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鑒定及體原子分析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5.037【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5-0119-03

一、引言

“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在表意上具有相似性，但在實際使用中卻不能隨意地進行替換。請看以下例子：

（1）a.你有沒有學習？b.*你學習與否？

（2）a.人工種植牙：成功與否如何評判。b.*人工種植牙：有沒有成功如何評判。

在例（1）中“有沒有學習”可以說，“學習與否”卻不能說；例（2）中“成功與否\"可以進入a句，“有沒有成功”卻不能進入b句。為什么“有沒有VP\"結構在例（1a）中合法，在例（2b）中卻不合法？為什么“VP與否\"結構在例（1b）中不合法，在例（2a）中反而合法？通過這些例子告訴我們這其中存在對立。如果從常規的語法角度進行分析，很難進行恰當的解釋。而從語體語法的角度看，例（1a）是非正式場合的口語說法，而例（2a）是正式場合的正式表達，可見二者具有強烈的語體特征，從而制約了這兩個結構的使用場景。

上述現象印證了“語體不同，語法不同”的正確性，而其根本原因在于“形式一功能”之間具有一定的對應性[。但其背后仍然有以下問題需亟待解決：為什么正式體中不能使用“有沒有VP”，口語體中不能使用“VP與否”結構？使這兩種結構具有鮮明語體特性的原理和機制是什么？

為了探究上述問題，需要先回顧以往對“有沒有VP”及“VP與否”結構的相關研究。“有沒有VP”是漢語中的新興問句，許多學者都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主要涉及“有沒有VP”的歷時發展過程、特有的語法功能、結構的生成動因等內容。目前關于“與否”的研究并不多，宋暉、蔡曉睿主要研究了“X與否”的形成及語氣表現[2]；朱巖主要關注“與否”的篇章銜接功能[]。前人的研究成果無疑具有重要的啟發和參考作用，但目前還沒有學者對“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屬性進行系統性的考察。鑒于此，本文基于語體語法的理論，對“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進行系統研究，探討“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屬性及決定“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語體屬性的內在機制。

二、“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鑒定

本文運用馮勝利提出的鑒定方法，對現代漢語中的這兩個結構分別進行交際時空和語法時空兩個維度的語體鑒定，結果顯示：“有沒有VP”結構具有口語體屬性，“VP與否”結構具有正式體屬性。具體鑒定過程如下。

（一）交際時空中的語體屬性鑒定

馮勝利提出：“語體是直接交際的產物”[4]。可見判斷語言結構的語體屬性必從交際時空入手，影響交際距離、決定語體范疇的要素有：對象、內容、場合、態度[5]。這四個要素分別對應人、事、地、意，如表1：

在日常的生活場景中，與熟悉的人進行交談時，如好友聚會聊天，要表示親近，常使用口語表達拉近距離。下面以“能否在家跟媽媽說”為鑒別標準，判斷“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屬性。

（3）a.媽，今天怎么下班這么晚呀？有沒有吃飯，飯還在鍋里給你熱著呢！

b.*媽，今天下班怎么這么晚呀？用餐與否，飯還在鍋里給你熱著呢！

以上例句說明在跟媽媽說話時，絕不會使用“用餐與否”這樣偏文言的表達，而“有沒有吃飯”則是比較舒服且合理的。經交際要素初步鑒定，“有沒有VP”結構具有非正式體屬性，“VP與否”結構在非正式語體中不合法。

在莊重的場合常使用正式的語言進行講話，以拉遠距離，營造嚴肅的氛圍。下面以“能否在會議室面向參會者進行報告時講”為鑒別標準，判斷“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的語體屬性。

（4）a.可以說，創新最終成功與否，都要經受市場的考驗，通過市場來體現創新的價值。

b.*可以說，創新最終有沒有成功，都要經受市場的考驗，通過市場來體現創新的價值。

該例說明在談論嚴肅正式的話題時，不能使用“有沒有成功”這樣隨意的表述，而“成功與否”則是比較合理的。可見，“有沒有VP”結構在正式語體中不合法，“VP與否”具有正式體的屬性。

