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近代大眾媒體女性科普中的“健康”敘述

【中圖分類號】K252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16【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054-03

一、引言

中國近代的科學知識普及，是伴隨新航路開辟而來的緩慢過程，鴉片戰爭后，這一進程一定程度上有所加快。可以說，近代中國的科學知識普及，是伴隨著救亡圖存而深入人心的。女性健康問題不僅是個人衛生的問題，更是關系到家庭幸福和社會發展的重要議題。因此，探討近代女性科普中的“健康”敘述，不僅能夠揭示歷史上女性健康觀念的發展軌跡，還能為現代社會的女性健康教育提供寶貴的歷史經驗和啟示。

長期以來，學術界在研究醫療衛生知識的傳播，尤其是科普論述方面，大多將其置于醫療史或科技史的框架內進行探討，而較少從性別研究的角度進行分析。這種研究方式可能忽略了性別差異在醫療衛生知識普及和應用中的獨特影響。近代女性科普中的“健康”敘述不僅僅是醫學知識的傳播，更是性別觀念、社會規范與個人生活方式相互交織的結果。這一時期的健康觀念往往與女性的社會地位、教育水平以及衛生習慣緊密相連。通過研究這一時期的健康敘述，我們能更深入地理解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以及女性在這一背景下的生活狀態。

關于“健康”的敘述是貫穿清末和民國。一方面，甲午戰敗后，維新派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天演論”的指導下將“強國保種”的希望安置于女性身上，一時間有關“女性健康”的話題在各大報紙雜志均有報道；另一方面，民國建立之后，專門針對女性的雜志數量漸增，不僅提供了豐富的健康信息資源，還構建了公眾對于女性健康的認知框架。它們通過文章、廣告等形式向讀者傳達健康知識，影響著女性的健康行為和生活方式。

本研究旨在探討近代女性科普中“健康”敘述的演變與特點，具體來說包括探索近代女性科普中“健康”敘述的發展脈絡及其背后的社會文化因素以及其主要成就、基本特征及其局限性等重要問題。

二、晚清“健康”的廣泛傳播與“國民之母”的塑造

近代“健康”一詞的廣泛傳播背后是維新變法運動“強國強種”“物競天擇”一系列概念被全民的接受與宣傳。提起“物競天擇”觀念，繞不過嚴復。光緒三年（1877年），嚴復赴英留學，正值達爾文進化論廣泛傳播并引發熱議時期，使他深受進化論思想影響。回國后，面對甲午戰爭后日益嚴峻的民族危機，嚴復深感憂慮。自光緒二十一年（1895）起，他著手翻譯赫胥黎《天演論》，并在天津《直報》上陸續發表自己的見解與心得。通過這些努力，嚴復希望能喚起國人對國家未來和民族命運的深刻反思。其在《原強》一篇中指出緩解種族衰弱病癥的關鍵—“母健而后兒肥，培其先天而種乃進也。”并闡述“飲食養生之事，醫學所詳，日以精審。此其事不僅施之男子已也，乃至婦女亦莫不然。”將其作為“鼓民力”的重要方式。彼時中華民族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機，知識分子對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天演論”接受迅速，尤其是著名的資產階級維新派的代表梁啟超深受其影響。1896年開始，梁啟超在《時務報》連載《變法通議》，其中的《論女學》一篇，指向女性的職業、學問以及母教與胎教的現實狀況。梁啟超在第四點胎教中指出“而各國之以強兵為意者，亦令國中婦人一律習體操，以為必如是，然后所生之子，膚革充盈，筋力強壯也。此亦女學堂中一大義也。今之前識之士，憂天下者則有三大事：曰保國，曰保種，曰保教。”兼引嚴復《天演論》作為佐證，竭力主張廢纏足，使婦女強健以此作為“保種之權輿”。此后，梁啟超又作《戒纏足會敘》，在其中詳細描述了纏足對身體的痛苦摧殘：

骨節折落，皮肉潰脫，瘡瘍充斥，膿血狼藉，呻吟弗顧，悲啼弗恤，哀求弗應，嗥號弗聞，數月之內，杖而不起，一年之內，昇而后行，雖獄吏之尊，無此忍心。

雖然嚴復和梁啟超等維新派的主要目的是“強國保種”，但確實客觀上為當時的女性首次進行了有關“健康”的科普，即應保持人體的自然狀態，鍛煉身體，并且注重飲食與養生。

1903年金天翮發表《女界鐘》，正式提出了新女性形象設想—“國民之母”。在“女子之品性”一章中闡明作為“國民之母”的女性目前所面臨的“絕大之障害數端”，其中特別指出了纏足之害。“今吾中國吸煙、纏足，男女分途，皆日趨于禽門鬼道”并強調“天全神完則種強，種強則國興夫欲避澌滅之厄，必先自放足始矣。”除此之外，他特別提出“裝飾之害”，痛斥“而尤有甚者，則脂粉是也”，認為其對于人體有害“且鉛汞之質易傷血管，一經附著，轉致黃痿”。

