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磚是我國古代民間美術藝苑中的一枝奇葩,最早出現于戰國晚期,興盛于兩漢,至魏晉漸衰。河南地區畫像磚多是西漢和東漢早期的作品,主要出土于鄭州至洛陽隴海鐵路沿線??招漠嬒翊u是河南畫像磚的主要形式,它構圖瑰麗多彩,樣式古樸、單純、整體、輝煌。各種題材的主題畫、裝飾畫有機地、音樂般地結合,構成民族藝術傳統的最初基石。本文以在河南出土的漢代畫像磚及其拓片為范例,從美學角度闡釋圖像的藝術特征,全面呈現河南厚重的歷史遺存及漢代豐碩的藝術之果。
一、樂舞游藝方面的畫像
漢代樂舞百戲畫像磚圖案精美,上層刻畫魚,龍銜尾(如圖1、圖2)。漢朝人對魚很崇拜,視魚為吉祥物,認為魚與龍是可以互為變化的。魚可變為鳥,也可變為精靈,保佑主人成仙得道。中層刻畫一雙鳳鳥,載歌載舞,展翅欲翔,體態豐韻優美。下層樂舞百戲,有人弄丸,數丸起飛,弄丸者技巧在手上,要迅速拋接;有人吹奏塤音簫鳴;有人觀看,津津樂道,人物形象生動豐富。畫面自然質樸,不著重于人物面部的細節刻畫,通過疏密有序的構圖,簡潔洗練的造型,使描繪的物象具有很強的裝飾美感。下層右側一舞者細腰長袖正翩翩起舞,其將左臂長袖橫向甩過頭頂,右臂反方向將長袖從體前甩過髀間,在兩袖形成一個弧度很大的S形時,舞者的身軀也隨舞袖而動形成一個弧度較小的S型,兩個S套在一起,成為一個極優美的造型,給人以輕盈柔和的美感,同時也創造了一種輕松愉快的氛圍。
漢代羽人駕鹿、軺車過闕、綬帶懸璧、執劍神獸、執斧武士、執戟小吏空心磚,長方形大磚,兩面皆有圖像,圖案精美、品相極好(如圖3、圖4)。邊框裝飾菱形乳釘紋,畫面上方有一仙人騎鹿射鹿。此鹿體態健壯,昂首嘶鳴,前蹄騰躍,野豬受驚瘋狂逃竄,后蹄蹬直,尾巴翹起,漢代藝術家刻畫騎鹿人用簡單一根線條便動勢感十足。漢畫中的鹿已不再是一般意義的動物鹿,而是賦予了再生與長壽成仙的文化象征意義。磚面中間刻有持劍神獸、執斧武士、執戟小吏。一對綬帶懸璧,璧玉上飾兩周大小不一的乳釘紋裝飾。一綬帶從璧玉中間穿過,在上部打一蝴蝶結。蝴蝶結為線條勾勒而成,流暢飄逸,不僅畫面滿而不滯,更顯得玉璧珍貴可愛,熠熠生輝。畫面中一高頭大馬拉一招車,車上二人前御后乘,招車有華蓋,車輿輪轂清晰,一門吏在廳堂前坐臥狀值守。此磚整幅畫面即使從現在的眼光來看也是一幅不小的美術作品,因此,通過畫像來解讀兩漢時期的繪畫藝術是非常值得信賴的。


漢代樹紋車騎畫像磚,紋飾以常青樹和柿蒂紋為主,樹的造型與樹身的刻痕極好地表現出樹的質感,畫面給人以空間感和朦朧意境,耐人尋味(如圖5、圖6。古人認為樹木可以辟邪除惡,與神靈相通,龍升天必借助神樹,仙樹代表當時某些神秘的觀念。柿蒂紋始于春秋戰國,盛于西漢?!队详栯s俎》云:“木中根固,柿為最,俗謂之柿盤。”[柿蒂紋表達了漢代先民的宇宙觀,中間圓形象征天庭中央的華蓋,蒂葉四瓣則代表東西南北四方,蒂葉末端尖銳直指則表示四面八方是無限延伸的。柿蒂紋是居于天極中宮及古代宇宙圖式中的天穹之花。車騎狩獵畫像描繪了漢代的狩獵場景,彼時狩獵往往是數人或一人單槍匹馬,配合獵犬在自然山林中行進,具有一定的刺激性和危險性。鷹與犬既是他們的寵物又是他們捕獵時的助手,畫面左端一獵犬一孤在林中奔跑,神鳥緊飛其后。中間部分一招車





