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19【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064-03
中國傳統建筑是以木結構為主的,木材是建筑的基本材料之一,大木則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建筑材料,多用于皇室宮殿的修筑。大木的采辦由來已久,明代對于大木的采辦時間延續之久、次數之多、規模之大、影響之深遠,是前代所未有的。明代的大木采辦形式分為三種:官辦采木、商辦采木,再就是土司進獻大木,前兩種是朝廷獲取大木的主要形式,目前學術界對此研究較多,但對于土司進獻大木還有待進一步深入。①但是,在明代,西南土司地區不僅是大木的重要產地,而西南各地土司也積極向朝廷進獻大木。本文擬從《明實錄》和地方志等原始文獻出發,進行探尋,對西南土司進獻大木的基本情況、進獻過程以及對于后世的影響做基本探討。本文所探討的西南地區,包括明代湖廣、云南、貴州、四川的廣大地區。
一、明代西南土司進獻大木的基本情況
大木多長于原始森林,人跡罕至之處,以高大筆直的楠木為主,杉木次之。大木的采辦與皇室宮殿的修建息息相關,縱觀整個明代,對于大木的需求都是較高的。明朝的大木采辦開始于明太祖朱元璋時期,根據《遵義府志》記載:“四川馬湖、永、播而下產楠木,歷代南中不賓,斧斤不得而入焉。明洪武初年,建置城郭都邑,冊封蜀王。營建藩府,皆取蜀材。”大規模地采辦大木開始于明成祖朱棣時期,北京宮殿自永樂十五年(1417年)始建,直到正統年間才基本完成修建工作,其建造規模龐大,宮殿數量眾多,自然是需要消耗眾多的木材。明英宗、孝宗、武宗在位期間也曾多次營建宮殿,到了世宗、神宗時期則更甚。但隨之而來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也給朝廷造成了極大的負擔,此后歷代都有官員上疏要求停辦大木,但都未得到落實。明代前期多采取官辦采木的形式,后期由于財政和人力的匱乏,多采取商辦采木的形式。但不少采辦皇木的商人以采辦為名,騷擾百姓,甚至與官府勾結,謀取私利,貪污巨款,萬歷年間就曾出現轟動一時的木商王天俊一案。相比之下,西南土司進獻大木,既可緩解經費緊張,緩和階級矛盾,又可借此籠絡西南少數民族上層統治階級。況且,大木多產自西南土司地區,對于朝廷來說,這自然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進貢是地方土司認同和歸順中央的一個重要標志,對于地方土司,這也是其對于中央應盡的義務。《明史·職官志》規定了土司義務,其中就包括:“修職貢。”③對于土司的納貢做出了相關規定。西南土司在納貢方面是十分積極的,明廷也鼓勵土司進獻大木,并給予土司一些經濟上和名譽上的獎勵。嘉靖六年,侍郎黃衷就曾提出:土司進獻大木者,給予“半直”。到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劉伯躍奏請《重申獻木恩典事宜》,允許土司通過進獻大木贖罪。在這樣的支持之下,西南各地土司積極地向明廷進獻大木。據不完全統計,整個明代,西南土司向朝廷進獻大木情況如下表所示。


從表中可知,土司進獻大木多集中在嘉靖、萬歷朝,這兩朝營造不斷,大木采辦不休。值得注意的是,還存在土司進獻采木銀的情況,但是這種情況較少。根據表中已有的獻木數據可知,有明一代,西南土司積極向朝廷進獻大木,當然,相比于官辦和商辦采木,這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西南土司不僅向中央獻木,也曾向地方政府獻木,以支持地方官署的修建。據《永順府志》記載:“明成化己丑,貴陽易天爵知府事,重建郡署。永順、保靖、酉陽暨兩江諸司,各以楠木百余章來助,皆以其材美也。”④
二、西南土司進獻大木的采辦過程
據《明史》記載:“采造之事累朝侈儉不同。大約靡于英宗,繼以憲、武至世宗、神宗而極。其事目繁瑣征索紛紜,最巨且難者,曰采木。”采木之事之所以“最巨且難”,原因之一在于其過程極為繁瑣,勢必要經過勘察、采伐、運輸這幾個環節。
(一)勘察
