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04【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013-03
藏族作家阿來以其長篇小說《塵埃落定》斬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等獎項,是當代具有影響力的作家。《去有風的曠野》作為其散文新作,記錄了阿來在中國西南地區山川之間行走的經歷。一趟趟山川行旅,使作者通過自然觸摸了蒼老而又嶄新的時間。在與自然、時間的對話中,阿來感悟生命和人生。這部新作不僅延續了他一貫的自然與人文融合的文學風格,更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進行了新的探索與表達,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
一、詩意自然
1982年,阿來以詩人的身份登上文壇,帶給讀者清新秀麗的文字。而后又創作以小說、散文為體裁的作品,將自己的詩意融入其中。在《去有風的曠野》中,阿來以詩意的語言和細膩地描繪將其所見所感轉化為文字,生成詩一般的美感。與此同時,阿來還流露出對自然的親近、尊重與敬畏之情。
(一)詩意的語言與細膩的描繪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是作家自我心靈表達的媒介。在描繪自然景色方面,阿來無疑是一位大師。他巧妙地運用了比喻、擬人、排比等修辭手法和長短句結合等多種表現手法,將眼前的山川草木、風霜雨雪生動地呈現出來。
在文中,阿來尤為擅長運用比喻和擬人這兩種修辭手法,使文字充滿了濃重的詩意與生命力。“青稞地被微風吹動,綠浪翻拂”],這一比喻將青稞地的動態描繪得栩栩如生,使讀者仿佛置身于阿來所見的那片隨風搖曳的綠海之中。在描述自己聽到的民歌時,他覺得“有些如群山一樣雄渾蒼茫,有些像是星光下的溪流,曲折凄婉”]。他又將音樂與自然景觀巧妙融合,通過比喻將音樂的情感與力量展現得淋漓盡致。此外,阿來還善于將自然元素擬人化,賦予它們情感和生命。如“雨來過嗎?從花上從葉上不斷墜落的水滴在面前說,來過了”]。這里的水滴仿佛成了雨的使者,向讀者訴說著雨的到訪。這種擬人化的手法不僅增強了文字的感染力,也讓讀者感受到自然的生動與美感。
除了修辭手法的運用,阿來也多使用長短句相結合的方式,使散文更具有詩意。如“一口潭,深而靜,倒映著樹與花,倒映著云影與天光”“荒涼,寂靜,有飛鳥,有走獸,卻了無人跡”[]。阿來擅長將目之所及的景物通過簡單地羅列,營造出極強的詩意。作者的高明之處,更在于他不著痕跡地將景物與自己對人生對世界的思考融入其中。這樣的寫作避免了意象堆疊的狀況,又使這些景物在本質之外又有了形而上的意味。在詩意的語言和細膩地描繪中,流露出的是作者對自然界的細致的觀察與深沉的熱愛。
(二)與自然共振
阿來出生在四川馬爾康縣的藏族村落中,自幼便和雪山草地等自然事物打交道。之后在進行詩歌創作時他更是走向群山草原,在山川之間尋找生命的意義。散文《去有風的曠野》中,作者仍舊保持著對大自然的向往與尊重,在自然之中尋找自我與生活中的詩意。
1.調動感官融入自然
描繪景物時阿來不僅延續了傳統視覺描摹,還加入嗅覺、聽覺、觸覺等多重感官感受,將自身融入自然之中。“我躺在松軟地面上,身下鋪滿黃葉。杜甫詩‘無邊落木蕭蕭下’,是眼前景。雖然沒有‘不盡長江滾滾來’,這連綿無際的秋聲依然漫過我的全部感官,感受到林外的萬水千山。”[在視覺的作用下,阿來觀看著樹木的自然更替;在聽覺的作用下,由樹葉的凋落之聲聯想到了詩歌中的情景以及自然界的萬水千山流動的聲音。在感官作用下,阿來跨越時間和地理空間,感受著自然的律動。“讓自己和眼前的樹一樣安靜下來身體中立即就充盈了山野的味道:根和泥土,光和光中的葉子,巖石和流水,風和鳥鳴,大樹和沉默。”[2]作者在觀看景色時,通過視覺、嗅覺、聽覺、觸覺等感官的綜合作用,加上通感的融合,將自己化為一棵樹。他和成千上萬棵樹木站立在一起感受自然界并從中汲取力量,感受這一刻的靜謐和美好。
阿來以審美的、感知的方式體驗自然,“其散文像是打通了經絡,呈現了聽覺、觸覺、嗅覺等多感官抑或多感官互通中紛繁的自然世界,一個感官交相輝映中撲面而來的詩意世界”[3]。
2.尊重理解自然
