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獎“二等第三寶星”與“四等嘉禾章”
畢善功(Louis Rhys Oxley Bevan,1874-1946),澳籍英國人,1899年獲劍橋大學法學學士,此后從事律師工作。1902年來華。1906年,畢善功擔任山西大學堂西齋副總教習職務,在西齋創辦法律、礦學、格致三個專門科,且是法律科唯一的專業教師。執教山西大學是畢善功在中國有記載的教學活動的開始,因其在任職期間的杰出表現,1910年5月3日(宣統二年三月二十四日),山西巡撫丁寶銓向朝廷上奏《奏大學堂西學專齋合同屆滿,請獎教員折(并單)》,呈請給山西大學堂西學專齋的中西各教員褒獎,請求給畢善功的獎勵如下:
副總教習畢善功,擬請賞給二等第三寶星并二品封典。查該員于光緒三十二年本齋獎案內蒙賞二品頂戴,現又三年屆滿。
從中可見,畢善功1906年(光緒三十二年)憑藉在西齋的工作業績已獲得過二品頂戴的褒獎,此時恰逢三年屆滿,綜合此三年的成就,丁寶銓請求對其提升獎勵。丁寶銓在奏折中還寫到,西齋獎勵每三年一屆,其依據是“晉省大學堂西學專齋經前撫臣岑春萱與該齋總理英人李提摩太訂立合同”,合同規定“西學專齋各教習每屆三年,果系認真教諭、著有成績者,擇優保獎”,此次對畢善功等人的獎勵正是依據合同執行。
畢善功在山西大學的執教直至1912年期滿結束。自1913年,他相繼在北京大學與燕京大學任教,至1942年離開中國,他在北京有長達三十年的教學時長。畢善功在北京大學法科任教時,主要擔任法律類課程教學。詩人邵燕祥于1988年8月1日在《文匯讀書周報》發表《大學里的薪水》,其中公布了一份家藏《北京大學法科一覽——自民國七年九月至八年六月》,該表以薪俸高低排序列出法科教師名單,畢善功以月薪六百元位居之首,其這一教學年度的薪俸、周課時數以及具體授課課程情況等如圖表所示。
表中還顯示,畢善功是法科唯一一名外籍教授,因此月薪遠遠高于中國教師,比如排在其后以月薪280元位于收入第二的中國教授有馬寅初與黃振聲等人。邵燕祥在感慨于當時大學里的薪水差同時,也抱憾于自己竟完全不了解這位“名列前茅”的畢善功教授:“表格里除了馬寅初、錢稻孫、林損諸位以及后來作了漢奸的王蔭泰為我所知外,多數姓名都是陌生的,然而他們在他們的時代里傳播了他們所掌握的知識文化,應是功不可沒的。月薪最高的畢善功教授,我竟從未聽說過,法學界人士還有人記得這位先行者嗎?”
除在法科教授專業課程之外,畢善功還在北京大學教授拉丁文與英文的語言與文學類課程。據《北京大學日刊》1919年12月1日第500號“教務長布告”欄顯示,畢善功該年講授拉丁文,頗受歡迎,選課人數很多,故教務部門擬做拆班處理。另據《北京大學日刊》1924年5月29日第1482號公告,畢善功還給英文系學生講授《英語散文選讀》與《現代戲劇》等課程。
畢善功在北京大學執教時,還曾與郁達夫共事過,一起合作授課。1924年秋,郁達夫在北京大學英文系任教。同年10月7日,《北京大學日刊》1536號公布“十三至十四年度”(即1924-1925學年度)的《英文學系課程指導書》,其中一門課程是《公共英文課》,由畢善功、徐寶璜、郁達夫與潘家洵四人合上,課程介紹是“此項英文班,專為便利他系學生繼續研究英文而設,讀物不求深奧,意義務期明晰”。
據《北京大學紀事 1898-1997》(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8年)記載,1915年1月11日,“教育部教育總長湯化龍令北京大學校長胡仁源、外交部、銓敘局文稱,民國三年(1914年)七月二十三日奉大總統策令北京大學教員勞來孫、畢善功、巴和、巴特爾、未婁、龍納根均給四等嘉禾章”。此次授予褒獎的對象均為外籍教員。所謂“嘉禾章”系袁世凱復辟后,在教界制定的一項獎勵,意在籠絡人心,尤其是針對那些知名教者。該獎項授予要經過北京大學校長、外交部與銓敘局(中華民國北京政府國務院直屬機關,成立于1912年5月,其職責之一是“榮典授予”)三道程序,可見頗為正式。盡管這個獎項不乏有袁世凱的私心,但也頗能說明畢善功在當時北京大學外籍教師中具有一定影響力。