勘察是采辦大木的第一步,由于大木生長于高山深谷之中,需要勘察人員深入其中尋找,甚至于花費一兩年的時間。與其他采木官員不同的是,西南土司多擁有自己的圍場,即是土司派專人管理的人工林場。《龍山縣志》記載:“龍山,深林密菁,往日皆土官圍場。一草一木,不許輕取。”為維護圍場林木,還制定了相關條例,防范土民私自砍伐山林。據《貴州通志》記載:“上、下住溪山,治西三十里,產佳木,可供國用,例有封禁,不得砍伐。\"土司為保能找到合適的大木常親自進山勘探大木,永順土司彭翼南“乃率眾進山,采取合式楠木板枋二千七百余根解運”,足以見得,土司對于進獻大木的重視程度。
(二)采伐
勘察完成之后,接下來就是組織人力砍伐。采伐大木是以木廠為單位來進行的,通過木廠征發當地的人來進行砍伐。砍伐的具體過程包括:“架長看路找廂。找廂者,即墊低就高,用木搭架,將木置其上,以為拽運之說也;斧手伐樹取材,穿鼻找筏,人夫拽運到河;用石匠打當路石;蔑子做纜子;鐵匠打斧頭與一應使用器具…沿路安塘,十里一塘,看路徑長短。安設一塘送一塘。”砍伐大木時,先用木頭搭成架子,讓斧手登上去,砍去多余的枝葉,然后再進行砍伐。大木倒下之后,再由人在大木的一段鑿一個孔,稱之為“穿鼻”,以此孔為受力點,便于后續將大木拽運出山。至此,再進行“找廂”,所謂“找廂”就是將木頭分成兩列,依次鋪設于路基之上,以利木材運輸。
(三)運輸
運輸可謂是大木采伐最為困難的階段,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環節:一是拽運,將大木從山林運送至溪邊;二是泄運,再讓大木順著溪水進入江河;三是將大木沿大運河北上至京城。拽運即是通過找廂、沿路安塘的方式來進行的。泄運則需等到豐水期,溪流漲水,大木順溪而下進入江河。水位的高低也會影響運輸,“或江水暴漲則巨浪派空,或水方落,未涸則水道莫辯。故舟覆者什四五。舊雖有以人力疏浚,卒莫如之何”。若河流湍急,木材與河道旁的巖石相撞破損,則會造成極大的損耗。等這些木材順利到達長江,順江而下,再沿著大運河北上抵達京城。路途遙遠,甚至花費四五年才能到京。
三、西南土司進獻大木的影響
(一)對西南楠木資源造成破壞
采辦的大木以楠木為主,杉木次之,這些樹木多生長于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生長緩慢,若遇到大量砍伐,則很難恢復。除了砍伐,大木在勘探、采運過程中也會造成極大的浪費,深山密林中毒蛇猛獸出沒,瘴氣環繞,為保證采木者的安全,有時甚至要焚燒、砍伐山林,然后才敢入山。這樣的采辦方法,會極大地破壞大木生長的原始環境。在采運過程中,往往會造成大木的損耗,大木或被碰壞或被遺失,這還不算完全結束,一些被損壞或者不合乎要求的木材也會被丟棄掉,造成了極大的浪費。
有明一代,西南的楠木資源遭受了極大的破壞。在唐宋時期,西南地區的楠木資源十分豐富,宋代朱輔的《溪蠻叢談》一書就提道:“蠻地多楠。”@到明代,西南的楠木資源也是非常可觀的,川蜀之人,庭院多種植楠木。但是到了清代,西南很多地方已經資源耗盡,無木可采。如《銅仁府志》記載:乾隆時采辦大木,但“舊出深山中,今已伐盡”,《宜賓縣志》記載:“康熙二十二年,復奉部文采取楠杉二木,郎中齊穡會同巡撫杭愛親臨各地踏勘,時宜賓有木一株,圓徑甚小。”可見,楠木資源遭到了較為嚴重的破壞。
(二)擾亂土司地區秩序
由于進獻大木可以讓土司獲得一定的經濟利益和榮譽,土司爭相采木進獻,甚至因為爭奪木材而彼此兵刃相見。根據史料記載: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酉陽、永順二土司就因為采木問題發生矛盾,甚至發展為仇殺,保靖土司又深入其中奔走煽動。時任湖廣巡撫的陸杰上言稱其:“大唯地方患。請委官勘處兵部以聞。”為解決這次爭端,朝廷還派川湖兩撫臣前往安撫,甚至要“請兵討之”,可見,已經鬧到了較為嚴重的地步。
土司之間的關系本就相當敏感復雜,時戰時和,以酉陽和永順為例,兩司曾經多次聯姻,永順土司彭元錦還曾求學于酉陽。但是兩司積怨已久,經常爭奪田地而相互攻伐,甚至演變為仇殺。爭奪大木只是雙方爆發矛盾的導火索,究其根本原因,在于利益,為了暫時的利益而交好,又為了爭奪利益而侵伐不已。但是這也進一步激發土司之間的矛盾,擾亂了這一地區的社會秩序,給當地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不利于這一地區的發展。