至此，一場轟轟烈烈的婦女解放運動正式拉開序幕，在社會上產生極大反響。女子作為鏈接上一代與下一代的“紐帶”被賦予重大使命。一方面，女性應提高智力，作為遺傳的基礎與教導孩子成才的榜樣；另一方面，女性應保持身體的健康以便孕育強健的下一代。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明晰地看出，晚清時期有關女性科普中的“健康”敘述大多是以國家或者民族為中心的，雖在倡導女性的健康與解放，但其面向的群體卻不能說是女性或者說不完全是女性。大多有關女性“健康”的敘述，不論是禁止纏足還是“國民之母”，與整個國家民族的命運相連，而女性僅僅作為孕育健康的國民的載體，在整個過程中并未發揮主體的地位。盡管出現了專門針對女子的教科書，但其中的“健康”科普十分零散且多于家事高度相關。不過雖然這一時期女性還未拿回身體的使用權，但社會對于女性“健康”的敘述客觀上提高了女性的地位，解放了婦女的思想，促進了婦女解放的進程。

三、民國時期女性雜志的涌現與“健康”概念的構建

民國時期，中國社會內外交困，民族危機日益嚴峻，為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醫學界的知識精英利用報紙、雜志等大眾媒介，廣泛推行健康教育，傳遞健康理念與知識，有效提升了國民的健康意識，加速了醫療衛生體系的近代化進程。在此背景下，女性作為孕育健康后代、承擔種族振興重任的國民之母，成了全民健康的重要基石。在此背景之下，民國時期是我國女性雜志發展最快、類目最多的一個時期，如《婦女雜志》《玲瓏》《女子世界》《女子月刊》等。其中，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婦女雜志》，是中國近代婦女報刊史上持續時間最長、覆蓋面最廣的刊物之一，在“五四”運動前后，積極響應“五四”運動帶來的社會思潮變革，進行改革創新。在17年的出版歷程中，《婦女雜志》發表了超過600篇關于健康方面的文章，成為民國時期傳播女性“健康”的關鍵平臺。具體而言，《婦女雜志》“學藝”“家政”“余興”“學術”等欄目均刊有傳播健康觀念的文章。主要包括醫學常識、病床護理、育兒知識、保健方法等內容。

（一）雜志倡導女性戒除有害健康的陋習

《婦女雜志》刊載了多位作者的文章，旨在倡導女性遠離那些有損健康的陳規陋習，比如廢除纏足和束胸等做法。晚清至民國初期，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一些習俗仍然影響著女性的生活，她們的社會地位較低，同時往往忽略了對自己健康的關注。

隨著“天足運動”的興起以及政府相關政策的推出，眾多女性開始認識到纏足對身體帶來的嚴重傷害，因而逐步放棄了這一傳統習俗。這一轉變不僅改善了女性的健康狀況，也標志著社會觀念向更加開放和進步的方向邁出了重要一步。但是《婦女雜志》仍試圖從理論上來探討“天足”的必然，徹底根除纏足的土壤。如徐珂的《天足考略》匯編了中國歷史上不受重視的天足事跡，從目的和意圖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國族主義方案。

此外，在封建社會中，女性普遍認為平坦的胸部是美的標準，因此束胸成為一種常見的做法。這種方法通常使用緊繃的布條將胸部緊緊包裹，這不僅限制了女性的身體自由，還可能導致胸部和肺部的疾病。許多年輕女性為了迎合這種扭曲的審美觀，不惜犧牲自己的健康。唐華甫在其文章《束胸的患害》中指出：“女性纏足是一種非常不衛生的行為，這種行為多半是由父母主導的束胸的危害并不亞于纏足，它對身體健康的負面影響甚至更大。”另一篇文章《再論束胸習慣與性知識》強調，要根除束胸這一不良習慣，僅僅告訴女性它有多么有害是不夠的，關鍵在于普及正確的性教育。只有當人們對性有了正確的認識，這類習慣才會自然消失。

早婚早育在封建社會十分普遍，清末以來便有梁啟超的《禁早婚議》，《婦女雜志》中望平的《早婚說》列舉諸國結婚之年齡與中國對比，簡明扼要又具有信服力，進一步闡明早婚的危害。

