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與重塑：一核多元視角下體育“飯圈”治理的新范式

[摘" " 要] “飯圈”作為社交媒體時代興起的粉絲文化現象，近年來迅速發展并引發社會廣泛關注。當前我國“飯圈”失范現象主要表現為“飯圈”輿論亂象擾亂公共輿論秩序、經濟亂象擾亂正常市場秩序、邊界亂象擾亂社會邊界秩序三個維度。這給體育“飯圈”生態治理帶來三重困境：在治理模式上，科層制管理模式無法根治“飯圈”亂象的頑疾；在治理制度上，參與主體權責不清影響“飯圈”治理效度；在治理手段上，硬性管理思維進一步激化了“飯圈”細分群體間矛盾、主流文化與亞文化隔離。基于此，需從模式、制度、手段三方面糾偏“飯圈”亂象。在治理模式上，要以“一核多元”作為應對“飯圈”亂象的核心框架，強調以黨的價值引領為核心，整合政府、數字平臺、偶像及粉絲群體等多元主體協同參與；在制度層面，要明確法律規范與責任認定標準，細化治理路徑，同時破除部門協作壁壘，提升跨領域聯動效能；在治理方法上，要借助人工智能實現內容智能審核與風險預警，利用區塊鏈技術保障集資透明與數據公正，并通過引導“飯圈”自組織的符號生產、行為聲明及文本創作，激發其正向的文化創造力。

[關鍵詞] “飯圈”文化； “飯圈”治理；粉絲文化；網絡文化治理；網絡青年亞文化；社會公共秩序

[中圖分類號] C91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5）06-0046-13

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體育與娛樂的界限日益模糊，體育“飯圈化”現象愈發顯著。“飯圈”作為社交媒體催生的粉絲文化現象，近年來迅速發展并引發社會廣泛關注。從粉絲互撕謾罵、拉踩引戰，到惡意刷量控評、造謠攻擊，再到誘導未成年人應援集資、高額消費等行為，“飯圈”亂象不僅嚴重破壞網絡生態環境，違背公序良俗，更對社會風氣產生了負面影響，尤其是對青少年的價值觀塑造和身心健康造成極大危害。在“飯圈”文化視域下，體育明星不僅是賽場上的競技者，更成為大眾文化中的偶像符號。體育明星憑借其在賽場上的卓越表現和個人魅力，吸引了大量粉絲的關注。如在乒乓球、跳水、游泳等優勢項目中，運動員在取得優異成績后，迅速成為全民偶像，社交媒體賬號的粉絲數量急劇增長，商業代言不斷。以跳水運動員全紅嬋為例，她在東京奧運會上的驚艷表現使其一夜成名，社交媒體上關于她的話題熱度持續攀升，粉絲們不僅關注她的比賽成績，還對她的日常生活、成長經歷等方方面面都表現出濃厚興趣。這種對體育明星全方位的關注和追捧，是體育“飯圈化”的重要表現之一。

社交媒體的發展為體育“飯圈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微博、抖音等平臺成為體育粉絲交流和互動的主要陣地。當運動員取得好成績時，粉絲們會紛紛點贊、轉發相關內容，開展慶祝和宣傳；而當運動員表現不佳或遭遇爭議時，粉絲們則會為其辯護，甚至與其他運動員的粉絲或網友發生爭吵和沖突，致使網絡輿論走向極化。如近期發生的王楚欽球迷會解散粉絲群事件更是凸顯出“飯圈”亂象治理的迫切性。王楚欽作為國乒的優秀運動員，在體育界擁有眾多粉絲，然而，粉絲之間因對王楚欽的喜愛而產生了過度的競爭心理，進而在網絡上互相攻擊、謾罵，甚至有粉絲為獲取王楚欽的更多信息，不惜侵犯其隱私，干擾他的正常生活和訓練。在整治體育領域“飯圈”亂象背景下，2025年1月15日，王楚欽球迷會率先響應治理號召，宣布解散粉絲群，為清朗網絡空間貢獻力量。

縱觀“飯圈”亂象，背后有著復雜的社會原因。一方面，商業資本的過度介入是導致“飯圈”亂象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利益的驅使下，一些經紀公司、娛樂平臺和營銷團隊為了打造“流量偶像”，獲取高額利潤，不惜利用粉絲情感，通過多種手段煽動粉絲對立情緒，制造話題和熱度，以實現商業利益的最大化。另一方面，粉絲群體自身特性和心理需求也是“飯圈”亂象產生的內在根源。粉絲們對偶像有著強烈的情感依賴和認同感，這種情感在群體環境中容易被放大，導致其喪失理性判斷，盲目跟風，做出過激舉動。此外，社交媒體平臺的算法推薦機制和監管漏洞也為“飯圈”亂象的滋生提供了土壤，加劇了“飯圈”的混亂和失范局面。

涂爾干（émile Durkheim）在《社會分工論》序言中談道：“我們所要揭示的失范狀態，造成了經濟世界中極端悲慘的景象，各種各樣的沖突和混亂頻繁產生出來。”[1]現代社會結構性壓力帶來的社會失范、失序影響到社會各圈層的無理性行動。當前我國非主流文化中的“飯圈”亂象即是社會失范的表征之一。“飯圈”由松散的“同好圈”逐漸轉變為結構清晰、分工嚴密、體系完善、運行流暢的興趣共同體，情感共同體乃至利益共同體。“飯圈”具有參與感、儀式感、互動感、凝聚感等屬性，儼然是一種新型的、結構完整的青年自組織。“飯圈”在“野蠻生長”的過程中出現的失范亂象給我國網絡社會治理提出了新問題與新挑戰。輿論亂象、經濟亂象、邊界亂象是“飯圈”失范的主要表現。