(三)對土民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大木采辦頗為繁雜,耗費不菲,西南土司為獲得朝廷的恩寵和賞賜,不惜動用自己管轄下的人力物力,將大木從深山巨谷之中千里迢迢送往北京,但是這些繁重的徭役、不菲的花費全都落到土民頭上。土司進獻大木所需的人力,多是征發自己治下的土民,這加深了土民的負擔,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災難。采辦多是深入煙瘴之地,雜草叢生,蛇虎雜處,條件極為艱苦,參與采辦的人多葬身林間,在當時,四川民間流傳著“入山一千,出山五百”的諺語。人們談及采木,“莫不哽咽”。可見大辦采木已經極大地干擾了當地土民正常的生活秩序,給他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四、結語
西南土司向明廷進獻大木,是認同和歸順大明王朝的一個重要標志,這使得西南邊疆和中央王朝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但是,也應該看到,進獻大木的背后是楠木資源的枯竭,無數葬身林海的民夫。現存最大的楠木殿是明十三陵中長陵棱恩殿,殿內存有六十根由金絲楠木雕制而成的巨柱,壯觀無比,舉世罕見。但是與之相對的是,今日的楠木極其珍貴,已經列入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之中,金絲楠木更是少之又少。人和自然是相互影響,相互依存的,努力實現人與自然的良性互動,才能創造新的生機。
注釋:
① 學術界較早注意到明代大木采辦這一問題的學者是藍勇,他在《明清時期的皇木采辦》(《歷史研究》,1994年第6期)一文中論述了明清兩代大木采辦基本情況、采辦方式、采辦過程以及對后世的影響等,對于官辦和商辦采木著墨較多,對明代土司進獻大木只稍有提及。李良品的《明代西南地區土司進獻大木研究》(《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中論述了西南土司進獻大木的基本情況、進獻原因和采辦過程,但文章較為側重中央和土司地方的政治關系,對于進獻大木對西南土司地區的影響方面論述較少。
② (清)鄭珍編修:《遵義府志》卷18,《木政》,清道光刻本,第2頁a。
③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76,《職官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76頁。
④ 胡履新修,魯隆盎纂:《永順縣志》卷11,《食貨》,民國十九年鉛印本,第5頁b。
⑤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2,《食貨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89頁。
⑥ (清)繳繼祖修,洪際清等纂:《龍山縣志》卷16,《藝文下》,清嘉慶二十三年刻本,第28頁b。
⑦ 貴州省文史研究館古籍整理委員會編:《貴州通志萬年歷》,貴州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86頁。
⑧ (明)劉繼先:《歷代稽勛錄箋正》,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⑨ (清)黃廷桂修,張晉生纂:《四川通志》卷16,《木政》,清雍正十一年刻本,第23頁b。
⑩ (明)束載編修:《洪雅縣志》卷1,《山川》,明嘉靖刻本,第7頁b。
① (宋)朱輔:《溪蠻叢談》,大象出版社2019年版,第31頁。
? (清)敬文等修,徐如澍纂:《銅仁府志》卷4,《食貨》,清道光四年刻本,第19頁b。
(清)劉元熙修,李世芳等纂:《宜賓縣志》卷31,《木政志》,清嘉慶十七年刻本,第1頁a。
? 《明世宗實錄》卷260,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壬子日,第2冊,第5287頁。
?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26,《呂坤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939頁。
?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26,《呂坤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9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