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的天空

電影《一條狗的使命》是根據W·布魯斯·卡梅倫的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一條狗貝利經歷多次重生，在一次次生命的輪回中尋找不同的使命，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主人身邊的故事。該片是由好萊塢著名導演萊塞·霍爾斯道姆執導，他拍攝的“狗狗三部曲”分別是《狗臉的歲月》（1985）、《忠犬八公的故事》（2009）和《一條狗的使命》（2017），其中《狗臉的歲月》曾獲得第60屆奧斯卡最佳導演和最佳改編劇本兩項提名；《忠犬八公的故事》是根據1925年發生在日本的一個真實故事改編，日本版電影《忠犬八公物語》（1987年）曾在日本引起轟動，創下過四十億日元的高票房，而新版電影豆瓣評分高達9.3分，一經上映便成為經典，感動了無數人。萊塞·霍爾斯道姆也被譽為“全世界最會拍狗狗的導演”。據導演本人說，他7歲時曾養過一只非常可愛的中國小狗，后來狗狗又生了五只小狗，他有過和狗狗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生活經歷，所以在拍攝電影的時候才能夠得心應手，將狗狗的內心世界拍得如此細膩感人、出神入化。

電影《一條狗的使命》的成功，緣于導演在幾個方面的獨立創新和精心設計。

動物視角。導演通過狗的視角來觀察世界，在影片中將動物視角與全知視角（上帝視角）自然切換，把人狗情末了的故事講得蕩氣回腸、感人肺腑。同時又用狗的內心獨白來觀照人類世界，推動故事發展，延伸情感變化，將宏大的生存主題幽默戲謔地傳達出來，巧思妙想，以小見大，顯示了導演駕馭動物題材影片的匠心和功力。比如影片開始，就用狗狗的語氣提出一個問題，“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們為什么活著？活著的使命是什么？”這一設計開宗明義，確定了狗狗是這部影片的敘述主體，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第一人稱“我”，在原著小說中敘述者“我”也是狗狗，通過這種擬人化的手法，無形中拉近了人與狗的距離，作為生活在自然界中的有生物種，從生命角度人與狗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人貴狗賤的區別，反映了導演尊重動物、眾生平等的思想理念。從另一方面說，狗狗對世界的認知和理解畢竟和人還存在著一定距離，正是因為這種感性差異形成了敘述的戲劇效果，比如說愛人之間的親吻行為，狗狗理解為從嘴里找吃的，它認為戀愛就是互相舔對方，因為狗狗是這樣的，幽默風趣令人捧腹。顯然，導演是想打破他在《忠犬八公的故事》中的煽情催淚風格，在這部帶有喜劇色彩的電影中營造出笑中含淚的情感效應，所以他創造性地運用了動物視角的擬人化敘述手法，產生了獨特的藝術張力。卡夫卡的《變形記》、莫言的《生死疲勞》都是運用的擬人化的動物視角來作為敘述主體。

文化融合。可以看出導演深受東方文化影響，將東方價值觀注入到西方電影之中，同時又將東西方文化有機地融合，彰顯出他人文主義的大世界觀，探討了萬物有情、活在當下和存在意義這些生命的終極問題。比如將東方文化中關于“輪回”“因果”“宿命”的思想與西方文化的“平等”“博愛”的思想自然嫁接在一起，使影片非常別出心裁，不落俗套。大家知道，因果輪回說起源于佛教，所謂“若問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問后世事，今生做者是”，講的就是善惡有因果、靈魂不寂滅的宿世宿緣。而西方文化主要受基督教文明影響，講的就是人生來有罪，所以要用愛與信仰去洗刷罪責，死后才能升入天堂。導演將東西方文化有機結合在一起，活在當下更能體現出西方文化的思想精髓，而狗狗的幾世輪回靈感源于東方文化的思想寶庫，所以說這部電影是東西方文化的自然融合。張藝謀《古今大戰秦俑情》以及莫言的《生死疲勞》也講了轉世輪回的故事，在這部影片中幾世都輪回為狗狗，有刻意雕琢痕跡，但并不影響這部電影的觀影感受和對主題表達。

情感植入。萊塞的狗狗題材的電影非常注重情感的描摹，《忠犬八公的故事》中主人與狗的深情感天動地，你陪我一時，我便許你一生。狗的忠誠無出其二。而《一條狗的使命》雖然運用喜劇形式來架構人與狗的故事，卻也是將狗狗對主人的愛與忠誠刻畫得入木三分，讓大家相信愛是可以創造奇跡的人間真理。在影片中不僅有人與狗不離不棄的感情，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親情、愛情、友情等方面的描述，也有狗與狗之間的愛與相伴，大愛無言、真愛無疆，愛是藝術作品永恒的主題，說不完道不盡，正是因為有了愛，這世界才變得如此美好，值得幾世的回眸和留戀。