描繪自然景物時,人往往以平視或俯視的角度去觀察記錄。這樣,自然界顯然就處于被觀察的位置。阿來則是把自己放在與自然界等同的層級上,“拍攝這些花朵需要不時趴在地上,需要不時單膝甚至雙膝跪地”。在跪下、趴下去記錄細小的花朵的這些時刻,阿來與植物是親近的、平等的。在他的眼中,一花一樹都有獨特的價值與美麗。“生命體是有溫度的,它們以自身的熱量使雪在近身處融化,閃爍著黃色微光。\"通過植物的生長,阿來感受到植物克服寒冬的頑強生命力。“馬的主人對我說:這牲口靈性得很。我說它不是牲口,是馬。”他不接受馬的主人叫馬“牲口”這樣帶有貶低意味的稱呼,它就是馬,有著自己的名稱。無論植物還是動物,在阿來的眼里都與人類有著同等地位,有著同等的力量。對待自然,阿來更是呈現出十足的尊重與敬畏。“人類必須首先理解自然之規律,才能通過行動將她的力量轉化為己用。”他意識到人類在自然界面前的渺小與無力,從而倡導人們保持謙卑之心,尊重自然、順應自然。
從散文的字里行間,不難看出阿來對文字、自然以及這個世間有著自己獨特的感受。多重感官的作用,讓他與自然更加靠近,也更加明白自然界方事方物都是平等的。
二、自然與人生的交融
阿來在走訪山川時,將自然景觀與人的情感融合,構建了一個真實又超脫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山川花鳥是自然風光的組成部分,更是生命哲理與人生智慧的載體。
(一)時間之思
在文學作品中,歷來就有對時間進行思考的傳統:屈原的歲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蘊含著時間逝去時帶來的無奈與哀愁;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展現時間與記憶對個體生命的影響;魯迅的《野草》展現了對人與時間的關系的探討。阿來在行走中,也在穿越時間與歷史和古人對話。
阿來在探訪十二背后時,想起了徐霞客的游黔經歷:其處山塢南辟,北界石峰聳立,皆有洞,或高或下,隨峰而出。在石渠縣他回顧了石渠從隋朝到唐代的發展歷程。在爐霍時,他講述了紅軍過爐霍的經過以及留存下來的紅色歷史文化。這些山川河流、古跡遺址,在歲月中靜靜地訴說著過往。雖身處不同時空,但阿來與這些文人們卻都感受到了同樣的震撼與感動。在同一景色中,阿來與歷史上的文人墨客的心靈體驗到了跨越時代的情感共鳴。阿來并未沉浸于跨越時空情感聯結的欣喜之中,而是更深入地進行了古今之間的對比。他將眼前的景致與歷史文獻相互映照,感受到了文化的延續與變遷。在時間的作用下,十二背后的旅游設施更加現代化,如今人們安居樂業。時間不語,但其帶來的改變卻擲地有聲。
(二)生命隱喻
阿來說:“我是一個愛植物的人。愛植物,自然就會更愛它們開放的花朵。”4確實如此,在散文中,阿來更是以植物學家的眼光和視角去看待、講解這些自然界植物:“在海拔約3500米處,絢麗的全緣綠絨蒿開著大型、球狀、向內彎曲的亮黃色花”“用相機鏡頭再次看見:萼片、花瓣、雄蕊與子房”]。類似這樣從植物學的角度,對植物進行科學的、詳細的解釋還有很多。從阿來一次次的講述中,能感受到他對植物的生命力的喜愛與贊賞。
1.生命力的隱喻
作者在描寫這些植物時,不只是描寫它們在植物學上的屬性和分類,還寫它們所蘊含的生長和綻放的力量。“在風雪中裸露一冬的樹,等明年春風又度,春雨再來,又會占滿新綠,吸收了光和熱,開始又一輪生命浩蕩蓬勃的合唱。”[]樹木以順應季節的智慧,在變幻莫測的自然環境中尋找最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它們不懈地汲取養分,展現出一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不同種的龍膽次第開放,從初春一直開到深秋,好幾個品種都能冒雪開放。”作者對龍膽的生長習性的介紹,不僅是對龍膽生命力的頌揚,更是對人類堅韌精神的隱喻。在阿來的散文里,植物生長綻放的力量不僅是對自然界生命力的頌歌,也是對人類精神與生命力的一種隱喻和啟迪。靜默無聲的植物,以它們獨有的方式展示了生生不息的偉大力量。
2.對性的自然理解
除了展現植物的頑強生命力,作者還把植物的繁殖與人類的“性”聯系起來。阿來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植物繁殖時的景象,那是一場關于生命、愛與希望的盛宴。“自然界也有自己的生殖倫理,同一朵翠雀花,精子眾多的雄性們是兄長,子房空虛的雌性是妹妹”“對于生育而言,花朵的花瓣并無實際意義,只做婚床之用”[]。從授粉到種子的孕育,每一步都充滿生命的奇跡與智慧。這些不常被人注意的過程,實則蘊含著生命最本質的力量與沖動。它們以最為原始和直接的方式展示著生命繁衍的奧秘與偉大。
在阿來筆下,植物的繁殖與人類的“性”被賦予了同等的尊嚴與價值。他們內核的相似,讓人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生命的本質與意義。這種將自然界的生存法則與人類社會的生命現象相聯系的思考方式,讓我們再次面對生命的繁衍與傳承時,或許能夠以更加開放、包容與尊重的態度去看待。
