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致良知”思想中的仁政實踐研究

【中圖分類號】B248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20【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067-03

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上，王陽明以其獨特的“致良知”思想獨樹一幟，不僅豐富了儒家心學的理論體系，也為后世政治實踐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資源。面對復雜的政治社會環境，王陽明在繼承儒家傳統仁政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致良知”的政治哲學理念，強調通過內心的自我反省與修行，達到對內在道德法則的自覺認知與實踐，進而指導政治行為，實現仁政。

一、仁政實踐的歷史背景

明朝中期之后，皇帝大多不理朝政，把政務完全委于宦官、權奸，朝綱日壞，民不聊生。[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導致農民的土地日益減少而苛捐雜稅卻愈加繁重，農民被迫流離失所成為流民，甚至暴力反抗壓迫，進行起義。與此同時，明朝的經濟進一步發展，市場交易日益頻繁，商品種類和活動范圍擴大。市鎮逐漸興起并變得更加繁榮，成為商品交易的中心，形成了具有一定規模的商業區和手工業區。商人和手工業者逐漸崛起成為新的社會階層，通過商業活動和手工業生產積累了大量財富，社會地位逐漸提高。2新崛起的商人和手工業者開始形成各種利益集團，通過政治手段影響政策制定和執行，以保護自己的經濟利益和市場地位，要求更多的政治權利和經濟利益。

在這一時期，儒學仍然是社會的主流思想，但開始出現新的思想潮流和學術派別。傳統的儒家道德規范被新的社會發展趨勢所改變，甚至在某些方面被弱化或摒棄。正統理學逐漸教條化、僵化，學者們往往機械地死記硬背朱熹等理學家的教條，以圖博取功名利祿。儒家哲學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其原有的活力和影響力。“程朱理學的弊端已昭然若揭，假道學、偽君子不絕于世，恪守朱學的苦修者們多半是遷闊酸朽的腐儒，理學成為僵死的教條，其頹勢如沉舸難挽。”[3]

在政治腐敗、經濟動蕩和思想文化轉變的共同作用下，明朝中期的社會道德陷入了淪喪的境地。這種復雜而混亂的歷史背景為王陽明“致良知”思想的提出與仁政實踐的展開提供了現實土壤。王陽明深刻認識到傳統的治理方式已經難以為繼，必須尋求新的政治理念和治理手段。

二、王陽明“致良知”思想的仁政理念

（一）“致良知”與仁政的內在聯系

王陽明在孟子“性善論”的基礎上加以借鑒，認為“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4]。良知是人與生俱來的善的本性，具有自然而然知道善惡的能力，能夠引導人們去做正確的事情，遵循道德的原則。君主是行政活動的表率，君主品性的完善與否，是恢復社會風氣和鞏固統治的關鍵。“致良知”是每個人內在具有的道德良知與判斷能力，通過持續的自我反省與修行，人們可以逐漸達到對內在道德法則的深刻理解和自覺踐行，對君主來說有明辨是非和進行道德自律的作用。5在道德行為中，良知對人們行為的全過程進行監督，以保證人們的行為始終向善。君主若能“致良知”，便能洞察民心、理解民情，制定出符合民意的政策。

王陽明還認為教育是啟發人們內心良知的重要手段。教育可以使人民更好地理解和支持政府的仁政措施，形成良好的政民關系。通過普及教育，不僅可以提升人民的道德水平，還能增強其判斷力和自我管理能力，這對于實現仁政具有重要意義。

（二）儒家仁政思想在“致良知”理論中的融入

在儒家思想體系中，“仁”被視為最高的道德德行，施政者在治理國家時，必須以仁愛之心對待每一個人，通過道德力量來治國，以實現社會的和諧與穩定。仁政不僅關注政策實施后的效果，更加重視施政者本人的道德品質與修養，只有具備高尚道德的人才有可能制定和落實真正符合人民利益的政策，統治者的美好德行決定了王權政治的合法性。王陽明提出的“致良知”則是該思想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樣的框架下，仁政要求領導者具備良好的道德素質，通過實現內心的良知，領導者能夠更透徹地理解和踐行仁政，使其治理行為更加符合道德標準。