畢善功對待教學的認真還體現在他樂于獎掖中國青年,扶植人才。1922年4月27日《民國日報》刊登《北大英文競賽大會記》,報道北京大學于前一日舉辦英文演說競賽大會,畢善功作為贊助人之一,與校長蔡元培、外教克勞夫婦以及中方教授楊子余、胡適發起籌款,共捐銀百元,作為競賽前三名之獎勵。
在北京時,畢善功繼在北京大學執教后,又在燕京大學擔任教職。據1930年《燕大年刊》顯示畢善功的身份為理學院政治學系兼任講師,他在燕京大學的教學一直延續到離開中國前。1941年底,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趁機發起了對燕京大學的侵擾,外籍教師在不得已情況下紛紛撤離,畢善功也被迫選擇離開。1942年年初,他獲準乘坐英國游輪離開生活大半生之久的中國。
胡適日記中的“畢先生”
胡適日記中所記錄的與中外人士交游非常具體,尤其是在與外國友人的交往記錄上,他提供了很多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盡管畢善功居留中國有四十年,但其經歷主要集中在教學活動上,社會活動不多,因此總的來說知名度有限,留下的生平信息較少,邵燕祥表示自己“從未聽說過”畢善功也屬正常。胡適在日記中時常稱畢善功為“畢先生”,他對畢善功的記載集中于1921與1922兩年,此時應是兩人交游最為密切時期,他所記寫的畢善功在北京期間的一些事件頗能補充今人對畢善功的愛好與性情等的認識。
胡適在日記中記載了畢善功曾邀請他多次觀賞外國戲劇,當時北京較少有外國劇團來演出,從這項活動上可見兩人關系友好,以及他們共同的對戲劇的愛好。無論是畢善功在北京大學教授《現代戲劇》課程,還是胡適作為中國第一個白話戲劇《終身大事》的創作者,以及在新文學時期譯介與倡導戲劇之因由,據此均可看出。1921年6月10日,胡適日記寫道:“夜間,畢善功先生請我看戲。北京新到一個英國戲班,名Waring Co.[沃林劇團],有四天的演戲。今天演的是小仲馬的《方便的結婚》(‘A Marriage of Convenience’) ,寫法國十八世紀中葉的風俗,頗使人發笑。有幾個人做的很不壞。” 同時,胡適還在該日日記中補記英國戲在北京難得一觀:“我自從八年除夕去看過一回英國戲,一年半沒有看外國戲了。”
1922年2月16日又寫道:“畢善功先生邀我去看北京美術會會員演戲。”同年5月30日,胡適日記記載畢善功邀請觀看American College Womens'Club (美國大學婦女研究會)上演的兩部新劇:一是“Suppressed Dessires《遭禁錮的欲望》,a farce by Sussan Glaspell(格拉斯貝爾所作的一部滑稽劇)”,二是“Alice Sit by the Fire(《坐在火邊的阿列斯》), a comedy by J.M. Barrie (J·M·巴列爾作的一部喜劇)”。胡適觀后,表示自己對第二個劇更感興趣。
1921年羅素在北京時,作為同鄉的畢善功與其會面。胡適該年5月12日日記記載與畢善功一起探視病中的羅素。6月30日的胡適日記講述了一件有關畢善功與羅素情人勃拉克的對話趣事,從中可見畢善功的性格:“勃拉克女士新近已受孕,約本年十一月生產。前日畢善功去看他們,羅素說,‘我們有一件新聞報告你,我不久要有一個嗣子(heir)了。’畢先生是一個很老實的英國人,他竟不知怎樣回答才好,頓了一頓,只說‘很好!很好!’”