一、“飯圈”失范的三重表現

（一）輿論亂象：擾亂公共輿論秩序

一是“飯圈”的“互撕”“控評”行為擾亂了正常網絡輿論表達環境。社交媒體的開放與連接使得“飯圈”活動不可避免地超越過往粉絲“圈地自萌”的隱形限制，各“粉圈”間的“互撕”信息常借社交媒體平臺的熱度排名機制進入公共視野。在以偶像為中心的粉絲經濟[2]中，粉絲們通過在相關話題中刷正面信息、點贊、舉報負面評論等方式控制博文留言，將不利于偶像的信息或意見淹沒，制造大量無價值的“信息流瀑”，干擾正常的意見表達環境。在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女單決賽后，就有網民在微博發表詆毀運動員和教練員的信息，對運動員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這種只關注結果、忽視過程的行為，與體育精神所倡導的拼搏進取精神背道而馳。一些粉絲在追星過程中，過于強調個人情感的表達，而忽視了體育比賽的公正性和公平性。他們會為了支持自己喜愛的運動員，而對其他運動員進行詆毀或攻擊，這不僅嚴重破壞了體育比賽的公平競爭環境，更違背了體育精神的本質。

二是“飯圈”對熱門話題的沖擊與控制占據大量公共資源。粉絲們深諳注意力經濟時代曝光量的重要性，他們與偶像團隊通力合作，通過密集的、整齊劃一地轉發評論將幾乎沒有公共價值的偶像話題刷上社交媒體平臺的熱搜榜，擠占具有社會公共價值議題的曝光度。在社交媒體上，粉絲們耗費大量時間精力關注運動員的一舉一動，運動員從日常訓練到生活瑣事都是他們熱議的話題。一旦運動員更新動態，粉絲們便會迅速點贊、評論和轉發，以表達自己的支持和喜愛。一些粉絲為了抹黑競爭對手或者維護自己偶像的形象，在網絡上編造虛假信息，對其他運動員進行誹謗，散布負面隱私、不實的比賽內幕等，誤導公眾輿論。尤其在一些體育明星的緋聞事件中，部分粉絲故意傳播未經證實的謠言，對運動員形象造成極大損害。這些造謠誹謗行為不僅侵犯了運動員的名譽權和隱私權，也擾亂了網絡信息傳播秩序，讓公眾難以獲取真實準確的體育信息。

三是“飯圈”頻現的為違法失德偶像開脫的現象干擾了社會價值導向。《第5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1.08億人，19歲以下未成年人占比16.7%，人數規模1.85億[3]。未成年人占據“飯圈”主流，他們的缺乏理性、容易沖動、跟風等群體特性影響了整個“飯圈”的輿論導向。早在2021年，在有關部門已經進行案情通報或行業協會已經發布處理公告的情況下，部分狂熱粉絲依然為違法失德偶像辯解。“飯圈”頻現的罔顧事實、顛倒黑白、干擾社會價值秩序等行為危害極大。在社交媒體上，粉絲們在評論區相互攻擊、謾罵，對運動員的實力、成就等進行無端比較和貶低。體育明星粉絲群體間，因為對偶像的過度追捧而產生對立情緒，甚至通過拉踩引戰來宣泄不滿情緒。這種行為不僅破壞了粉絲之間的和諧關系，也造成不良的網絡輿論氛圍，嚴重影響網絡空間的健康發展。

（二）經濟亂象：擾亂正常市場秩序

約翰·菲斯克（John Fiske）在《理解大眾文化》中提出雙重經濟理論，認為文化產品中流通著文化經濟與金融經濟[4]。文化經濟承載著快感、認同與意義，在網絡時代，粉絲文化或“飯圈”文化越來越體現出金融經濟的特點。粉絲群體借助技術獲得了“實然傳播權”，突破大眾媒體時代專業化傳播的客觀物質條件與主觀能力條件限制，粉絲自覺自主生產的文化內容乃至粉絲的“數字勞動力”本身不僅是可見的，更是能創造經濟價值的，這些因素都使得粉絲群體成為“飯圈”經濟的重要參與者，粉絲的付費能力與偶像的商業價值呈綁定態勢；在“流量為王”思維導向下，偶像的粉絲數量、作品評分、微博轉發評論數等是衡量流量偶像商業價值的重要指標；各類“飯圈”職粉、營銷號引導不同“粉圈”互撕、散布捕風捉影的謠言流言以打壓競爭對手、刻意煽動網民情緒進行惡意營銷等“黑公關”現象層出不窮，嚴重干擾了正常的市場秩序。

粉絲群體的非理性行為在體育飯圈中屢見不鮮。面對運動員的負面新聞或爭議事件，粉絲們往往缺乏理性的判斷和分析能力，容易被情緒左右，并引發極端行為。一些粉絲在未核實事實真相的情況下，盲目地為運動員辯護，甚至對質疑的人進行攻擊和謾罵。當某個粉絲組織或部分粉絲發起應援活動時，其他粉絲往往會不假思索地跟風參與，而不考慮這種行為的合理性和后果。在一些體育賽事的應援活動中，粉絲們為了追求所謂的“排面”和“氣勢”，大規模開展應援活動，甚至不惜花費巨資和資源，只為攀比與跟風，造成極大浪費。

