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飲酒詩探析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07【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022-03

朱淑真，是宋代詩詞作品最多的知名女作家，與李清照合稱為“詞壇雙璧”。在她現存的337首詩中，就有53首說及飲酒的。通過對朱淑真飲酒詩的探析，不僅可以窺見其一生的情感波折，而且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了解南宋時期女性的社會生活和思想意識。

一、朱淑真飲酒詩的主題

（一）以酒傷別離

朱淑真與父母的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在隨丈夫宦游期間，她十分思念遠方的父母，懷念未出嫁時的故園舊家。在《舟行即事七首·其七》中她寫道：“歲節將殘惱悶懷，庭闈獻壽阻傳杯。此愁此恨人誰見，鎮日柔腸自九回。”歲節將近，本是家人團聚、歡樂慶祝的時刻，而朱淑真卻因為客居他鄉，高山相阻不能與父母見面，其中自有萬般愁苦不能與人訴說。《和前韻見寄》中詩人更是將這種分別后的痛苦具象化了，“把酒何時共，論文幾日親”，她懷念自己的親人，幻想何時能像未出嫁時一般，與自己的親人歡聚在一起飲酒暢談，作詩吟誦。但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幻想，只能對江空悲切，落寞蕭瑟之感撲面襲來。平日別離的孤寂尚且可以自行化解，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痛苦卻是怎么也躲不過的。“縱有靈符共綵絲，心情不似舊家時。榴花照眼能牽恨，強切菖蒲泛酒卮”（《端午》），她心情沉痛地說，盡管在端午節這一天還是要佩靈符、掛彩絲，但是已經沒有未出嫁在娘家時大家歡聚一堂的喜悅了。現如今美麗的石榴花只能牽起“我”的怨恨，“我”只能強撐著心中的委屈應付家務，將菖蒲的葉子切好泡酒用來避免瘟疫。端午節本是歡樂的節日，眾人在熱鬧氛圍中賽龍舟、飲酒等，而詩人卻因心中有別離之傷，無法融入其中。她的孤獨和哀傷在熱鬧的節日氛圍襯托下更加明顯，美酒在此時成了她與外界歡樂隔離的媒介，進一步強化了以酒傷別離的情感，使讀者能深刻感受到詩人內心的痛苦和對離別的傷懷。

（二）以酒哀春去

“傷春”“送春”是古代詩歌的常見主題。文人墨客看到春天離去，通常會聯想到時光流逝、容顏老去、人事變遷等諸多內容。同樣在《傷春》一詩中，朱淑真寫道：“閣淚拋詩卷，無聊酒獨親。客情方惜別，心事已傷春。”朱淑真身處這樣的文學傳統之中，面對暮春景色，因傷春而心情低落，無聊之際唯有酒來相伴，借酒來消愁解悶。

在《暮春三首·其三》中，一句“舉杯無語送春歸，分付東風欲去時”同樣寫出了朱淑真在暮春時節舉杯無語，默默送別春天，也寄托了對離人的深深思念。她將這份情感托付給東風，希望它能帶走心中的愁緒，卻也透露出對離別的無奈和不舍。《春歸五首·其五》：“平疇交綠藹成陰，梅豆初肥酒味新。”在這首詩中，朱淑真通過描繪春天的景象，以及新釀的梅豆酒，引發了對往昔美好時光的追憶。她感嘆春去尚啼春，或許也在暗喻自己對過去美好時光的懷念與不舍。酒成了詩人寄托惜春情感的重要媒介。詩人眼看著春天即將消逝，滿心的留戀與不舍難以排遣，于是舉起酒杯，“休嘆流光去，看看春欲回。椒盤卷紅燭，柏酒溢金杯”（《除夜》），想要以酒相送春天。酒在這里承載了詩人復雜而深沉的情感，就像古代送別友人時的酒，此時春天如同即將遠行的摯友，酒成了表達離情別緒的憑借。借由詩歌抒發自己內心深處對生活不如意的哀怨和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三）以酒共良辰

自古以來，酒是助興之物，歡宴不可沒有酒的存在。在朱淑真的詩歌里，酒與良辰緊密相連。“圍坐紅爐唱小詞，旋斟新酒賞新詩”（《圍爐》）。朱淑真出生在富貴人家，因而身邊的朋友身份地位與學識也非同一般。朱淑真與友人圍爐而坐，飲酒賞詩，氣氛溫馨而熱烈，大家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同樣在《春半》中也提到了“鶯花爭嫵媚，詩酒斗清奇”，寫出了春日里鶯啼花開、萬物爭艷的景象。朱淑真與友人在這樣的美景中，以詩酒相斗，比拼才情雅致，展現了把酒言歡的歡樂氛圍。這首詩通過細膩的描寫，展現了宋代文人聚會的溫馨畫面，充滿了濃厚的人情味和生活氣息。

