稿》撰寫借用整體性理論這一案例,分析整體性理論在西夏史研究中的應用,強調整體性理論對于西夏史研究的影響。
三、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于民族史和歷史地理的實踐運用
方國瑜將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應用于中國民族史、中國歷史地理和云南地方史的研究,將統一性、平等性、差異性、王朝史不等于中國史等整體性理論的觀點貫穿于其學術研究生涯中。他極力倡導以整體性視野來審視歷史,他強調,唯有借助歷史唯物主義方能準確揭示中國歷史演進的整體性特質。在《論中國歷史發展的整體性》一文中,他圍繞各民族的經濟文化聯系、共同利益對民族歷史發展的決定作用、經濟基礎對政權形式更替的決定作用以及中國社會結構的整體性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見解,以此論述中國各民族內部的整體性、中國內部社會生活的整體性以及社會運行的系統性。他認為各族經濟文化之間存在固有聯系,無論政權如何變化,西南地區與內地的經濟文化依舊作為一個整體相互依賴發展。各民族間文化頻繁交流并深度融合,漢文化在吸納各族文化精髓的同時,亦對其他文化體系產生了積極影響與推動作用,進而促進了文化共性元素的顯著增長與繁榮。
在民族史的研究領域,方國瑜著重指出,各民族歷史是中國歷史不可或缺的部分,王朝史僅僅是中國史的一個方面,中國史全面涵蓋了歷史上各民族共同書寫的輝煌篇章,各民族活動的地域范圍共同構成了中國歷史的疆域。例如,在《彝族史稿》中,方國瑜指出,古代少數民族的歷史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云南自古以來便是中國的一部分,彝族作為歷史上各種不同氏族、部落、部族融合而成的民族共同體,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一部分,其歷史自然也是中國民族史的組成部分。[4]
整體性理論貫穿于方國瑜對西南歷史地理的研究中,方國瑜在滇緬南段未定界的探討、《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繪制、《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的編纂過程中充分融入了該理論。針對滇緬邊界南端尚未明確劃分的區域,方國瑜從歷史、政治及地理三個維度進行了深入剖析,得出了爐房理應歸中國的重要結論。方國瑜先生基于具體的歷史事實,深入論證了邊界之地作為中國領土的組成部分,這一觀點為中英滇緬談判提供了重要的依據。在編纂《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時,方國瑜主張,考察西南歷史地理的議題,需將其置于全國的整體框架內進行綜合考量。鑒于這些地域自古即為我國不可分割的領土構成,其行政區劃的界定與地名關鍵性變更不容忽視,均與全國的整體局勢緊密相連。倘若我們脫離全國的整體形勢,孤立地探討這一地區的相關問題,不僅難以明晰其中的要點,更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5]對于前人考釋地名的引用,方國瑜指出,要丟棄只關注表象、盲目引用舊的考據方法的錯誤觀念,唯有采取辯證批判的態度,并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指導,方能實際地解決問題并把握歷史的真實面貌與本質所在。此書的一大亮點就在于,它深入分析了歷史事實,實現了歷史與地理研究兩者間的緊密結合。在繪制《中國歷史地圖集》邊疆部分時,方國瑜堅持實事求是,對于隋代和唐初南寧州與交州之間界限劃分之爭,方國瑜堅持整體性原則,用連續的眼光審視歷史演進,論證了南寧州在隋朝時就屬我國疆域這一歷史事實。
方國瑜在云南地方史的研究中融入整體性理論。如對莊蹻入滇的研究,方國瑜以整體性理論分析莊蹻入滇的政治形勢,又對莊蹻入滇的路線做了詳細考證,發表《從秦楚爭霸看莊蹻開滇》一文,提出不應當把莊蹻入滇視為脫離當時全國大勢的個人行動。關于莊蹻入滇的考證是方國瑜整體性理論的充分體現,闡明內地與邊疆、少數民族與漢族、中國歷史的發展都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這也為學術界研究莊蹻入滇提供了全新視角。方國瑜在研究元明清三代漢族移民與民族融合時,注重史料的收集與真偽辨別,他從中找出客觀規律,堅持整體性理論,以此來強調云南與中原漢族的交流融合由來已久,論證了云南對中原文化的接受與發展大大推動了一體化進程。
四、結語
綜上所述,方國瑜教授提出的中國歷史發展整體性理論,為深入理解中國作為一個統一且多元民族國家形成的歷史脈絡與演進過程,做出了重大理論貢獻[2],并在實踐層面提供了有力指導。該理論不僅深刻揭示了中國歷史發展的內在邏輯,還創造性地將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原則與中國民族歷史的獨特性研究相融合,強調中國歷史發展是一個渾然一體的進程,并將其具體內容運用于實際的歷史研究實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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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婧.中國民族史云南學案[D].云南大學,2017.
作者簡介:
李夢真,女,漢族,山東臨沂人,西南林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基本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