（三）邊界亂象：攪亂網絡社會邊界秩序

從國家層面看，我國為鼓勵公眾力量參與網絡社會治理實踐，設立了中央網信辦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等舉報途徑。但一些粉絲卻將此作為打擊、污蔑其他偶像明星的工具。許多舉報成為“飯圈”“反黑”、打壓對手發言權、清除對立觀點的公權力武器，粉絲在公開的網絡空間中“巡邏”，一旦發現不利抑或可能不利于偶像的言論或意見即進行舉報，變相限制他人發言。舉報若成功，相關內容會被刪除，發布賬號受到禁言或關閉等懲罰；即使舉報不成功，也可能會使被舉報者的社交媒體賬號信用分降低或產生賬號異常。“飯圈的舉報與維護偶像有關，與更進一步的社會正義、平等尊重似乎無關，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侵蝕了公共領域。”[5]而舉報的濫用可能使得原本有益、有效的網絡社會治理實踐手段逐漸偏移設置的初心，“飯圈”的邊界亂象也演變為網絡暴力、人肉搜索等社會失范現象，嚴重擾亂網絡公共空間秩序。

二、“飯圈”亂象的治理困境

（一）治理模式困境：科層管理制度存在短板

馬克斯·韋伯（Max Weber）認為科層制對現代社會的復雜組織來說是最理想的組織模式，“精確、迅速、明晰、檔案知識、連續性、酌處權、統一性、嚴格的隸屬關系、減少摩擦、降低物力人力成本在嚴謹的官僚行政中都可以到達最佳狀態”[6]。我國在進行“飯圈”亂象治理時沿用了科層制管理思路，但網絡社會自然衍生的新圈層群體——“飯圈”——早已超越了韋伯時代的預見能力。簡單機械地套用傳統科層制管理模式已無法根治“飯圈”亂象。

其一，粉絲用戶掌握“實然傳播權”使得科層管理難度提升。以2004年爆火的《超級女聲》等為代表的選秀綜藝節目曾一度掀起追星狂潮，形成了早期的粉絲群體。彼時的粉絲群體受限于媒介接入權，扮演的角色更多是“觀看者”，且大眾媒體近乎壟斷的主流聲量使得粉絲群體相對容易被引導和治理。互聯網的出現賦予了用戶媒介接入權與使用權，“極大地激活了個體及其嵌入的關系網絡資源，從社會‘底部’改變了賦權模式與權力格局”[7]。同時，由于新媒介的連接性、交互性與便利性，粉絲群體逐漸增殖、黏合，粉絲參與表現出了自組織性、聚合性、創新性、高度交互性等特點，最終相對固化為當下所討論的“飯圈”。科層制管理注重組織內部的職位分類、權力分層、法定職責、委其責任等，其面向的單一治理主體的治理覆蓋面及治理能力相對有限；而科層管理在龐大的粉絲體量、復雜的亂象表現、廣闊的網絡空間中難以對“飯圈”問題的方方面面洞察入微。

其二，“飯圈”問題成因的復雜性使得科層制管理維度增多。從文化邏輯看，“飯圈”本質上是一種青年亞文化產物，其發生、發展有一定的自然規律，科層制的硬性規定與短期治理不可能阻斷其生長。從經濟邏輯上看，如果僅將“飯圈”視為一種以青年為主的文化圈層將會忽視“飯圈”真實的消費內涵[8]。“飯圈”是平臺、資本、偶像“合謀”制造的產物，平臺是“飯圈”文化誕生的土壤，社交媒體平臺的去中心化結構、碎片化傳播模式、參與式文化形態改變了文化、體育和娛樂業的生態，為“飯圈”文化提供了展演的“舞臺”。由于平臺、資本、偶像具有天然逐利性，他們傾向于選擇“流量為王”作為運營模式。其中資本與偶像尤其關注“數據表現”，而數據正是依賴體量龐大且動向活躍的粉絲群體作支撐。從組織邏輯上看，“飯圈”是自組織、自運作的“有機物”。“飯圈”內部有詳細的權力分層、分工架構、身份驗證模式以及相對固定的“黑話”等，同時對外也有較為一致的“反黑”“拉新”話術，這都使“飯圈”成為新媒介環境中的自組織形態。“飯圈”問題的產生有其文化邏輯、經濟邏輯、組織邏輯等，每個邏輯下又有各細分要素，這些因素都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當下“飯圈”亂象的生成，其復雜性使得傳統固化的科層制管理模式難以根治“飯圈”亂象。

（二）治理制度困境：參與主體權責不清降低治理效度

從治理標準來看，當前數字環境中的責任認定、執法標準等尚存在爭議。如何界定誘導粉絲非理性消費、“飯圈”各群體各圈層“互撕”如何定責、如何認定惡意舉報行為等在“飯圈”亂象治理中尤為關鍵的問題都尚未明確。同時，對于流量造假、“飯圈”各群體內部的謠言傳播、違規經營等問題也缺乏合理有效的長效管理機制。

從部門間聯動來看，對于“飯圈”生態的監管維護雖有多部門參與，但協同效果不佳，多呈“九龍治水”局面。2021年9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印發《關于開展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的通知》，從規范市場秩序、壓實平臺責任、嚴格內容監管、強化行業管理、加強教育培訓、完善制度保障、加強輿論宣傳等七個方面提出了具體要求和工作措施。這七個方面的相關工作雖分屬于不同部門的工作范疇，但由于網絡空間和新技術環境特殊，各個治理環節與領域容易出現交叉，一旦定責不清就會使各部門在針對“飯圈”問題進行治理時出現“九龍治水”的現象。