HRS發在山中奔馳,車上主人起身回射車后的一只野兔,右端一騎士正前方射一飛鳥,獵犬、獵物及車馬同時出現,畫面跌宕起伏,美不勝收。





漢代招車過闕紋空心磚(如圖7、圖8)。此磚為陰線刻,外邊框裝飾斜繩紋,內部裝飾水紋、幾何紋,磚面主畫像為上下模印內容相同的車馬出行圖。畫像左部刻繪三層闕門和倉樓,倉樓旁植一長青樹,倉樓上棲兩只鶴鳥,一門吏盤腿坐臥狀,右部一匹疾馳奮蹄的馬拉一軺車,車上有華蓋,內乘兩人。前御后乘前一人手持轡頭為御者,后一人為官吏。馬體壯肥驕健,形體憨彪,火急火撩,急速趕往之勢像是在執行某項任務。在畫像磚中出現最多的建筑是闕,闕分為單闕、雙闕、鳳闕等,它不僅有顯示地位作用,而且還有很強的裝飾性,同時也是人們心中的升天之門。漢畫像磚把這種勞動人民的生產活動,作為美的事物來表現,而且表現的如此富于藝術魅力,不能不承認它們所蘊含的深刻的美學意義。
二、人物方面的畫像
漢代雙闕舞鳳門吏斗獸紋空心磚(如圖9、圖10)。磚體邊框裝飾斜繩紋,內部有水紋,中間以直繩紋做隔斷,畫面分上下四層。第一層兩側為重檐雙闕,闕身飾條形紋,有仙鶴立于闕檐,闕門間站立門吏,身軀略恭,雙臂合攏作揖狀鞠躬迎候。從圖中可以看出,門吏衣紋簡化到不能再減的地步,甚至將脖子也減掉了。頭部的眼珠卻刻畫出來,頭戴籠冠,身穿寬袍長衣,恭身供手。寥寥幾根線條將衣紋勾勒,但并不覺得太少。面部用單線刻畫,神態立現??梢哉f疏簡的風格是兩漢畫像磚畫像石藝術的主要特征之一。第二層為“虎豬戲”,虎與豬對峙,豬渾圓壯碩,長嘴翹耳。聳背低首,前蹄弓步,后蹄蹬步,前背鬃毛蔥茂,后臀尾纖細打一環,怒目向虎。面對豬,虎則氣宇軒昂,虎口大開,虎牙露出,虎頭昂起,前左蹄上揚。右蹄著地,后左蹄著地,右蹄后踢,虎身有斑紋?!盎⒇i戲”一方面表明了漢代社會中人們可能有著將虎和豬放在一起格斗的習慣。另一方面表達的是遠古生活在北部、西部的西王母族和稀韋氏族的婚姻或政治的結合。這既是一幅合歡圖,也是一幅象征民族融合團結的吉祥圖。第三層雙龍亦是用疏簡的線條勾勒,其中一龍正在吐火,龍嘴大張。第四層鋪首銜環,執戟門吏,鋪首銜一環,其山字形冠主要是神獸的標飾,而獸面主要為驅鬼鎮宅而設。其整個造型又體現了漢代時期的喪葬習俗、社會信仰以及審美觀念的發展變化。
漢代東王公馭龍、博弈紋空心磚(如圖11、圖12)。磚體為青灰色,長方形,采用模印技術,將磚面分上中下三部分,上部和下部圖案為同一印模印制。內容為東王公馭龍,只見飛龍昂首翹尾,口內吐出長舌,額上有三個卷云形的觸須,有一對龍腳,一只長于前腹部,一只在后腹部。東王公立于龍背之上,執鞭駕馭奔走于天際之間,左手舉劍,右手持盾。頭上挽一發髻,怒發直豎,著交領上衣,兩袖卷起束腰系帶,穿緊身長褲。褲腿卷于膝蓋之上,屈腿赤足,右腳踏于龍翼之上,左腳蹬在龍體腹部作駕龍飛騰降妖搏斗狀。中間部分為博弈畫像,二人身軀高大,褒衣博帶,頭戴進賢冠。二人中間置有博局,上有博具,博戲正酣,其中一人振臂舞袖,得意洋洋,