在與朋友聚會時，酒對朱淑真來說是共度良宵的助燃劑，那在自己獨處時，酒對于朱淑真而言亦是人生的良藥。在她的《春陰絕句》中寫道：“付與酒杯渾不管，從教天氣作春陰。”在夜深人靜時，數不盡的煩悶切實地涌上心頭，但真正能與人訴說的卻不占二三。對于朱淑真而言，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她通過飲酒作詩，試圖消解內心的愁緒和怨恨，借以表達對人生的豁達和超脫。她認為，與酒共度良辰，能夠治愈心靈的創傷，帶來片刻的寧靜和歡愉。

（四）以酒斥傳統

朱淑真不甘被傳統教條禁錮，酒成為她抒發不滿的媒介。朱淑真常借酒抒發女性意識覺醒，反抗不公命運與壓抑束縛。如《訴春》里“滯酒杯消舊恨，禁持詩句遣新愁”，她借飲酒消解內心因封建禮教束縛而生的“舊恨新愁”，無法自由追求理想與愛情，只能借酒慰藉。

《春園小宴》中“醉翁之意不在酒，牽情自覺詩豪健，痛飲唯覺酒力微”，朱淑真飲酒賦詩，心思早已飛向廣闊世界，渴望如男子般自由追求理想與愛情，不甘被困于封建禮教牢籠。

《元夜三首》里“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描繪元宵夜與戀人相會的歡樂。“賞燈那得工夫醉”暗示當時的興奮忙碌，展現出朱淑真直率大膽的愛情生活。她不懼世俗，讓愛情之火燃燒，以追求理想、實現人生價值，在禮教森嚴的宋代，這般反叛行為極為大膽，足見其勇氣膽識，堪稱古代奇女子。

朱淑真以獨特女性視角與細膩筆觸，借飲酒詩書寫豐富情感。從傷春悲秋、相思別離，到嘆時傷世、自我放逐的掙扎，既展現個人際遇，也側面反映當時社會風貌與女性生存境遇。其飲酒詩在詩意、情感、意象、風格上呈現多元獨特的藝術特色，極具藝術魅力與文化價值，值得深入探索。

二、朱淑真飲酒詩的藝術特色

（一）意境優美，情景交融

朱淑真的飲酒詩善于情景交融營造優美意境，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借景抒情，景中含情

《西樓納涼》中“小閣對芙蕖，囂塵一點無”，描繪了小閣前芙蕖綻放，周遭無一絲囂塵的清幽之景。夜晚涼意浸透枕席，清爽之感沁入肌膚。“酒弄半醺處，琴操數弄初”，朱淑真飲酒至半醺，又撫琴彈奏。芙蕖的清新、夜晚的涼爽，融入了她對寧靜生活的享受，借景抒發內心遠離塵世喧囂、自得其樂的悠然心境，營造出愜意、自在的氛圍。

《春陰古律》中“淡薄輕寒雨后天，柳絲無力妥殘煙。弄晴鶯舌于中巧，著雨花枝分外妍。消破舊愁憑酒盞，去除新恨賴詩篇。年時此際風光好，無奈情懷不似前”，描繪了雨后春景，輕寒、柳絲、殘煙、鶯舌、花枝等構成了一幅凄美的畫面，詩人借酒消愁，將傷春之情與眼前美景相融合，景中蘊含著深深的愁緒。

2.以酒為媒，情隨景生

在《中秋玩月》里“且喜暫來相就飲，休辭后會隔天涯”，中秋佳節，明月高懸，詩人與友人飲酒賞月，借酒表達對相聚的珍惜和對分離的擔憂，酒與明月、與聚會的場景相映襯，烘托出一種既歡樂又略帶惆帳的氛圍，使情感更加真摯動人。

《夏夜乘涼》中“攜枕來尋綠處眠，荷花香里坐移船。漸覺新涼侵骨冷，聽蛩聲里把杯傳”，夏夜乘涼，荷花飄香，蛩聲陣陣，詩人在這樣的美景中飲酒，由景生情，酒意與清幽的夜景交融，營造出愜意又略帶寂寥的意境，展現出詩人對生活的細微感受和對美好事物的留戀。

（二）語言質樸，清新自然

朱淑真飲酒詩的語言質樸、清新自然，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用詞淺白

多使用日常詞匯，如《秋夜牽情》中“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月滿西樓夜正央，金樽玉斝韻悠揚。莫辭沉醉酬清景，明日黃花蝶也傷”，“忙”“香”等詞通俗易懂，自然流暢，卻生動地描繪出秋夜飲酒的情景與感受，無雕琢晦澀之感。

2.句式簡單

常采用簡潔句式，如《冬夜不寐》“推枕鴛韓不奈寒，起來霜月轉闌干。悶懷脈脈與誰說，酒未到心先醉酸”，以直白的敘述，將冬夜不寐、借酒消愁的情狀如實寫出，句式簡短，表意清晰，如同與人傾訴，質樸自然。

