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程度副詞語義指向分析

【中圖分類號】H141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40【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130-04

《孟子》寫于戰國中期，除去后人偽作的四篇，全書共有七篇十四卷。全書不僅對孟子這位儒家學派代表人物的言談思想進行了詳盡記錄，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學價值；同時也用較長的篇幅記載了戰國時期漢語的真實面貌，具有研究上古漢語的重要語料價值。本文將以《孟子》原本及楊伯峻的《孟子譯注》為根據，運用語義指向分析法，深入探討文中11個程度副詞“至、已、以、甚、大、愈、益、滋、加、庶幾、幾”的不同語義指向和不同指向成分。

本文采取高育花先生的古漢語語義指向分析方法來區分《孟子》中程度副詞語義指向的不同：“由于所表程度的不同，中古漢語中程度副詞的語義指向不盡一致，根據其在語義上所聯系對象的不同，中古程度副詞可以分為兩類”，這兩類分別是后指單項程度副詞和多聯程度副詞。后指單項程度副詞也稱“絕對程度副詞”，表示對某種屬性或狀態的強調，并不涉及第二者，語義通常只能是后指且是單項。多聯程度副詞也稱“相對程度副詞”，是對兩個或兩個以上對象進行比較的結果，除“被比較項”這一項外還存在其他一個或多個“比較項”，語義通常同時跟“比較項”和“被比較項”發生共時無歧義的聯系。

一、不同語義指向

本文根據句法成分在語義上是指向前面還是后面的句法成分來區分“前指”和“后指”這兩種不同的語義指向，若句法成分的語義所指在句法成分之前則為“前指”，若句法成分的語義所指在句法成分之后則為“后指”?！睹献印分?1個程度副詞的語義指向并不十分相同，“前指”和“后指”都有。

（一）至

“至”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至，鳥飛從高下至地也。”段注為“凡云來至者，皆于此義引申假借。”可見“至”的最初本義是指“到達”，后來在《周易》中最早被引申為副詞用來修飾形容詞，逐漸被廣泛當作副詞和介詞使用。“至”在被用作程度副詞時通常表示程度已經到了最高階段，達到了極點，可以理解為“最”“極”的意思。

《孟子》中“至”作為程度副詞的用法有6個例子，其語義指向均為“后指”，如：

（1）其為氣也，至大至剛。（《公孫丑上》）

（2）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離婁上》）

例（1）中的“至”語義指向其后的“大”和“剛”，例（2）中的“至”語義指向其后的“誠”，所指成分都在程度副詞的句法成分之后，是明顯的“后指”。

（二）已

“已”在《爾雅》中是“已，成也。”在《玉篇》中是“已，畢也?！痹凇稄V韻》中是“已，止也?！笨梢姳玖x都是“停止”，而后在此基礎上引申出程度副詞，用來表程度太深的“過甚”之意。