從各主體間協作來看，我國互聯網管理體制中，社會組織、行業組織、公眾個體參與治理的潛力尚未被完全開發。目前，我國初步形成了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領導、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主導和協調，各級政府網絡管理部門負責具體實施的互聯網管理體制[9]。這樣的制度設計有利于國家對網絡社會治理工作的整體領導，但同時也意味著國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財、物力，而其他主體參與“飯圈”生態治理的能動性尚未完全發揮。具體而言，我國當前缺乏較為獨立且具有權威的社會組織參與到網絡治理的規則制定及網絡治理實踐中；各行業組織在網絡治理中所起的作用還僅僅是倡議或引導，行業規范及自律準則等尚缺乏實際約束力；網民作為最基礎、最廣泛、最龐大的網絡活動參與主體，在相互監督，共同自律方面的作用也尚未完全體現。

（三）治理手段困境：硬性管理思維激化圈群間矛盾

“飯圈”治理注重底線思維、硬性管理，相對忽視預防疏導、軟性約束。2025年4月，網信部門會同體育主管部門加大對網上體育“飯圈”問題治理力度，清理違法違規信息160萬余條，處置賬號7.6萬個，其中關閉賬號3767個[10]。2024年5月8日，新浪微博社區管理官方微博發布《2024微博“體育飯圈生態治理”專項行動系列公告》，對1.2萬余條涉體育“飯圈”違規內容予以清理，并對1500余個惡意攻擊運動員教練員、互撕謾罵、非理性應援違規賬號視程度不同予以階段性禁言直至永久禁言。得益于政策要求與專項治理的“組合拳”，各部門各平臺在“飯圈”治理上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無論政府還是平臺出臺的政策或措施仍屢屢受到質疑或詬病，且存在著溝通機制不暢通的問題[11]。

“飯圈”的存在具有一定合理性與必然性，過分采用硬性手段治理“飯圈”亂象可能誘發抵觸心理。“飯圈”的興起與壯大有其經濟邏輯與組織邏輯，“飯圈”文化本身作為一種亞文化形態，其背后隱藏的是深層心理機制與新型文化形態在新媒介技術加持下的自然發展變化，一味用“禁止”“關停”“封禁”等嚴厲壓制、盲目排斥的治理手段，不僅無法從根本上消除亂象，還可能誘發粉絲群體的抵觸心理，帶來更深層的社會分歧，給“飯圈”群體的身心健康帶來負面影響。“一刀切”式管理可能會帶來“飯圈”文化及粉絲群體的污名化，從而激化主流文化與非主流文化之間的矛盾。

“飯圈”的主體是新一代網絡原住民，其運用網絡進行娛樂或社會參與的路徑與模式打上了網絡時代的烙印。這些網絡原住民的網絡行為具有青年亞文化的特質，因網而生，因網而滅，不宜過分干預。特別是在泛娛樂領域，粉絲及粉絲群體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并非在互聯網時代出現的新產物。從戲曲迷、書劇迷再到“飯圈”中的粉絲群體，每一代人都在媒介條件允許的范圍內擁有個人愛好，這些愛好更多是娛樂性的，并不會對現實社會產生多大的負面危害，非主流文化在發生發展中的“被收編”與自然消亡也使其難以侵蝕主流文化，無法占據主流文化的陣地與空間。

“一刀切”式思維強硬管理可能會激化群體間、代際間的矛盾，產生更多負面效應，甚至抑制文化創新潛力。硬性管理可能會降低“飯圈”群體邊界的可滲透性。“飯圈”作為細分“粉圈”的集合，其內部的思維邏輯、行為表現、價值取向、情感認同等必然具備一定共性。粉絲群體會通過文化領域的偏愛（discrimination）維護其內部與外部、內部各不同細分群體間的界限，而這種偏愛表現在社會領域就容易形成區隔（distinction）。因此，在針對“飯圈”問題進行治理時就要盡量減少區隔，增加“飯圈”各細分群體間、“飯圈”整體與其他社會群體間的邊界可滲透性。不加區分地采用強硬手段只會適得其反，加劇“飯圈”群體恐慌和抵觸情緒，增加治理難度。

三、一核多元的“飯圈”治理新范式

（一）模式進化：一核多元拓展治理維度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12]。在“飯圈”治理中，共建、共治、共享是理想狀態，各主體應當作為治理增量在“飯圈”治理中發揮作用。正如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所言，“政治秩序在某種程度上取決于政治制度的發展和是否能動員新的社會力量參與政治之間的關系”[13]。

一核多元模式契合新媒介環境下的“飯圈”生態治理需求。一核多元源于元治理理論，該理論認為在治理過程中要堅持國家的中心地位與統合指導，但這種“中心”不同于科層制的國家包辦一切，強調的是責任和價值的中心地位。以往社會治理理論常將政黨與政府籠統地囊括進國家范疇中，忽略了中國特色的黨政體制及政社關系。中國本土化的元治理，其核心必然是中國共產黨，且“多元主體不是一種簡單的二元結構和均衡狀態，不是絕對的分立、對立和矛盾，而是處于不同位置和次序，具有不同的結構、功能、關系和機制”[14]。一核多元運用于“飯圈”生態治理指以黨的價值引領為核心，政府、數字平臺、偶像明星、粉絲群體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治理矩陣。

首先，“一核”指以黨的價值引領為核心，強調在“飯圈”治理全過程要貫穿主流價值。媒介化生存的擴張，資本與文藝、體育的相互勾連，多重意識與價值的滲透構成當前“飯圈”亂象生成的時代背景，任其發展可能會進一步造成社會主流價值的割裂與主流秩序的裂變。一核多元式治理是分權型的治理模式，但分權是行動主體的分權而非核心價值的背離，當前“飯圈”亂象治理的核心恰恰就在價值糾偏，治理的目的是引領粉絲群體價值從邊緣向中心靠攏，實現與主流價值共識的匯合。因此，“飯圈”亂象的治理必須要堅持正確價值引領，要堅持黨的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等根本立場與原則，將顯性的宣傳教育與隱性的培正引導相結合，在“飯圈”亂象治理的各環節、各節點貫穿主流聲音與主流主張。