3.白描手法

運用白描勾勒場景情感，像《宴謝夫人堂》“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不加過多修飾，簡潔描繪宴飲場景和自己的言行，卻生動展現出宴會氛圍和人物狀態，語言清新自然，畫面感強。

4.情感真摯

直抒胸臆，情感自然流露，使語言質樸動人。如在朱淑真《寄情》一詩中，她直言自己想要傾訴相思，卻因音信難傳而憂愁，將心中的蕭索、對歸期的期盼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來。在“把酒問春因底意，為誰來后為誰歸”這一句里，她借酒發問，直接宣泄內心的帳惘與迷茫，情感真摯濃烈，毫無遮掩，讓讀者深切共情，感受到語言質樸之下蘊含的強大情感力量。

（三）抒情方式多樣

1.直抒胸臆

朱淑真經常在其飲酒詩中毫不隱諱地將內心的情感借酒宣泄而出。在《傷春》里的“閣淚拋詩卷，無聊酒獨親”一句，生動地描繪出詩人在寂寞孤獨的境遇下，無奈地放下詩卷，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只能與酒相伴，以此來慰藉自己空虛的心靈，讓讀者深切感受到她那無法排解的愁苦與凄涼心境。而《除夜》中的“椒盤卷紅獨，柏酒溢金杯。殘臘馀更盡，新年曉角催”，詩人通過對除夕夜里紅燭高照、柏酒滿杯以及新舊交替時刻曉角聲起的描繪，直接將自己在歲末年初時對時光流逝的感懷、對新歲的期盼等復雜情感直白地呈現，使讀者仿若置身于其情境之中，能直觀觸摸到她的情緒脈搏。

2.間接抒情

朱淑真在其飲酒詩中，通過巧妙構建情境與意象來間接抒情。如在《秋夜牽情》中，朱淑真于“不惜剩醺沈醉后，尚能牽夢繞花溪”中，借醉抒情。“不惜”點染甘愿沉醉之態，隱現內心難解難舒的情思。待沉醉后“牽夢繞花溪”，借夢境歸至那或許藏有往昔美好的花溪，不著痕跡地傾訴眷戀。未直白宣泄思念深淺，僅著墨醉酒入夢，便使情思于夢繞之境潺潺而流，含蓄委婉，讀者自能于其營造的詩意氛圍里，領略那細膩深沉的情感幽微。《晴和》里“小桃酒膩紅尤茂，芳草寒余綠漸稠”，借描繪春日小桃與芳草的繁茂，將自身對春的情感融入其中，借酒達情與景的交融共生。在《恨春五首之三》“病酒厭厭日正高，一聲啼鳥在花梢”里，傷春之際，詩人借酒呈現萎靡狀態，鳥啼與孤寂心境反差強烈，酒連接外在生機與內在哀傷，豐富抒情層次。而《元夜三首·其三》“新歡入手愁忙里，舊事驚心憶夢中”，描繪元宵花燈絢爛、眾人歡樂之時，朱淑真新歡在旁卻被舊事纏繞，借酒道出在熱鬧中因擔憂未來離散而生的憂愁，節慶之喜與內心凄涼對比，凸顯其情感的深沉復雜，酒也增添了苦澀滋味，使讀者感受到她在熱鬧背后的落寞惆帳，借酒詩將內心情感委婉、曲折且深刻地抒發出來。

朱淑真的飲酒詩在藝術的舞臺上綻放著獨特光彩，其意象運用匠心獨運，宛如靈動的音符，編織出詩意的華章；抒情技巧真摯細膩，恰似潺潺溪流，流淌著內心的情愫；語言風格清新自然而又含蓄蘊藉，仿若清風拂面，卻又余味無窮；這些藝術特色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融、彼此輝映，共同構建起朱淑真飲酒詩的藝術大廈。

綜上所述，朱淑真的飲酒詩，宛如一扇通往南宋女性隱秘心靈世界的窗扉，透過它，我們領略到了多重維度的震撼與觸動。朱淑真的飲酒詩情感真摯而復雜，既有對青春歲月的珍惜與歡愉時光的描繪，也有對孤獨生活的怨恨與愁苦情緒的抒發，更有對美好情感的渴望與對人生無常的感慨。她通過酒這一意象，巧妙地將自己的內心世界與外界環境相融合，營造出一種情景交融、意境深遠的藝術效果。綜上所述，朱淑真的飲酒詩是她文學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宋代女性文學中的瑰寶。通過對其飲酒詩的探析，我們不僅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朱淑真的內心世界和藝術才華，還可以更全面地認識宋代女性的生活狀態和思想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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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宮宜繁，女，中文系中國古代文學專業202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元明清文學。

王井輝，通訊作者，男，碩士研究生導師，中文系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