《孟子》中“已”做程度副詞有兩個例子，語義指向均為“后指”：

（1）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滕文公下》）

（2）仲尼不為已甚者。（《離婁下》）

例（1）中的“已”指向其后的“甚”，例（2）中的“已”也指向其后的“甚”，都組成詞組“已甚”用來表示“太過分”的意思。

（三）以

“以”表示程度很深，可以譯作“太”，在充當程度副詞時“以”也可以和上面的程度副詞“已”通用。

《孟子》中將“以”用作程度副詞的例子有4個，其語義指向均為后指，如：

（1）三月無君則吊，不以急乎？（《滕文公下》）

（2）后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于諸侯，不以泰乎（《滕文公下》）

例（1）中的“以”指向其后的“急”，例（2）中的“以”指向其后的“泰”，都是用程度副詞修飾了后面的形容詞，這種修飾情況下程度副詞的語義指向是鮮明的“后指”。

（四）甚

“甚”在《說文解字》中釋為“尤安樂也”，其意思能表示程度上的不同，不僅能譯作“太”和“很”，還能譯作“更加”。

《孟子》中“甚”被用作程度副詞的例子有12個，這些例子中的“甚”根據其在語境中的意義不同，語義指向也產生了“前指”和“后指”的不同。

第一是譯為“太”的情況：

（1）弗思甚也。（《告子上》）

（2）則惑之甚者也。（《告子上》）

這兩個例子中“甚”都被放在句尾，要修飾的對象都在“甚”之前，所以這種情況下“甚”的語義指向為前指。

第二是譯為“很”的情況：

（1）得待同朝，甚喜。（《公孫丑下》）

（2）齊人將筑薛，吾甚恐。（《梁惠王下》）

這兩例中“甚”被放在修飾對象之前，語義指向為后指。

值得一提的是，“甚”在被譯作“太”時一般表示程度太超過，而被譯作“很”時一般只表示程度高而沒有“超過”這種比較義，兩種情況中譯作“太”的語氣強調意味更濃。因此“甚”在被譯作“太”時更容易被放在句尾加強語氣，而被譯作“很”時則不會為了表強調而將“甚”放在句尾，這種語義上的細微差別使得兩種情況下“甚”的語法位置不同，也進一步導致了其語義指向的不同。

第三是譯為“更加”的情況：

（1）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滕文公上》）

（2）物皆然，心為甚。（梁惠王上》）

這兩個例子中，（1）的“甚”位于句中，修飾對象在其后，語義指向為后指，（2）的“甚”則位于句尾，修飾對象在其前，語義指向為前指。

總之，“甚”的語義指向情況較為復雜，一般譯作“太”時語義指向是前指，譯作“很”時語義指向是后指，譯作“更加”時有可能是前指也有可能是后指。

（五）大

“大”表示程度高，可譯為“非常”。

《孟子》中將“大”用作程度副詞的例子共有11個，語義指向都是后指，如：

（1）放太甲于桐，民大悅。（盡心上》）

（2）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滕文公上》）

（六）愈

“愈”表示事物程度或狀態的加深，常譯為“越來越”。

《孟子》中將“愈”用作程度副詞的例子有2個，這兩例的語義指向都是后指：

（1）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告子下》）

（2）愈疏，不孝也。（《告子下》）

（七）益

“益”在《說文解字》中的本義是水滿溢出，以此引申出水漲的意思，而后進一步虛化為副詞“益”，可譯為“更加”。

《孟子》中“益”作程度副詞有1個例句，其語義指向是后指：

（1）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梁惠王下》）

（八）滋

“滋”一般表示程度增加，譯為“更”或“更加”都可以。

《孟子》中將“滋”用作程度副詞的例子有2個，其語義指向都是后指：

（1）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公孫丑上》）

（2）魯之削也滋甚。（《告子下》）

（九）加

“加”在《說文解字》中釋為“語相增加也”，其后引申出增加之意，又進一步虛化為虛詞“加”，可以譯為“更”“更加”。

《孟子》中用到程度副詞“加”的只有1個例句，這句中“加”的語義指向為后指：

（1）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梁惠王上》）

（十）庶幾

“庶幾”是一個副詞性結構，表示的是對一種情況的猜測和估計，可以譯為“大概”“或許”“差不多”等，意思和用法與“庶乎”“庶幾乎”基本一致。

《孟子》中含有“庶幾”的句子有6處，其中4句的“庶幾”可以譯為“大概”，另外4句的“庶幾”則應譯為“或許”。

首先看“庶幾”譯為“大概”的情況：

（1）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梁惠王下》）

（2）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梁惠王下》）

這兩個例句的“庶幾”都表示對情況的推測，可以譯為“大概”。兩句不同的是，（1）中“庶幾”放在“其”后用作補語，語義指向是前指；而（2）中“庶幾”則放在“無”前用作狀語，語義指向是后指。兩個“庶幾”在句中充當的句子成分和語法位置不一樣，語義指向也不一樣。

然后看“庶幾”譯為“或許”的情況：

（1）王庶幾改之，王如改之，則必反予。（《公孫丑下》）

這個例句中的“庶幾”表示對情況的估計，譯為“或許”比“大概”要更貼切，其在句中充當狀語，語義指向是后指，指向謂語動詞“改”。

總之，當“庶幾”譯為“大概”且充當補語時，語義指向是前指，而當“蔗幾”充當狀語時，語義指向則是后指。

（十一）幾

“幾”的意思是要到達某種程度了，一般譯作“差點”或者“幾乎”，在意思上和“庶幾”很接近，兩者的語義區別在主觀上有些強弱差別，相較來說“幾”的語義主觀性更強一些。

《孟子》中用到程度副詞“幾”的句子共有2處，其語義指向都是后指：

（1）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離婁下》）

（2）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離婁下》）

二、不同指向成分

本文主要分析程度副詞的語義指向是單項還是多聯，具體是什么詞性。而《孟子》中11個程度副詞的指向成分不僅有謂詞性成分，也有名詞性成分；不僅有單項的句法成分，也有雙項的句法成分。