其次，多元即各個行動主體的有效參與，包括政府指導要到位、平臺行動不越位、偶像引導不缺位、粉絲自治不錯位等，強調行動主體的升級。“自從政府出現以來，在任何一個社會共同體中，人們總是首先把共同體的秩序管理寄望于政府，社會秩序的保障和供給一直是行政管理的基本要義”[15]。在“飯圈”亂象成因及表現跨領域、跨平臺、跨環節的情況下，單純依托政府這一主體進行治理難以取得理想成效。政府在“飯圈”亂象治理中應更多發揮描繪輪廓與方向指導作用，對治理全過程進行俯瞰式的觀察、監督、指導、考核。數字平臺方面則應充分領會政策要求，根據平臺自身性質特點發揮技術優勢，強化與有關部門的協作聯動，肩負清朗網絡空間的社會責任。偶像應當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明確態度，主動作為，合理引導自身粉絲群體。

再次，一核多元強調形成治理合力，減少治理中的“重復動作”和“無效動作”。多元不同于多頭，要想取得“1+1gt;2”的治理成效就要保證各個參與主體既要區分權責又要協調聯動。可由政府有關部門牽頭，與數字平臺、科研院所、技術團隊等合作搭建信息與數據共享平臺，降低信息獲取成本、監管成本與執法成本。在平臺建設與運行中要積極聽取政府有關部門負責人、網絡治理研究領域專家學者、數字平臺高管、行業協會代表等多元主體的意見，提高監管與治理的科學性和可持續性，提升“飯圈”亂象治理的整體效能（見圖1）。

（二）制度明確：劃定標準提升治理效度

制度是對行為的規范與約束，“飯圈”亂象的治理需要有邊界清晰、權責明確的制度設計作為保障。

一是針對數字環境中責任認定及執法標準不清的問題，有關部門必須擔負起對相關標準的制定任務。推行“飯圈”生態治理整體性規范，提升我國當前網絡生態治理相關法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等的效力層級，將“飯圈”生態治理納入法律框架內，保障公權力在“飯圈”治理領域的合法性與可操作性。堅持“飯圈治理新十條”等“飯圈”管理政策性文件，將“飯圈”現存問題與亂象納入監督與治理范圍。

同時，逐步完善責任認定及執法標準的具體細節條款，優化“飯圈”治理路徑。在責任認定方面，對于“飯圈”中出現的誘導粉絲集資氪金、組織非法聚集、發布轉發謠言引發社會不良影響、進行人身攻擊和網絡暴力等行為的責任認定標準應進一步細化。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3〕21號）中規定，利用信息網絡誹謗他人，同一誹謗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5000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500次以上的，應被認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46條第1款規定的“情節嚴重”，構成誹謗罪。由此可見，“飯圈”治理既要以具體標準和具體法律劃定公權力的治理范疇，又要以法治實現尊重私權自由與維護公權實施間的平衡。

二是針對部門間聯動不足，“九龍治水”的問題，各權責部門應當對相關制度作出調整，以實際效能評判最終結果。“飯圈”治理主責部門應盡量避免參與“飯圈”生態治理的各部門產生業務重疊，并對“飯圈”治理的各項工作進行整體性梳理，檢查、匯報實際工作中出現的責任不清問題，將相互重疊的職能進行整合，進而對飯圈生態治理的各項標準和任務進行重新劃定與分配。主責部門要強化各部門合作機制，提高治理效率。同時，還應打通各部門各地區的監管體系，統一標準，連通用戶數據庫和監測系統，強化各職能部門間的協調聯動機制，降低對“飯圈”治理必要信息的獲取成本及執法成本，提升治理效能。

政府與企業協同合作也十分重要。政府應加強對企業的引導與監管，推動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企業應積極響應政府的號召，積極配合政府的治理工作。企業在“飯圈”治理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如體育經紀公司在運動員管理與賽事運營、商業開發與市場推廣、日常事務處理與協調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因而應加強對旗下運動員的管理約束，規范其言行舉止，引導運動員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職業觀。同時，要加強對運動員的道德教育和法律培訓，防止運動員出現違法違規和違背公序良俗的行為。

社會組織與企業之間的協同合作能實現優勢互補。行業協會可以與體育經紀公司合作，共同制定行業標準和規范；公益組織可以與社交媒體平臺合作，開展公益活動，提高粉絲的素養和意識；行業協會可以制定行業規范和自律準則，引導行業內企業和從業者遵守法律法規和道德規范，加強行業自律。如中國滑冰協會發布的《中國滑冰協會運動員管理辦法》，對滑冰運動員的行業規范、職業道德、賽風賽紀以及反興奮劑管理等工作進行規范和指導。公益組織可以通過開展宣傳教育活動，提高粉絲的媒介素養和自律意識，引導粉絲理性追星；可以舉辦線上線下講座培訓，向粉絲普及正確的追星觀念和方法，幫助粉絲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三是針對主體間協作責任劃分不明的問題，“飯圈”治理的制度設計應當合理劃分各方權能，明晰主體權責。要摒棄傳統社會治理的認知慣習，重新考量治理過程中的權責劃分。實踐中，政府在“飯圈”治理中應更多扮演領導者角色。通過統攝整體的制度設計、標準劃定、法治建設、治理成效追蹤等工作，明確“媒體平臺提供者、網絡經營者、技術終端所有者等主體，合理界定其技術性、行業性審查以及監管等方面的職責”[16]。同時，政府對網絡空間的治理不應該也不可能做到事無巨細、全知全能，因此，應把重點放在“超越憲法法律界限”內容的治理上[17]。社交媒體平臺作為“飯圈”活動的主陣地，應承擔起平臺管理責任，加強對平臺內容的審核和管理，優化算法推薦機制，防止不良信息的傳播和擴散。平臺要建立健全內容審核機制，對涉及“飯圈”的信息進行嚴格審核，及時刪除違法違規和不良信息；要優化算法推薦，避免過度推送“飯圈”負面信息，多引導用戶關注積極健康的內容。