在這部影片中，導演萊塞是借助貝利的幾世輪回來影射普通人一生的曲折跌宕和悲歡離合。狗的經歷、輪回、思想和使命都是人賦予它的，這個人就是藝術創作者，即小說作者或是電影導演，形式是為主題服務的，故事也是人為創造的，那么在形式之上就是創作者所要努力表達的深刻思想，也就是我們所要探討的狗狗“使命”包含的豐富內涵以及帶給我們的感動和啟發。

狗狗的第一世很短暫，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我每天都很開心，開心就是意義嗎？不，不可能那么簡單。”短暫的歡愉便被捕狗人抓走了，生命也走到盡頭。“這輩子太短了，玩過游戲，吃過東西，還挖過泥巴，認真想起來全都沒多大意義。”這一部分短短幾分鐘戛然而止。吃喝玩樂、渾渾噩噩的一生終究要草率結束，告訴我們人生苦短、生命無常的道理。

狗狗的第二世是只紅毛獵犬，“帶著滿腦子的深奧問題”來到世上，并且“一定要找到答案”，結果差點被狗販子悶死在車里，幸好被小男孩伊森和媽媽所救，“我思考著生命，思考著許多說不清的問題，然而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怎么才能喝到水（活著的問題）”。這一世再現了現實生活精彩碎瑣，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起起伏伏，有幸福歡樂，有挫敗失意，有悲傷離別，生活是悲喜交集，更是一地雞毛，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堅持信念、熱愛生活，要像貝利一樣活出真我，活出精彩。活出個性。影片運用一半時間來敘述這一世的故事，很完整地展現了貝利的一生，貝利身上有哪些閃光點呢？掌握生活主動權。當貝利睜開眼看到伊森，“我當場就決定了，我一定要養這個男孩。”人養狗常見，狗養人太少見，可以看出貝利很自信、樂觀、積極，但無法決定出身，卻可以決定看待自己、對待他人、對待生活的觀念和態度，這些直接決定了生命的走向，影響生活的質量。

貝利和伊森形影不離，一起睡，一起蒙著毯子看《美國隊長》，貝利說“蒙著毯子發怪聲，天才呀，養了伊森我真是太幸福了”。一起玩咬尾巴轉圈的游戲，一家人出游，貝利感受著大自然一切美好的事物，“有時我覺得思考生命的意義是浪費時間，倒不如好好享受生活，別管什么意義”，在農場它瘋狂玩耍，弄得雞飛狗跳，和伊森一起玩橄欖球，最擅長的就是空中接球，因為貝利對球的喜歡，伊森也愛上橄欖球運動。貝利想“這才叫生活。”它珍愛家人，“我喜歡這兩個老人，他們懂我。”“不思考食物的時候，我就會胡思亂想，我為什么活著，有什么意義，然后能給點肉嗎？”貝利活得恣意盎然，仿佛少年不知愁滋味，那蓬勃的生命力感染著家人，有時不是人類教會動物如何去做，而是動物教會人如何生活。

有人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無論在任何情況下，貝利對伊森都是毫無條件地全心全意陪伴左右，不離不棄。它和伊森闖了禍搞砸了爸爸升職加薪的機會被關進車庫，它想方設法從窗戶爬進來也要回到伊森身邊。“我知道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它陪伴伊森長大，看著爸爸變老，幫著伊森追求漢娜，托德說伊森壞話它就絆倒他，家里失火它冒著危險去拯救伊森，伊森和漢娜分手它會戀戀不舍，“很想念漢娜，伊森也想她，我能感覺到”。伊森去上大學，貝利瘋狂去追他的車，它看著伊森走了，非常難過，“人類太復雜了，總是做狗理解不了的事，比如說離開。我和伊森應該在一起，如果沒有伊森，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也許活著的意義就是不要去思考意義。”貝利對伊森愛得徹底，毫無保留，真的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貝利老了，腎臟衰竭了，要被安樂死，“大家都很傷心，但我沒力氣逗他們開心了。”“他來了，我感覺到他很傷心，我不想讓它難過，我活著是為了愛護他，讓他開心，我不想就這么離開他”。它將有限的生命奉獻到無限的愛伊森的過程之中，生命不息，愛他不止。貝利身上最閃光之處就是對伊森強烈的愛與無盡的忠誠，有此一友，人生無憾。貝利此世正如人的少年時期，活得自在瀟灑，嘗盡酸甜苦辣，經歷悲歡離合，卻不失赤子之心。