（一）至

“至”在《孟子》中用作程度副詞時，其指向成分往往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

（1）象至不仁，封之有庳。（《萬章章句上》）

（2）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盡心下》）

其中（1）指向“不仁”，（2）指向“仁”和“不仁”，兩例中“至”的指向成分都是單項的形容詞。

（二）已

“已”在《孟子》中表示“過甚”之意時，指向成分一般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

（1）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滕文公下》）

（2）仲尼不為已甚者。（《離婁下》）

不同的是，（1）中“已”的指向成分“甚”是謂詞，而（2）中“已\"的指向成分“甚”則是形容詞。

（三）以

“以”在《孟子》中用作程度副詞的4個例子全都在修飾形容詞，其指向成分也就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例如“木若以美然”中的“以”就是用來修飾“美”這個形容詞的，譯為“太過華美”之意。

（四）甚

“甚”的指向成分有單項也有雙項，有名詞性也有謂詞性成分。

第一種情況，譯作“太”時：指向成分為單項謂詞性成分，如“則惑之甚者也”中“甚”修飾的就是形容詞“惑”。

第二種情況，譯作“很”時：指向成分為單項謂詞性成分，如“得待同朝，甚喜”中的形容詞“喜”。

第三種情況，譯作“更加”時：指向成分為單項或雙項、謂詞性或名詞性成分。如“物皆然，心為甚”中“甚”的指向成分“心”是單項名詞性成分。而“弗思甚也”中“甚”的指向成分有副詞“弗”和形容詞“思”兩項，即此句中“甚”的指向成分是雙向的。

（五）大

“大”做程度副詞時多放在修飾的形容詞之前，如“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睥豫，瞽睥豫而天下化，瞽睥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中“大”后面的指向成分“孝”就是單項謂詞性成分。

（六）愈

“愈”做程度副詞時多用來修飾形容詞或動詞，因此其指向成分一般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中“愈”后面的指向成分“疏”就是形容詞。

（七）益

“益”做程度副詞時常用作狀語放在謂語前，因此其指向成分也一般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中“益”所修飾的“深”和“熱”就都是形容詞。

（八）滋

“滋”做程度副詞時會放在謂語之前，因此其指向成分一般也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魯之削也滋甚”中“滋”后面所修飾的“甚”在這里是意為“過分、嚴重”的形容詞。

（九）加

“加”做程度副詞時多會放在謂語之前，因此其指向成分一般也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中“加”后面所修飾的“少”和“多”都是形容詞。

（十）庶幾

雖然“庶幾”做程度副詞時充當的句子成分可能是補語也可能是狀語，但其指向成分大都是單項謂詞性成分。在充當補語時，“庶幾”的指向成分多是前面的單項謂詞性成分；而在充當狀語時，“庶幾”的指向成分多是后面的單項謂詞性成分。

（十一）幾

“幾”做程度副詞時多放在謂語之前，因此其指向成分一般是單項的謂詞性成分，如“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中“幾”的指向成分是后面的“?！保@里的“希”通“稀”，是一個形容詞。

三、結語

《孟子》的程度副詞中6處“至”為后指，2處“已”為后指，4處“以\"為后指，3處“甚”為前指，9處“甚”為后指，11處“大”為后指，2處“愈發”為后指，1處“益”為后指，2處“滋”為后指，1處“加”為后指，2處“庶幾”為前指，4處“庶幾\"為后指，2處“幾”為后指?？梢姟睹献印分谐潭雀痹~的語義指向還是以后指為主。

《孟子》的程度副詞中除“甚”的指向成分可能是名詞性成分之外，其余10個程度副詞的指向成分都是謂詞性成分，說明在當時用程度副詞指向的成分還是以謂詞性為主。同時《孟子》中除“甚”外程度副詞的指向成分都是單項對比，少見多聯的指向情況，可見戰國時期的程度副詞還是以后指單項程度副詞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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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臧欣雨，女，漢族，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