粉絲作為“飯圈”的主體，其個人自律和自我管理對于“飯圈”治理意義重大。粉絲自身應樹立正確的追星觀念，理性對待偶像，避免盲目跟風與過度消費。粉絲應明白追星只是一種娛樂方式，不能將其作為生活的全部，要保持理性和冷靜，不被情感左右。同時，粉絲要積極參與“飯圈”治理，通過舉報不良行為、參與討論和監督等方式，為營造健康的“飯圈”環境貢獻自己的力量，共同維護“飯圈”的良好秩序。

（三）治理方法更新：自組織力量增強治理深度

治理“飯圈”亂象不能忽視“飯圈”的自組織力量。“網絡社群是網絡空間中的個人通過電子方式相互聯系，從而共享共同興趣的集合。”[18]網絡社群是數字世界的村社，是網絡社會的基本治理單位。“組織化的飯圈青年在網絡社會治理中尤為重要，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網絡和青年并不是相互孤立、互不影響的變量，而是相互交織、相互作用的影響因素。”[19]在費斯克的粉絲理論中，粉絲群體具有三重生產力，即符號生產力、聲明生產力和文本生產力。符號生產力是從文化商品提供的符號資源中創造社會經驗、意義及社會認同的生產力，這種生產力并非粉絲文化所獨有，所有的大眾文化都包括這一特點；聲明生產力則是粉絲群體為自己構建“授權”（empowered）身份，并且將本群體創造的意義融入社會流通領域；文本生產力包括粉絲利用大眾文化產品中的既有素材進行新文本的生產，也包括粉絲生產力參與原始文本的構建，“從而將商業化的敘事或表演轉化為大眾文化”[20]的過程。要圍繞這三重生產力，通過粉絲自組織力量增強“飯圈”治理深度（見圖2）。

第一，通過主流符號滲透，驅動“飯圈”符號生產力正向發展。符號生產力是生成意義、創造社會經驗與認同的文化生產力。符號生產具有靈活性，其發生的錯位很難用剛性的制度、嚴格的規范去根治。匡正“飯圈”符號生產力錯位，更多要依靠主流符號生產力進行潤物細無聲般的“收編”。主流媒體在驅動“飯圈”符號生產力正向發展方面責無旁貸。2020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快推進媒體深度融合發展的意見》指出：“要推動主力軍全面挺進主戰場……做大做強網絡平臺，占領新興傳播陣地。”[21]

各大主流媒體應關注“飯圈”活動頻繁集中的社交媒體平臺（如新浪微博、豆瓣），短視頻平臺（如抖音、快手），視頻平臺（如嗶哩嗶哩），在年輕世代密集的平臺發出主流聲音；在算法優化上突出主流價值導向，以更多正能量、主旋律、好內容的供給讓輿論生態更加健康清朗；在保持嚴肅態度、官方視角、理性觀點的基礎上也應繼續進行話語調適，把握網絡時代“流量密碼”，讓主流之“梗”反向“破圈”；要研究并掌握不同粉絲群體的信息生產模式與接受方式，走網絡群眾路線，運用粉絲能聽、愿聽的方式對其進行柔性引導與滲透。如在巴黎奧運會之后，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面對面》”欄目推出了一系列運動員專訪，由運動員講述自己為國家榮譽的付出、追求更高目標的韌性、面對現實的掙扎、對外界干擾的克服等故事。欄目既實現了內容口碑與流量討論度的雙贏，也以體育偶像發聲的形式柔性引導體育“飯圈”群體反思。

平臺要優化算法推薦機制，減少對“飯圈”負面信息的推送。傳統的算法推薦通常是根據用戶的興趣和行為進行推送，容易導致用戶陷入“信息繭房”，加劇“飯圈”中的對立和沖突。平臺可完善算法，增加對內容質量和價值觀的評估維度，優先推薦積極健康、正能量的內容，引導用戶關注體育賽事本身和運動員的拼搏精神，如運動員的勵志故事、體育賽事的精彩瞬間等，提高粉絲對體育項目的了解，培養他們對體育的熱愛和理性態度。要加強與體育組織、運動員的合作，共同營造健康的體育飯圈文化氛圍。網絡平臺應定期發布體育飯圈治理報告，向社會公開平臺在內容審核、賬號監管等方面的工作成果和存在的問題，接受社會監督，不斷改進工作，提升治理成效。

第二，通過積極行為構建“飯圈”向上向善的自我“聲明”。“聲明”既是粉絲建立自我認同的方式，也表明個人從屬于某個粉絲群體，在費斯克傳統的粉絲理論中，“聲明”常通過交談及服飾發型的選擇等實現。在網絡技術賦權下的“飯圈”則有更加多樣化的自我聲明方式，除了比較中性的，如為粉絲群體取名、在社交媒體賬號的ID或頭像中加入偶像相關的元素等之外，“飯圈”群體的“聲明”方式還可能包括負面傾向的元素，如“曬單”表明自己為偶像消費過大額金錢，以及正面傾向的，如以偶像后援會名義參加公益活動等。