圖12漢代東王公馭龍、博弈紋空心磚拓片



OX70JO似乎正為自己的取勝而歡呼,另一人審視棋盤露出意外驚愕之狀?!墩撜Z》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己?!盵2由此看來,博弈是當時富貴人家游手好閑所鐘愛的一種游戲。整幅畫像刻畫手法寫真,造型生動準確,特別是對人物動態的把握,呈現出飛揚靈動、氣勢恢宏的韻味。



駝車建鼓紋磚為小磚,實心,右端榫眼存在,左端榫頭缺失(如圖13、圖14)。畫像分上下兩層,上層有騎馬飛奔和牽馬站立二人物,下層為駱駝御車圖案。一頭駱駝拉一御車飛奔前行,車身飾斜格紋,車上中部立一建鼓,鼓旁二人持木桴邊鼓邊擂,舞者神采飛揚,長袖當風似楊柳風擺,動作協調統一,矯健奮發,給人以振奮之感。車后一人弄丸,緩行閑適,車前一人觀看。建鼓的形制有宇宙之象,是天上地下人間溝通的象征表現,中柱貫通天地人達到天人合一的大和之美,這正是中國藝術的精髓所在,也是人類的最高境界與共同理想。駱駝是西域大漠中的交通工具,漢代由于南北文化的交融。被引進到內地,畫者對駱駝頭部形象的刻畫也相當的準確,一定培熟駱駝形象比例,頭部、腿部駝峰刻畫簡單并富有裝飾性。
三、狩獵方面的畫像
漢代狩獵、招車出行畫像磚,橫長方形空心大磚,邊框裝飾斜繩紋,磚之內部為方塊乳釘紋組成的四方連續圖案(如圖15、圖16)。畫像位于乳釘紋圖案和斜繩紋之間,上部為七幅相同印模連續捺印的狩獵圖,圖中一獵騎正拉滿弓射向一野鹿,鹿見狀疾馳逃竄,四蹄已拉成“一”字型,場面驚心動魄,林中飛鳥驚恐四散。下部為九副同一印模模印的招車出行圖,為一馬招車,車上有傘蓋,車輪巨大,車內坐一人[3]。
漢代龍、刺虎、玉璧畫像磚(如圖17、圖18)。橫長方形磚,完整,磚外框裝飾菱形紋,內框裝飾菱形乳釘紋,刻畫一翼龍從云端闊步走來,云從龍。左方一武士正刺向一猛虎,此時虎身已躍起,回首張口怒目,場面緊張,驚心動魄。三枚玉璧表面均裝飾乳釘紋,壁玉因其圓代表了和諧與圓滿,為生命之源和美的本源。此磚刻畫凝煉,大氣磅礴,有充實勁健之美[4]。
漢代亭長、雙龍穿璧、獵犬逐兔空心磚(如圖19、圖20)。此磚為中型方磚,空心,完整,外周邊框裝飾斜繩紋,內部裝飾乳釘水波紋,乳釘菱形紋,乳釘菱形飛鳥紋,螭紋。人物主畫像為亭長,雙龍穿璧,狗逐兔。亭長,頭戴龍冠,身著長袍,須眉堂堂,雙手執盾,正面站立狀,刻畫的是漢代的一種禮節,同時也襯托墓主人的身份等級。雙龍穿璧表現的是漢人對龍的崇拜,象征著育化生靈萬物,陰陽和氣,人神溝通,祖先崇拜。右方一兔形象完整,長耳短尾,善跑,后蹄與身軀前蹄已拉成“一”字形,足見其奔跑速度之快。后面緊追一犬,眼看就要咬住兔尾,獵犬的前腿及長嘴,刻畫簡潔、粗獷、虛實并用,這些都是漢代藝術家創造性的布局謀劃技巧。
漢代射獵紋磚(如圖21、圖22)。橫長方形空心大磚,邊框飾斜方格幾何連續紋,中部以螭龍紋作界格。畫像上下兩層均為同一印模重復排列,二獵騎馳騁山間,在獵犬協助下向前方飛奔的一瞬間,反身回首,拉弓搭箭,瞄準向右前方奔跑的雙鹿,雖弓如滿月,箭未出弦。雙鹿發現獵人,早已如驚弓之鳥,舍命狂奔。雄鹿雙角高聳,昂首直前;雌鹿反顧回首,嘴張耳閃,氣喘吁吁,極度恐慌。雌雄成對并列逃奔的場面表現出動物對偶間依戀不舍、同命相憐的情趣,頗耐人尋味。雙鹿的形象刻畫,顯示出漢代藝術匠師對透視的認識、理解和得心應手的運用。