（二）語法時空中的要素鑒定

語體屬性鑒定的第二條標準是語法時空，即從語法結構標記時空的機制上看，語法系統可以很好地表現“時空標記”和“語體屬性”之間的對應關系，下面主要從能否重疊及能否用于傳統新聞標題兩個方面來判別。

1.能否重疊

口語表達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重疊。我們通常把能重疊或構成正反問的結構歸于口語語法范疇，因此可以利用這兩個方式判斷語言結構的語體屬性。這一語體鑒別手段主要考察“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是否允許動詞或動詞短語重疊，經過測試發現，“有沒有VP”結構當中的動詞可以重疊，而“VP與否”結構中的動詞不可以重疊，例如：

（5）a.你最近有沒有鍛煉鍛煉身體？b.*你最近鍛煉鍛煉身體與否？

（6）a.你有沒有學習學習新的理論？b.*你學習學習新的理論與否？

由此看出，“有沒有VP”結構允許重疊動詞進入，接受非正式體表達，如例（6a）“學習學習”；而“VP與否”結構則正與此相反，不允許重疊動詞進入。可見，“有沒有VP\"結構具有非正式體的屬性。

2.是否能用于傳統新聞標題中

標題是對正文內容的簡化，往往具有概括性、精煉性，其主要作用是代替作品供人們指稱。在網絡背景下，為了提高閱讀量，新媒體新聞標題常加入語氣詞、流行語這些偏口語的成分，而傳統新聞標題追求簡明嚴肅，抽象化程度相對較高，是非具體的，所以其時空性必然具有泛時空特征。實際上，標題所具備的很多語法特點，都與弱化時間連續性相關[。換言之，新聞標題，尤其是傳統新聞標題往往排斥時體成分，呈現出泛時空特征，具有正式色彩。據此，我們可以將“有沒有VP”與“VP與否”能否用于傳統新聞標題作為鑒定語體的間接判斷標準。通過語料搜索發現，“有沒有VP”用于標題的例子幾乎沒有，“VP與否”充當新聞標題成分的用例則較為普遍，例如：

（7）青椒評論|“免試升高中”，成功與否都是一種嘗試（《湖南學習平臺》2022）（8）湖南岳陽：放心與否，30分鐘出結果！快檢車開進校園周邊集市（《岳陽學習平臺》2024）

從這兩例的出處看，報道的內容都較為正式、嚴肅。同時使用雙音節，如“成功”“放心”來提高正式度。從這些新聞的特點來看，“VP與否”結構具有正式語體特征應是無疑的。

三、“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語體屬性的體原子分析

（一）短弱律作用下“有沒有VP”的口語體屬性分析

馮勝利、劉麗媛提出：短弱律“縮短或減弱語音單位的標準長度或強度的結果均具口語的屬性”[7]。“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在發音時，“與否”保持原調，音足調實；“有沒有”則讀輕聲，語音長度縮短，聲調減弱，相較于“與否”具有口語性。

（9）在醫院昏迷了三天三夜后，向秀麗漸漸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金屬鈉有沒有爆炸？工廠有沒有損失？羅秀明有沒有受傷？”（CCL語料）

（10）人生競爭識字始。人才是從小競爭出來的。幼兒園有沒有競爭？不曉得。上了小學，肯定就進入了競爭行列。（CCL語料）

（11）為什么貓從高處落下不易受傷？這得先看看哪些因素決定落地時的受傷與否。（CCL語料）

（12）有些經濟學者經常把價值等同于價格，不論該交易市場競爭與否。而古典經濟學則認為價值和價格并不等同。（CCL語料）

在例（9）（10）中，“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競爭”中的“有沒有”必須弱讀，由于韻律的壓制變成一個輕讀的形式，具有弱讀的特征，是短弱率作用的結果，為非正式體。而例（11）（12）中“受傷與否”“競爭與否”中的“與否”在發音時不會出現音變現象，這與它強調對立有關。“與否”是一個標準的韻律詞，且其前面的“VP”一般是雙音節成分，不具有短弱的特征，是正式體。