狗狗的第三世是只警犬（德國牧羊犬），是個女孩，叫埃莉。它來到世上還保留著前世的記憶，但看到的卻不是伊森，“這個主人特別嚴肅，我們努力工作，就在玩的時候他都搞得像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找東西，然后喊人”，“即使我表現得很好，主人還是不高興，”它懂得察言觀色，洞悉人心，“他很孤獨，我聞得出來還有人在這里住過，但氣味很微弱，他們應該離開很久了，孤獨，可能是你遇到最糟糕的事了。”“我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感覺，他也在想念著誰嗎？”主人開始讓它睡在地上，后來讓它上了床，兩個人相依為命。它為了保護主人中槍而死，“這一生很不易啊，雖然不是很好玩，但我表現得很棒”，這一世非常短暫，埃莉恪盡職守，勇敢無畏，英勇殉職，在影片中雖然只有十分鐘時間，但狗狗這一世正如人的青年時期，活得轟轟烈烈，光彩照人，在工作中實現自我價值，體現社會責任。

第四世我成了一條短尾巴小短腿柯基犬，叫蒂諾，主人是一個黑人女孩瑪雅，我能讀懂她的心思，“薯片”“披薩”“冰淇淋”，她說，“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你愛我，我愛你，只要有愛就夠了，”但我不愛運動。這一世蒂諾戀愛了，喜歡上艾爾的狗狗羅西，而且因狗結緣，瑪雅也找到了真愛艾爾。“如果問意義，羅西就是我的意義”“這是我的使命，時時刻刻保護羅西”，時光如梭，轉眼過去十幾年，狗狗都老了，在蒂諾眼中，“羅西魅力不減，還像初見時那么迷人，有一天羅西去見獸醫，她再也沒有回來。”“大家對我很好，但一天天過去，我很想念羅西，沒有她一切都不一樣了”“好了，這輩子我過得很幸福”。狗狗這一世正如人到中年，回歸家庭，平穩安逸，波瀾不驚。經歷了愛情，收獲了幸福，感受愛與被愛，經歷生老病死，生命趨于完整了。

第五世我是只圣伯納犬，但不幸卻遇人不淑，險些成了流浪狗，我沒有名字，主人不讓我進屋，常年被拴在院子里，“我哪都沒去過，也沒玩過，感覺這個世界跟我毫無關系”，生命不被尊重的時候，再名貴的狗狗也會被主人遺棄。當被拋棄在大街之上，眼神中流露出無助的神情，“仔細想想，我也不想回那個家。”于是一路流浪來到農場，又重新邂逅了伊森，“活了幾輩子，我終于找到他了，我找到伊森了。”開始伊森把我送進收容所，第二天又接了回來，他們相依相伴。“可伊森還是不開心，可能是他一個人睡吧，我想幫幫他”，貝利找到了漢娜，伊森和漢娜終于走在一起，貝利善解人意，成人之美。“伊森終于找到幸福了，他很開心，我也很開心。”伊森說“我喜歡的女孩又回到我身邊，人生如謎。”“我還有一個愿望，希望他知道我回來了，知道我是貝利。”貝利找到了球，做了空中接球的動作，伊森終于認出了貝利，當喊出狗老大的一刻，相信所有人都會潸然淚下，貝利、伊森和漢娜兜兜轉轉都找回了自我，其間經歷幾十年時間，貝利也經過了幾世輪回，“所以當了幾輩子狗，我終于明白了，首先要開心，只要有可能，就要竭盡全力去幫助別人，舔你愛的人，對過去的事不要一副苦瓜臉，對未來也不要愁眉苦臉，只要活在當下，這就是狗的使命。”閱盡千帆，歷經萬險，幾世轉身，終得真經。人生暮年，又回到原點，此一世貝利像個成熟睿智的老人，用它的經歷告訴大家，要活在當下，認真過好每一天。

電影用輕松詼諧的語調、感人至深的故事啟發我們，狗的四次轉世映射了一個人不同的人生境況，或許生命的輪回只是對生命的安慰和期許，而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態，要學會接受生活的不完美，珍惜當下，活好今生才是最務實的人生態度和生活智慧。

導演萊塞在這部動物電影中，不僅僅為我們講一個動物輪回找主人的故事，同時也注入了自己的哲學思想和藝術匠心在故事之中，使得影片品位高雅，不流入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