實施仁政的過程是一個不斷提升自我良知的過程。在實際治理中，施政者需要通過不斷地反思和學習來增強自己的仁愛之心，提高治理的有效性與公正性。仁政也絕不能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面，必須通過具體的行動來體現。“知行合一”理念要求統治者不僅要了解仁政的理論意義，更要將其轉化為切實可行的政策措施，并在日常治理中加以貫徹。仁政的最終目標是改善民生，提升百姓的生活質量。施政者在任何決策過程中要始終關注民眾的利益，確保施政的公平與正義。君主或領導者應當時刻保持內心的良知清明，以仁愛之心對待百姓，在政策的制定和執行上做到“愛養而生全之”，面對天下之民物，應以仁德安之，不可窮兵贖武，爭憤求勝。[6]

三、仁政實踐的具體案例

（一）撫剿思田之亂

嘉靖六年（1527年），王陽明受命前往廣西平息思田地區的盧蘇和王受之亂。許多官員主張通過武力鎮壓來迅速平定叛亂，而王陽明則認為盡管盧蘇和王受身為叛亂頭目但仍然存有良知，是可以被喚醒和改過自新的。他主張采用寬恕和教化的方式，而不是單純訴諸武力，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解救民眾于水深火熱之中。因此，王陽明上奏明廷，“宜釋此二酋者之罪，開其自新之路”，如果招撫不成，再出兵剪除不遲。王陽明洞察到，農民反抗的根本原因并非僅僅是對權威的不滿，更是因為生活困苦、稅賦沉重等問題。因此不僅要采取武力手段來鎮壓叛亂，更要從根本上消除矛盾與沖突。王陽明根據收集到的情報發現大多數土自愿意歸順，于是下令盡撤南寧一帶的明軍，派人向盧蘇和王受傳達：如果他們能夠誠心悔過，為百姓著想，就能得到朝廷的寬恕。為了表明誠意，王陽明甚至特意放松了對田州和思恩地區的兵力壓制。

這一舉措在土民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數萬名曾參與叛亂的土民紛紛感激涕零，表示愿意歸服于朝廷，接受王陽明的教化和引導。王陽明的這一策略，不僅成功地平息了叛亂，還在百姓心中播下了信任與希望的種子，為后續的治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社會治理與教育政策

王陽明認為，作為統治者，最根本的職責就是關注民眾的生活與福祉，把愛護和關心人民作為施政的出發點。只有通過實際行動來施行仁政，才能真正贏得民眾的支持與信任，進而實現社會的長久穩定。在平定思田之亂后，針對土地問題，王陽明積極推動土地改革，力求減輕農民的負擔。他提倡合理分配土地資源，確保農民都能夠擁有足夠的耕地，改善農民的生活條件，重建對朝廷的信任。除了土地問題，王陽明對不合理的稅制進行了調整，降低了不合理的稅賦。在《王陽明全集》中，有多處提到他對于土地和稅收問題的關注。如“治國之本，在于愛民，若果能減輕賦稅，使民生得以樁穩，豈不美哉”[8]“民之困苦，皆由賦稅重，宜盡量減省，令百姓安居樂業，方可長治久安”，他強調要根據各地實際情況適當調整稅賦，以便減輕農民的負擔。作為地方官員，王陽明在其任職期間（特別是在江西和貴州）積極推行減稅政策，并鼓勵其他官員仿效。

王陽明深知士人是維護社會秩序、推動國家治理的脊梁，因此，他十分重視對士人的教育與培養。在《明史·王陽明傳》中記載：“陽明以為士為鄉之脊梁，故必先教之。”為了選拔和培養優秀的人才，王陽明主張通過科舉考試為國家和社會輸送那些具備治國理政才能的人，積極參與科舉制度的改革，推動更加公正、透明的選拔機制，以確保賢良淑德之士能被提拔到合適的位置。

在他的教育理念中，王陽明認為，知識若不付諸實踐就失去了其真實的意義。因此，在教學過程中，他鼓勵學生將所學的知識應用于實際生活，通過道德修養與實踐相結合，從而提升個人的品德與能力。王陽明經常親自來到書院講壇，宣講心學。在任職期間，王陽明積極倡導設立書院以提供更廣泛的教育機會，通過書院來培養出更多有德行、有才華的年輕人。王守仁被任命為兩廣總制時，布政使和按察司請求建設講堂和宿舍以便于教學，他立即批準了這一提議，甚至允許動用軍隊的薪俸和給養來修建學校，開展講學活動。此外，他提倡在鄉村建立學校，讓普通百姓的子女也能夠接受教育，提高整個社會的文化水平。王陽明還大力支持學術自由，倡導各類學術活動，讓更多的士人參與到學術討論中。