（二）古今律作用下“VP與否”的正式體屬性分析

馮勝利、劉麗媛提出：古語今用，具有正式性。《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未收錄“與否”，可見“與否”是詞這一身份目前還未得到認可。“與否”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比如：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2此句出自《漢書·趙廣漢列傳》，意為“有沒有盡力”。而到了現代有學者認為“與否”虛化為助詞。從中可以看出，“VP與否”中的“與否”屬于古語詞。

（13）如果不對超標準排污單位收取排污費，而是由國家財政統一支出，就會形成不論污染與否、不論污染輕重都同樣對待的不合理現象，不利于推動超標準排污單位治理“三廢”。（CCL語料）

（14）能否對環境產生積極影響，已經成為衡量一項賽事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CCL語料）

例（13）中，受四字格韻律及古今律作用，“與否”具有正式體屬性才可以進入四字格與四字格韻律配合使結構正式。例（14）是正式的語境，只能夠使用“與否”，顯得莊重嚴肅，此時不能使用“有沒有VP\"結構。

（三）平衡律作用下“VP與否”的正式體屬性分析

平衡律指“相對的兩個節律單位如長短一致，則具正式性”[7]。“VP與否”可以分析為兩個音步。“有沒有VP”結構中的“VP”可以重疊，既可以是雙音節動詞也可以是多音節動詞短語，“有沒有”和“VP”之間節律單位長短不一；“VP與否\"結構當中的“VP\"不可以重疊，“VP”一般情況下為雙音節動詞，如精準、發生、擔責、競爭等等。

（15）底層數據是數字化平臺智能推薦精準與否的重要指標和基礎。（CCL語料）

（16）農藥的使用和化肥不同，每畝施用量一般不能固定，使用多少和病蟲害的發生與否、為害的重輕有直接關系。（CCL語料）

音節組成的單位是音步。漢語的音步一般由兩個音節組成。在“VP與否\"結構中，VP為雙音節詞，如例（15）和（16），“與否”也是雙音節，這一結構的韻律形式為[2+2]，是“音步+音步”，符合平衡律，屬于正式語體。

四、結語

現代漢語中的“有沒有VP”和“VP與否”結構由于不同體原子的作用而具有不同的語體表現。通過交際時空和語法時空兩方面的鑒定：“有沒有VP”具有非正式體屬性，“VP與否”具有正式體屬性。其中起作用的體原子包括：短弱律、古今律和平衡律。“有沒有VP\"結構當中的“有沒有”由于韻律的壓制變成一個輕讀的形式，具有弱讀的特征，讀輕聲，語音長度縮短，聲調減弱；而“VP與否\"結構中的“與否”保持原調，音足調實。因此，“有沒有”與讀作原調的“與否”相比具有非正式性，是短弱律作用的結果。“與”“否”均是古語詞，“與否”合用的用法源自古代漢語，古語今用，具有正式性，是古今律作用的結果。“VP與否”結構可分析為兩個音步，因此“VP與否\"結構具有正式性也是平衡律作用的結果。

參考文獻：

[1]馮勝利.語體語法：“形式-功能對應律”的語言探索[J].當代修辭學，2012，（06）：3-12.

[2]宋暉，蔡曉睿.“X與否”的形式、語氣表現及語用功能[J].語文研究，2021，（03：55-59.

[3]朱巖.“與否”及其篇章銜接功能[J].信陽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06）：83-86.

[4]馮勝利.論語體的機制及其語法屬性[J].中國語文，2010，（05）：400-412+479.

[5]馮勝利.語體語法的邏輯體系及語體特征的鑒定[J].漢語應用語言學研究，2015，（00）：1-21.

[6]趙博文.“NP之AP”的語體機制及互動關系分析[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38（01）：59-66.

[7]馮勝利，劉麗媛.語體語法的生物原理與生成機制[J].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20，（02）：76-103+281-282.

作者簡介：

李博迪，女，漢族，河南駐馬店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