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陪伴

我姓李，名大黃，是一只流浪狗。

你問為啥流浪狗還有名有姓？這全拜那個李一凡所賜。

“這是你的狗嗎？”那天傍晚，我正在廣場上巡回撒尿鞏固我的地盤，一個踩著絨面軟鞋的年輕女人朝著我身邊的男人開口，聲音聽起來甜絲絲的。

我和這男的本來都要否認，結果話到嘴邊，都被攝住了魂。他盯著那個女人，我盯著那女人手里牽著的博美妹妹，同時呆愣住了。

“啊，對呀，是我的狗。”他應承著，我配合地蹭了蹭他的褲腿。果然男人和男狗之間還是有些默契的。

“叫什么名字呀？”

“李一凡。木子李，一心一意的一，生而不凡的凡。”

“我問它。”那甜嗓音撲哧笑了一聲，指了指我。

“哦，它呀……”李一凡手腳不知道往哪擱，索性蹲在我邊上，手心里一把汗全抹在我腦門上，“它叫大黃，也……也姓李，李大黃。”

我轉頭白了他一眼，什么老土的名字。

“很少看到有人養中華田園犬。你好，大黃。她叫桃桃。”

“土狗也挺可愛的，對吧？丑萌丑萌的。”什么？我白眼翻到天上，說誰土？說誰丑？你個黑皮方臉塌鼻子的呆瓜！要不是這時候桃桃正朝我走過來，我高低要在這顆呆瓜上啃出兩行牙印子。桃桃輕抖著鼻尖向我湊過來，嗅嗅我的嘴巴，又往下嗅我的前胸，氣息濕濕黏黏的，真像一顆熟透的桃子沁出的汁兒。我心里催著自己也去溫柔地回嗅一番，結果四肢僵在原地，一點兒不聽使喚。我正暗罵自己沒用，余光里李一凡和我沒兩樣，高高的個子硬挺挺地杵著，嘴角也壓不住，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那天之后，我和李一凡每天傍晚都在廣場會合，假裝讓他“遛”我。不出所料，每次都能遇上那年輕女人和桃桃。一開始只是打個照面，“哎？你也來遛狗啦。”“嗯，來啦。”后來，不只傍晚，清晨也會見一次，一起走的時間越來越長，一路聊的話也越來越多。再后來，倆人倆狗的步調都一致起來，看同一道晨光，吹同一股晚風。

李一凡除了起名不行，整體算個好人。第一次見面之后，李一凡就帶我去洗了澡，打了針，說是這樣就不怕病菌。他還買了狗糧狗碗放在后備箱。每天“遛”完，李一凡就蹲在一邊看我吃完再離開。有時候廣場上人多，我倆接不上頭，李一凡就“李大黃，李大黃”地喊。這土名字好像有什么魔力，我一聽見，腿腳就被聲音牽住了，繞來轉去就到了李一凡身邊。

我想李一凡也是個“流浪人”，雖然他在這小區有個窩，但沒人會“李一凡，李一凡”地喊他回家。冬天里很冷的幾天，小區大門掛上圓圓的燈。那幾天我出門都要格外小心，常有噼里啪啦的東西在地上或是天上炸開。小區里人很少了，女人和桃桃也幾天沒露面，但李一凡還在。傍晚我倆依舊去廣場上等，一對人眼和一對狗眼把一棟棟樓都望穿了。沒等到人，李一凡照例給我放飯，“估計回老家過年還沒回來呢。”李一凡摩挲著我的腦袋，手掌格外沉，“大黃，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家里沒別人，你給我做個伴。”

我一口飯噎住，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過年不回家呀？”那女人牽著桃桃走過來，桃桃換了新衣服和新狗繩。

“你……你來了。”

“嗯，公司有點事兒，提前回來了。”女人走近了看見狗碗，“怎么在外面吃飯？”

李一凡沒法解釋，估計也覺得不該一直騙人，便交代了我倆組成“小團伙”的來龍去脈。

“所以，你撿了一只狗來遛，就是為了……”女人聽明白了，但把話說到一半。

“為了每天和你一起遛狗。”剛好一道彩色的雷在半黑的天空中炸開，蓋過了李一凡這句。女人像是沒聽見，牽著狗往前走了。我和李一凡跟上去。

這一路，后面倆人一反常態，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安靜地走。我也有些心不在焉，桃桃好像還不適應新狗繩，時不時難受地扭動脖子。看她這樣，我也感覺脖子上仿佛有什么東西越收越緊，氣都開始喘不勻乎。

轉了幾圈，終于走到小區西南的岔路口，這是李一凡和女人日常分開的地方，李一凡家在左，女人家在右。

“走了。”

“那明天還來嗎？”

“來呀，狗總是要遛的。”女人不帶猶疑地轉過身。

“那我……我是說，我們……”

“我們怎么了？你的路在左邊。”女人看了看李一凡轉到右邊的腳尖，“各走各的。”

走出去幾步，女人沒回頭，補了一句，“我們是一起遛狗的關系。”

再往前不遠，是我和李一凡分開的地方。

路口處，李一凡蹲下看我，眼神在重復傍晚的話。

我舔了舔他的手背，對他打了個響鼻，便轉進了自己的岔路。

“一起遛狗的關系就挺好。”

我聽見李一凡說了這句話，無奈地輕笑了聲，也走上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