要對“飯圈”的自我“聲明”進行積極行為改良，就要穩住中性的、摒棄負面的、弘揚積極的，強調“飯圈”運行中的公益功能、引導功能與宣傳功能，將“飯圈”的積極影響發揮到最大。如2021年河南暴雨期間，各類物資十分緊缺，青年粉絲群體發揮其自組織功能，以偶像的名義向災區捐物捐款，取得了良好的社會反響。

第三，通過雅正文化引導，歸正“飯圈”文本生產。粉絲的文本生產力包括對新文本的生產及參與原始文本的建構。新文本生產方面，在互聯網應用深入發展的今天，用戶以托夫勒（Alvin Toffler）所言的“產消者”（prosumer）狀態生活在網絡空間中，在作為內容享用者和消費者的同時也生產大量的用戶生產內容（UGC）。表現在“飯圈”群體中，就是粉絲們會以偶像為主角進行小說創作、繪畫、視頻剪輯、編曲寫歌等傳統的文本生產活動，參與其中的粉絲甚至在“為愛發電”中獲得一定的技能提升，這體現出“飯圈”文化創造力強勁的一面。線上粉絲的創作越來越涵蓋更廣泛的形式、流派和模式，數字時代的粉絲文本生產力不能再只用一個統稱來定義[22]。

在“飯圈”中，缺乏傳統文本生產技能的粉絲只能通過點贊、刷評論等重復的數據化文本生產為群體貢獻力量，這也正是“數據粉”產生的邏輯。正如費斯克所言，“身著球隊衣服的球迷們和穿戴舉止都像樂隊的搖滾樂聽眾們，都已成為表演的一部分了”[23]。“飯圈”中粉絲的一言一行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影響著偶像個人的形象，粉絲與偶像一同參與了文本的構建，部分粉絲在自詡“戰斗粉”的同時，實際上已形成影響力差、破壞力強的原始文本。如2020年2月底，某男星粉絲因不滿另一位“CP粉”創作的同人小說，于是發起了針對該作者發文網站的大規模舉報行動，致使該網站被屏蔽。該事件引起網絡用戶的廣泛批評和聯合抵制，該男星的公眾形象也嚴重受損。

人工智能技術可以實現對“飯圈”內容的智能審核和管理：利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可以對粉絲發布的文本內容進行自動審核，甄別其中的違法違規和不良信息；利用圖像識別技術，可對粉絲發布的圖片和視頻進行審核，防止傳播不良內容。人工智能技術還可用于對“飯圈”活動的監測和預警，了解“飯圈”的熱點話題、情緒傾向和潛在風險，及時發現異常情況，如大規模的粉絲聚集、網絡暴力事件等，為治理工作提供及時的信息支持。如巴黎奧運會首次借助人工智能技術為運動員構建更加安全的在線環境。國際奧委會引入人工智能監控服務，系統支持超過35種語言，覆蓋了主要的社交媒體平臺，一旦識別出具有網絡暴力傾向的內容，人工智能將自動標記并轉交社交媒體平臺處理。該系統的有效性在此前舉辦的奧林匹克電子競技周期間得到驗證：系統檢測發現了來自48個作者的199條惡意信息，這些帖子針對的是122名比賽選手和兩名國際奧委會官員。專家小組確認其中49條為辱罵性信息，并與社交媒體平臺協調采取了必要行動[24]。

此外，區塊鏈技術可以提升“飯圈”治理的透明度和公信力。區塊鏈具有去中心化、不可篡改、可追溯等特點，可以應用于對粉絲集資、打榜等活動的監管。通過區塊鏈技術，可實現對粉絲集資資金流向和使用情況的全程記錄和監管，確保資金的安全和合理使用。在打榜活動中，利用區塊鏈技術能確保數據的真實性和公正性，防止數據造假。

四、結論

王楚欽球迷會解散粉絲群事件在引導粉絲理性追星方面起到了積極的示范作用。它向粉絲們傳遞了一個明確信號，即運動員更希望粉絲關注他們在賽場上的表現，而不是過度關注場下的生活。通過解散粉絲群，減少了粉絲之間因聚集在群內而產生的盲目跟風和情緒化行為，讓粉絲們回歸到理性看待體育賽事和運動員的軌道上來。這一事件也進一步推動了粉絲組織的自律，其他粉絲組織看到王楚欽球迷會的行動后，開始反思自身存在的問題，紛紛加強對粉絲群體的管理，制定更加嚴格的群規，規范粉絲的言行舉止。一些粉絲團體積極組織粉絲參與公益活動，將粉絲的熱情引導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促進了粉絲文化的健康發展。

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在其著作《娛樂至死》中，基于電視、印刷等媒介發展現實，指出了主流媒介的變革對大眾以及社會產生的深遠影響，批評電視媒介娛樂化、碎片化、無邏輯性的表達使“我們不僅僅被剝奪了信息，而且我們正在逐漸失去判斷什么是信息的能力”[25]。在我國商業化過度的造神模式下，不少商業化媒體一味迎合青少年不成熟的精神需求，不斷創造各種淺薄、媚俗、僅以顏值取勝的青春偶像。美國獨立學者蘇珊·雅各比（Susan Jacoby）就曾直言不諱地對美國社會中流行的反智主義、非理性主義表示不滿，批判了非理性、假新聞、偽科學、垃圾思想、后真相、娛樂文化大行其道的現象。她認為，反智主義、非理性主義使人們熱衷于相信謊言，用非理性的方式抨擊美國社會中的非理性現象，用反智語氣討伐反智主義[26]。長期浸淫在過度商業化的偶像造神運動中，導致一些青少年喪失了對精神偶像好惡的基本判斷，只會人云亦云追捧青春偶像，缺乏對自身獨立精神及人生志趣的價值批判。