（二）對女性生理衛生知識和妊娠知識的傳播

《婦女雜志》所提供的關于女性健康護理以及孕產期知識的內容，在民國時期為女性讀者提供了極大的幫助與啟示。這類知識有助于女性正確解讀自身生理變化及維護個人健康。提供詳盡的孕期指導不僅有助于提升孕婦自身的健康水平，還對胎兒的健康成長具有積極影響。如沈芳女士所撰《婦女衛生談》和《妊娠診斷學》等一系列文章，詳細生動地傳播了大量相關知識。在第1卷第1期《婦女衛生談》便講述月經之衛生，妊娠之衛生及孕婦之衛生和分娩的注意事項《妊娠診斷學》分階段闡述注意事項。《妊娠診斷學》詳細描述女子有孕于身體上的變化，以及整個妊娠期的特征和妊娠期的一般癥候以及緩解妊娠嘔吐的方法。詳細講解女性在懷孕期間身體上的變化及妊娠期特征，提高孕婦對孕期健康的重視程度，利于增強孕婦的自我保健能力，了解妊娠期的一般癥候可以幫助孕婦及時發現潛在問題并尋求醫療幫助，保障母嬰的安全，有助于降低孕產期風險。

又如1924年劉秀蘭所寫《月經之生理的解釋》一文，科普了女性月經的產生，包含了生理學與醫學方面的知識。除此以外，還著重點明月經不僅只是表現在生殖器上的現象，更是體現在女性整體生理的影響，對于廣大青春期少女乃至婦女的科普作用不言而喻。

（三）對當時賢妻良母：家庭領域中的健康傳播

近代的女性多數承擔著家庭工作的角色，因此，《婦女雜志》在傳播醫療知識時，并不僅僅專注于女性自身的健康知識，而是更廣泛地涵蓋了照顧嬰幼兒和老人的健康指導。這種方式不僅豐富了雜志的內容，也更好地滿足了家庭實際需求，幫助女性在家中能夠更加科學有效地照料家人的健康。如第1卷第4期《家庭醫病法》介紹了許多常見疾病的發病原因，癥狀及緩解方法；第1卷第12期《幼兒之衛生》從營養之衛生，運動器之衛生，呼吸器之衛生，五官器之衛生來講解幼兒健康的注意事項；有多篇以《家庭看護術》為名的文章來講述看護家中生病的幼兒及老人等，上述例子均表明，通過提供這些實用的知識，《婦女雜志》成了許多家庭獲取健康護理信息的重要來源。

（四）雜志醫藥廣告的女性健康傳播

醫藥廣告實際上充當了健康信息宣傳的角色，其中保健品和藥品的廣告能夠影響公眾對健康的理解，并有助于改正人們不利于健康的習慣。通過廣告宣傳的方式提升國民健康水平、預防疾病，正是醫藥廣告社會功能的具體展現。這種方式不僅增強了人們對健康生活方式的認識，還促使人們采取積極措施維護自身健康，從而在更大范圍內促進了公共健康事業的發展。第1卷第

1期的強種精血丸廣告，將調養女子身體與強種聯系起來，第1卷第4期的清快丸廣告將藥物與賢妻良母相結合，可知當時對于女性的健康的宣傳依舊是和強國強種密不可分的。

四、結語

綜上所述，甲午戰爭的失敗不僅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也是維新派推動國家改革與女性健康議題興起的催化劑。嚴復翻譯的《天演論》以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核心理念，為維新派提供了理論支撐，使他們深刻認識到國民體質，尤其是女性健康狀況對于國家興衰的重要性。在此背景下，《申報》《萬國公報》等報刊成了傳播女性健康知識、倡導健康生活方式的重要平臺，它們通過刊登一系列關于女性健康的文章，不僅提升了社會對女性健康的關注度，還推動了女性健康議題從私人領域向公共領域的轉移。

這一過程不僅體現了維新派對女性身體價值的重新認識，也反映了社會觀念的變革與進步。報刊等大眾媒體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們不僅傳播了健康知識，還促進了女性解放思想的傳播，為女性爭取平等權利、提升社會地位奠定了輿論基礎。

回顧歷史，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性健康議題的興起與維新派的推動、報刊等大眾媒體的傳播密不可分。這一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媒體在推動社會進步、提升公眾健康意識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在當今社會，我們更應充分利用媒體的力量，加強健康知識的普及與傳播，推動社會觀念的進一步變革與進步，為實現全民健康、構建和諧社會貢獻力量。

參考文獻：

[1]曹曉華.近代女性科普中的“衛生”敘述——以《女子世界》和《婦女雜志》為例[J].國際新聞界，2022，44（10）.

[2]韋芳蕾.清末“健康”概念研究[D].武漢大學，2022.

[3]崔苗苗.民國時期女性健康傳播研究——以《婦女雜志》為例[J].文化與傳播，2019，8（04）.

[4]曾繁花.晚清女性身體問題研究[D].暨南大學，2011.

[5]吳小瑋.民國時期“天乳運動”探析[J].貴州文史叢刊，2015，（01）.

作者簡介：

孔凱媛，女，漢族，山東曲阜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歷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