四、仁政實踐的影響與傳承

王陽明的仁政實踐在當時社會中產生了顯著的積極效果和深遠的影響。他注重減輕農民的稅賦和勞役，以期恢復和諧的鄉村社會。通過合理調整稅制和征收方式，確保稅負分配更加公平，使得更多的資源能夠用于民生發展。這不僅緩解了貧困家庭的經濟壓力，還促進了農業生產的恢復與發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得到提升，鄉村之間的團結與合作也隨之增強，社會氛圍得到改善。此外，王陽明在地方治理中提倡“知行合一”的理念，鼓勵官員將理想付諸實踐，將德行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才能真正贏得民心。在他的倡導下，各地官員逐漸重視自身的道德修養，通過良好的治理行為來獲得民眾的信任與支持。

王陽明的仁政思想在后世也深刻影響了許多地方官員。例如，明末清初的南京知府朱國祚提倡設立義倉，為災民提供糧食救助。清代的官員曾國藩和李鴻章等人，都明顯受到王陽明心學的影響，在其治理中都強調了以仁愛為基礎的施政方針，力求通過德行來贏得民心。

在教育方面，王陽明在鄉間設立書院，推廣儒家思想。他強調道德教育與實用知識的結合，培養了一批既有道德情操又具備實際能力的人才。這些人才不僅在日常生活中起到模范帶頭作用，也為地方的治理和發展提供了智力支持。通過這種教育模式，地方的文化素養和道德水平得到了顯著提升，進一步促進了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王陽明的仁政實踐對當時士人的思想觀念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許多士人在他的啟發下，開始關注自身的道德修養和社會責任，推動了士人階層的良性發展。這一變化提升了士人自身的社會地位，為社會各界樹立了崇高的道德榜樣，形成了更為健康的社會風氣。王陽明的治政理念與哲學思想對后世的影響深遠，尤其在明清之際成了士人和政治家的重要借鑒。他的“心學”思想強調內心的道德自覺及其對行為的指導作用，促進了個人道德修養與社會責任感的提升。這一思想不僅在中國廣泛傳播，也對東亞其他國家如日本、朝鮮等地的思想文化產生了重要影響。進入近現代后，王陽明的仁政思想被一些改革家和思想家所借鑒，成為推動社會變革的重要力量。維新派如康有為在《大同書》中說：“夫仁者，心之所系，故圣人之道，皆出于仁。”[9]梁啟超則在多部著作和論述中提及王陽明的仁政理念，例如在《變法通議》中，他提道：“王陽明之仁，有養民之意，故君子之治國，必先修身，以德行化民。”[10]在新文化運動中，王陽明強調個體良知的理念與現代人文精神產生共鳴，激發了對傳統文化的反思與現代化探索。思想家如陳獨秀和胡適等人，雖然在某些方面與王陽明存在分歧，但他們對于心靈自由、個體價值的重視，與王陽明的理念有著深刻的相通之處。至今，王陽明的仁政思想仍然對我國及東亞其他地區的政治文化產生著深遠的影響。

王陽明的仁政實踐將儒家“修齊治平”理想進行了創造性的轉化，通過“致良知”將道德自覺轉化為治理效能，為傳統政治注入了人文精神。盡管受歷史條件限制，但其思想所強調的民生關懷、道德責任與實踐理性，至今仍為人們思考社會治理提供著深刻的哲學資源。

綜上所述，王陽明的“致良知”思想為仁政實踐提供了堅實的道德基礎和實際指導。通過強調內心的道德覺醒與個人責任感，他提出了一種更為人性化、靈活且注重民生的治理理念。這一思想為后世理解和推動社會公正、倫理治理等議題提供了寶貴的理論資源。其中強調的道德覺悟和以人為本的施政理念，在促進社會公平、提高治理效能、增強公民責任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王陽明的“致良知”智慧為歷代士人提供了實踐仁政的原則，其思想遺產通過持續的學術傳承與實踐，成為中華文化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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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守仁.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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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陽明.王陽明全集[M].北京：線裝書局，2012.

[8]王陽明.傳習錄[M].北京：中華書局，1990.

[9]康有為.大同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243.

[10]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一冊·文集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