從王楚欽球迷會解散粉絲群及某平臺治理“飯圈”亂象的案例來看，其在為網絡治理的理念、方法和機制等方面提供寶貴經驗的同時，也為其他平臺提供了重要借鑒。在治理理念上，強調回歸體育本質，倡導理性追星。王楚欽在解散粉絲群后表示，要更加專心地投入日常訓練和比賽中，扎實做好運動員的本職工作，呼吁粉絲在乒乓球賽場上見證國乒輝煌時刻。這一理念明確了運動員與粉絲之間應有的關系，即粉絲應將關注點放在運動員的競技表現上，而非過度關注場外生活和參與無意義的粉絲爭斗。這種理念有助于引導粉絲將追星熱情轉化為對體育精神的追求和對運動員的理性支持。

在治理方法上，相關部門可與平臺方合作，利用技術手段與規則制定相結合的方式，精準打擊“飯圈” 不良行為。比如，某平臺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對“飯圈”相關內容進行精準監測和分析，能夠快速識別出粉絲互撕謾罵、拉踩引戰、造謠攻擊等不良信息，并及時采取刪除、屏蔽等措施。該平臺還優化了算法推薦機制，減少對“飯圈”負面信息的推送，引導用戶關注積極健康的內容。同時，平臺也制定了嚴格的社區規則，明確規定用戶的行為準則，對違規用戶進行相應處罰，并建立用戶舉報機制，鼓勵用戶參與監督。這些方法的綜合運用，有效地遏制了該平臺上“飯圈”不良行為的發生，營造了清朗的網絡空間。

在治理機制上，各治理主體應注重多方協同合作，形成治理合力。王楚欽球迷會解散粉絲群的行動，是在國家體育總局多次強調整治體育領域“飯圈”亂象的背景下進行的，體現了政府在“飯圈”治理中的引導作用。某平臺與體育經紀公司、粉絲組織等合作，共同制定粉絲管理規范，加強對粉絲群體的管理。平臺與明星經紀公司協商，要求其加強對旗下藝人粉絲的引導和管理，定期組織粉絲開展理性追星的宣傳活動；與粉絲組織合作，建立粉絲信用積分制度，對粉絲的行為進行規范和引導。這種多方協同合作的機制，充分調動了各方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提高了治理效果。

當然，我們也應看到，一核多元視角治理“飯圈”的新范式在實踐中依然面臨著諸多困難與挑戰，這些問題嚴重制約了“飯圈”治理的成效。主體協同困難是一個突出問題，“飯圈”治理涉及政府、平臺、偶像及其團隊、粉絲組織和社會機構等多個主體，各主體之間的利益訴求和目標存在較大差異，這導致在協同合作過程中容易出現溝通不暢、推卸責任等現象。政府部門在制定政策時，多側重于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而平臺則更關注自身的商業利益和用戶體驗，偶像及其團隊更注重個人形象和商業價值，粉絲組織則主要關注粉絲的需求和權益。不同的利益訴求使得各主體在協同治理過程中難以形成統一的行動目標，也較大程度地影響了治理的效率和效果。如在處理粉絲互撕事件時，政府部門要求平臺加強監管和處罰力度，而平臺可能擔心過度處罰會影響用戶活躍度和平臺流量，故而在執行過程中存在敷衍了事的情況。

技術應用瓶頸也給“飯圈”治理帶來一定的困難。雖然大數據分析、人工智能等技術在“飯圈”治理中具有重要作用，但目前這些技術還存在局限性。大數據分析不僅需要大量的數據支持，而且數據的準確性和完整性對分析結果的可靠性至關重要。在實際應用中，由于數據采集渠道有限、數據質量參差不齊等問題，大數據分析的結果往往存在偏差，無法準確反映“飯圈”的真實情況。人工智能技術在內容審核和行為監測方面也存在誤判和漏判的情況，對于一些復雜的語義和隱晦的不良信息，人工智能尚難以準確識別和處理。如一些粉絲可能會使用諧音、隱喻等方式表達不良言論，人工智能算法還無法及時發現和處理這些信息。

綜上，在涂爾干看來，在社會急劇變化的時期里，道德的防線頃刻之間崩潰了，個體的欲望洶涌地噴發出來[1]。裹挾在“飯圈”亂象中的青少年極少能夠理性地思考我們這個時代應該追逐什么樣的偶像，崇尚什么樣的價值理念才更符合時代發展的需求。不僅青少年缺乏這樣的理性判斷，就連家長、學校、媒體也未能及時糾偏。在涂爾干的觀念中，集體意識的衰落導致社會失序、失范。進入新時代，我們需要怎樣的集體意識？我們的國家、國民應該追求怎樣的國民精神？這是一個國家治理的導向問題，“飯圈”亂象暴露出來的社會問題只是其中一個表象，它實則反映了更深層次的價值觀培育困境。“飯圈”治理的關鍵在于通過整治亂象實現正本清源，以符合新時代發展需求的國民精神來重塑青年群體的精神偶像，從而培育既順應國家發展戰略，又引領未來社會進步的國民精神體系。這是亟待重視、迫切需要解決的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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