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有個“人生后菜園”

一

接到哥哥的電話，得知老爸生病了。我連忙將家里的事情安排一番后，從湖南長沙坐高鐵往湖北娘家趕。原來，老爸帶病干活兒，暈倒在地里，被鄰居發現，把他送到醫院。幸好，老爸身體并無大礙，只是感冒后沒有及時休息，加重了病情。

五年前，媽媽意外去世后，老爸就一個人待在農村老家。我在長沙，哥哥在鄰市的礦山工作，嫂子在市里照顧侄女上學。想到老爸一個人在家實在是孤單。我們多次要求老爸進城生活，可無論是來我家，還是去哥嫂家，他哪兒都不去，堅持一個人在老家待著。我們也尊重他的選擇，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在家種點菜就行，不要再干別的活兒，平時沒事就跟鄰居們打牌聊天，關鍵是要把身體養好。

老爸滿口答應，可等我們一走，他立馬跑地里干個沒完，給橘樹施肥、撒藥、修枝；又種土豆、紅薯、黃豆、玉米……反正什么都要種，哪樣都不能少，自家的地種滿了還不夠，還把鄰居家不種的地也給種上。地里的活兒還不算，他又養起豬和雞。一副要“爭當勞模”的架勢。

要是他還年輕、身體也硬朗，我們就不擔心了，可是老爸已經70歲了，常年腰腿疼痛，哪經得起這么操勞。哥哥向我抱怨道：“你看吧，他這次住院，你嫂子要來醫院照顧他，我還得請假回來替他喂豬、喂雞，我公司幾十號人每天等著我安排，我哪兒經得起這么耽誤，他就是算不過來這個賬。”

耽誤事是其次，主要是老爸一個人在家讓人很不放心，村里的大多數人都進了城，再加上他又不太會用手機，萬一有點什么事，連通知我們的人都沒有。就拿這次來說，他冒雨去地里割豬草，染了風寒感冒，本來他已經四肢無力、頭昏腦脹，還強撐著去喂豬，結果暈倒了，幸虧鄰居路過發現了他，不然真的危險。想到這里，我后背一陣發涼！

二

說什么都不能把老爸一個人留在老家，這次他必須進城。經過一番斟酌，最后商定老爸來我家。拿定主意后，我們去跟老爸說進城的事，可他說什么都不肯進城。我們發動親朋好友一起勸說，老爸依然不肯離開老家。

后來，姑媽悄悄告訴我：“你不了解你老爸，他一生都要強，他怕成為你們的負擔，所以他才拼命地干活，你讓他去你家養老，他怎么會去呢？你得想別的辦法。”姑媽的話讓我豁然開朗。要想老爸進城，必須讓他覺得進城有價值、有意義。

在家陪老爸休養時，我不住地在他面前訴苦：養兩個孩子開銷太大，在城里生活什么都得花錢；老公一個人賺錢養家，我心中有愧；我想出去上班掙錢，可孩子又沒人照看，實在是為難；我已邁入34歲的坎兒，等過了35歲，連簡歷都投不出去……

見火候差不多了，哥哥在一旁說：“老爸，要不你去幫妹妹帶孩子，讓她安心去上班，好歹你也供她上了大學，再不出去工作，這大學都白上了。她現在有困難，你不拉她一把，還有誰能幫她。”老爸聽后，半晌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在認真考慮哥哥的意見。

其實，兩個孩子從出生起，就是我自己在帶，我不太放心把孩子交給長輩來照顧。現在大女兒9歲，小女兒5歲，不需要過多地照看，但為了讓老爸進城，我只能裝弱，讓老爸來幫助。再說，家里孩子多，老爸來后她們可以陪老爸說說笑笑，總好過他一個人在老家孤零零地待著。

老爸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告訴我：“我去幫你帶孩子，你去上班，你們得趁年輕，趕緊掙錢，你們肩上擔子不輕呀！”