三、書寫自然的價值意義
詩性“并不取決于語言的華麗、韻律的整飭層面,而是主要體現在其反映生命的‘內在深度’方面,對人的存在、人類的命運及生命意義的追問與探詢”[5]。阿來質樸而深邃的筆觸,在展現對自然世界的細膩觀察與深沉思考的同時,又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自我內心世界的深刻探求。
(一)熱愛生活的證明
“人看到的不只是美麗的大自然,也能看到自己深藏不露的內心世界。”[6在阿來的筆下,無論是四姑娘山的秋景、米倉山脈的云海,還是稻城亞丁的巖石,都不僅僅是自然風光,更是在向自己內心進行探求。
阿來多次提到他的生活中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行走,看山川花鳥。他的生活正是對“人生如曠野,自由和答案都在風里”這段話的踐行。同時,這不僅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他的一種生活態度。他通過行走、觀察自然來表達對生活的熱愛。這種熱愛不僅體現在對自然景觀的描繪上,更體現在對生命力的偉大感受上。在散文中,常常可以看到他對植物生長的細致觀察和對生命力的深刻感悟。例如,在描述四姑娘山的秋景時,他把金黃的樹林比作講述人生故事的老者。這種描繪不僅是對自然景觀的贊美,更是對生命力的敬畏和珍視。
(二)保護自然的生態觀念
阿來行走于中國西南地區的山川河流之中,對自然萬物有著格外的喜愛與關照。在展現出自然界各色植物生長時的蓬勃生命力之外,也在呼呼人們關注并保護生態環境。
阿來筆下的森林,不僅是他心靈得以棲息的凈土,更樹木與動物的家園。這是我愿意深入的一片森林…一只噪鵑,大著嗓門叫不停,她是在抗議我在這無端的闖入者。”[他通過噪鵑的抗議,寓言式地表達了自然界對于人類干擾的警覺與不滿。即便是最微小的生命體,也擁有其不可侵犯的生存權利。這種觀點延伸至現實層面,則呼呼人類在開發的同時要以環境為第一位。“我只提出一條建議:開發適度,不影響生態和景觀,建真正的露營地,真正的徒步路線。”[]阿來提出的“開發適度”理念是對當前快速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環境破壞問題的直接回應。經濟發展不應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真正的旅游開發應建立在尊重自然、維護生態平衡的基礎上。
綜上所述,阿來的作品不僅是對自然之美的頌歌,更是對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深刻探討與警醒。阿來用他的文字,傳遞出保護地球、守護自然的迫切呼喚。
四、結語
阿來的《去有風的曠野》不僅是一部描繪自然美景的散文集,更是一部蘊含深刻人生哲理與生態理念的佳作。通過對中國西南地區山川河流的細膩描繪,阿來以其獨特的文學視角和詩意的語言帶我們走進了一個既真實又超脫的文學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自然與人生相互交融,共同訴說著生命的偉大與堅韌。阿來通過對自然景觀的深入觀察和感悟,不僅表達了對自然界的敬畏與熱愛,更引發了對人生、存在與環境的深刻思考。他倡導人們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以謙卑之心去感受生命的偉大與神秘。同時,他也呼呼人們關注生態環境,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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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來.阿來的詩[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6:125.
[3]唐長華,陳晶晶.阿來散文中的自然美學[J].西部文藝研究,2023,(02):25.
[4]傅小平.阿來:大地上的行者,像山一樣思考[N].文學報,2023-08-10(002).
[5]王雪.論阿來小說的詩性特征[D].青島大學,2022.
[6]謝愚.在行走中發現詩意[N].金融時報,2024-10-18(005).
作者簡介:
王航,女,漢族,河南南陽人,西藏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中國現當代文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