漢代跑獸紋空心磚(如圖23、圖24)。長方形空心大磚,青灰色,品相較好,磚四周邊框裝飾斜繩紋,中部裝飾直繩紋及方塊柿蒂紋。紋模之間上下刻印四幅同一印模連續捺印的圖案,內容為獵狗逐鹿、兔,獵狗怒目豎耳,狂奔追趕前方一鹿。鹿突見險情,弓背張口,身子拉長,攜命逃奔,最前方一兔更是耳直尾豎,奔跑跳躍,眼看瀕臨絕境在劫難逃。犬、鹿、兔三種動物常常出現在畫像石、畫像磚中。中國漢代藝術家可謂構思巧妙,構思入微刻畫。
漢代斗雞、比武、騎射空心磚(如圖25、圖26)。此磚為陽紋淺浮雕,橫長方形大磚,構圖精美,同一印模反復出現,連成長長的畫面,顯得活潑豐富而饒有裝飾效果。磚的邊框飾斜繩紋,中部以方格紋做界格,把畫面分為四層,一二層圖案重復相同,為七幅斗雞圖,圖案系采用同一小印模重復在磚坯上捺印。畫中居中者是兩只交頸搏斗的公雞,主人則分站兩邊伸手作對話或助威狀。斗雞是漢代的一種娛樂活動,在漢代貴族子弟中十分盛行。三層為比武畫面,二人寬袍大褂,長袖舞劍,動態優美而矯健。漢代“重文尚武”是一種社會風氣。畫像磚畫像石上經常有練武、比武等圖案,表現了一種力量和勇敢。四層一獵騎手舉弓箭,正飛奔前射,前面有兩只亡命逃奔的鹿和野豬,鹿后頸已中箭,在劫難逃。磚面上一個個看似粗樸草率的形象細觀之卻皆是界于“似與不似”之間的形象妙品[5]。
四、結語
河南漢代畫像磚不僅是中國古代美術的瑰寶,更是研究漢代政治、經濟、文化、民俗等的寶貴文物。它們生動地再現了漢代社會的繁榮景象和人民的生活狀態,為我們了解漢代歷史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在中國古代美術史上閃耀著永恒的藝術之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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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秀清,張松,周到.鄭州漢畫像磚[M].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1988:192.
[4]郭大刀.閱漢堂藏兩漢畫像磚[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230.
[5]孫莉.黃河流域漢代畫像磚畫像石圖鑒[M].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23:200.
作者簡介:孫莉,鄭州美術館副研究館員。
實習編輯:張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