就這樣，老爸把地里的莊稼和養的牲口安置一番后，就跟我來了長沙。到達后，我帶老爸熟悉了一下周邊環境，就在家附近找了份工作，開始了我的職場生涯！

三

本以為老爸的問題就此得到解決，一切都會順利地往前發展，誰知，兩個月后，老爸找到我說：“過兩個月，我就回去了。”“啊？為啥？不是待得好好的嗎？”我驚訝不已。“我看出來了，你們上班也可以接送孩子，就是時間趕一點。但這都是可以克服的，我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實質性的忙。”老爸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冷靜認真。

“可是放了暑假，孩子們在家沒人帶呀，您怎么能在關鍵時刻撂挑子呢？”我再次擺困難，試圖讓老爸改變主意。“這沒關系，她們可以跟我回老家，等開學的時候你再去接她們。”老爸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老爸是下定決心要回去了，連對策都想好了。我就不明白，和我們生活究竟哪里不好，他為什么非得要回老家一個人孤零零地待著。

老公知道后開導我：“你也要替老爸想想，他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早上孩子上學后，他都不知道干什么，他本就是閑不住的人，這樣的日子他肯定悶得難受。若想他在這里長期住下去，你就得給他找點事做。”這跟姑媽所說老爸需要的價值感、意義感道理趨同，可是，看孩子的事情已經被“識破”了，那還如何找到對老爸來說有價值、看意義的事情呢？

說來也巧，就在下樓取快遞的路上，我碰到了鄰居陳叔。看他紅光滿面，提著一兜子菜，我打招呼道：“陳叔，買菜去啦。”只見陳叔自豪地笑笑：“這可不是買的，我在近郊租了塊地種菜，這都是我自己種的。”

陳叔的話給了我啟發，我立刻把老爸帶到陳叔的菜地參觀，看著綠油油的菜，老爸的眼中瞬間有了光，看來老爸對土地的熱愛是融進血液里的。

四

我沒有一刻猶豫，也租了塊地。又給老爸配了輛電動車，周末的時候帶老爸去買了農具、種子等。他早上把孩子送到學校后，立馬去菜地，哪怕是下雨，都要去地里看一眼他的菜，否則他心里總不安穩。為了種菜，他連飯都顧不上吃。

從那以后，老爸再也沒說過要回家的話。一次，老爸在飯桌上樂呵呵地說：“今天有個退休的老師夸我種的辣椒長得好，還向我請教呢！”“他呀，雖然文化水平高，可種地遠不如您，您是他的老師！”聽到我的話，老爸樂得合不攏嘴。老爸只有小學文化，他一直都羨慕和崇拜老師。這次，能得到偶像人群的夸獎，他自然喜出望外，其中的成就感比莊稼獲得豐收更高。

孩子們不上學的時候，經常到老爸的菜地里忙活，松土、澆水、摘菜……玩得十分起勁。有次，大女兒開心地對我說：“媽媽，今天我的作文被當作范文在班上念了。”我喜滋滋地打開作文本，她寫的是跟外公摘蔬菜的經歷，不論是對事情過程的敘述，還是對人物語言、動作的描寫，都非常到位。

我把作文本拿給老爸看，并說：“您看，您如果不來家里，孩子們到哪里去摘菜，沒有親身體會，她怎么能寫出這么優秀的作文！您不僅幫我們分擔了家庭重擔，還讓孩子們體會到勞動的快樂，收獲到了課本以外的知識。您真是我們家的寶！”老爸擺擺手說：“我哪兒有這么能干，不就是閑來沒事，找個事做罷了，那是孩子自己優秀！”我知道，老爸雖然嘴上謙虛，但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老爸種的菜太多，我們根本吃不完，他便把多出來的菜送給小區里的鄰居，人家也不好意思白拿，經常往我家送牛奶、水果。我打趣地跟老爸說：“您看，您的功勞多大，不僅幫我們省了一大筆菜錢，還把牛奶水果也包了，您要是早點來，我們早就發家致富啦！”老爸聽后，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

前段時間，我們趕回老家去參加堂妹的婚禮，老爸津津有味地向周圍的親友講述他在城里的生活趣事。看著老爸健康快樂的樣子，我的心中無比滿足、踏實。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