此外,胡適還與畢善功商討過國政與民族發展等問題。胡適記錄了1921年6月21日與畢善功等人談論“英國輔助中國教育發展計劃”一事:“晚到夢麟家,我與他及孟和三人公餞畢善功先生。畢先生帶來英國教育家R. F. Scott (R·F·司科特)擬的英國輔助中國教育發展計劃書,要我們討論。”該計劃系包括畢善功等在內的一些英國開明人士主張英政府對中國實施退還庚子賠款,以及主張款項用于發展中國教育之計劃。胡適對計劃總體較為滿意,但也認為不足之處在于“太注重英國人的管理,必不能得中國人的贊同”。關于此事,胡適日記記載還有下文,1922年2月13日下午,畢善功邀請胡適一起拜訪英國匯豐銀行總理Sir Charles Addis (查爾斯·阿迪斯爵士),此人正是英國賠款研究委員會的成員之一,胡適稱其為“一個很有勢力的英國人”。日間,他們的會談很好,胡適向這位查爾斯先生表達了自己對賠款用途的意向。據畢善功所述,當日晚間,查爾斯在中英協會發表演說,采納了胡適的想法。胡適對此很是滿意,認為借助了查爾斯的影響力將自己爭取賠款的用途多偏向“中國的”教育方面有促進作用。
1921年7月3日,胡適日記記載:“哈丁先生(英使館參贊)請我、夢麟、孟和、在君、畢善功,到他住的倒影廟內吃飯……我們談的很久,后來談到一個大問題上:‘中國這幾千年來何以退步到這個樣子?’我與在君都主張,這兩千年來,中國的進步實在很多,退步很少。這句話自然駭壞了哈丁、畢善功一班人。”胡適的態度既有他注重從發展進化的視角看待問題,也不乏民族主義的文化心理。9月24日下午,胡適日記記載去“門神庫看畢善功先生”,可見畢善功當時居住于門神庫一帶。胡適此行目的是與畢善功一同去拜訪香港大學校長Sir William Brunyate(廉·布朗尼亞特爵士),胡適稱這位訪問對象是“英國舊式官僚的絕好代表”。
因為這些公私交游,胡適對畢善功頗為信任,可從兩件事上看出。一是1919年,由熱愛文學的在京外國人發起成立“文友會”。1921年4月,文友會倡辦“東方學圖書館”。同年5月26日,胡適日記記載他推舉鋼和泰、畢善功、卓克、格拉偉和克蘭五人組成“東方學圖書館”委員會。另一是1922年4月26日,胡適翻譯八校校長為要求鹽稅收足每百斤三元以充教育經費事呈國務院文,晚間他將譯文送交畢善功,因該文已經國務會議通過,但他擔心鹽務稽核所之外的人為難,故托畢善功從英國方面推進疏通此事。
畢善功在中國的著述
畢善功在中國時也從事過一些著述,既有專業的法律學術文章,也有對中國的時政評論。目前筆者搜羅其在中國撰寫的文章兩篇,可略見其治學傾向。
1914年7月11日,《大同報》(上海)第20卷第27期“西報選譯”欄刊發畢善功的文章《論民國政局之變遷》,標注作者身份為“北京大學教員英國畢善功”。應是《大同報》據畢善功在某國外報刊上所發表的一篇英文文章的選譯,因《大同報》未提供初刊信息,來源不詳,但從該文中可看出畢善功對中國政局的細致考察與獨立思考。
《論民國政局之變遷》認為中國自改制共和以來,政局存在兩大問題,一是中央與行省權力之支配,二是行政與立法局勢之變遷。針對第一個問題,畢善功建議“袁總統默察往古之歷史習慣,證以今日之國勢民情,深知非政權統一必不能鞏固中華民國之國基。以故始則乾綱獨斷,赫然頒發命令,收回各省行政官吏任免之全權,制定縣知事考試之章程,凡現任官吏須赴北京受中央政府派員考驗。繼又頒發命令解散省議會,停辦地方自治”。針對第二個問題,畢善功從三個方面給出原因,提供解決問題的思路,“一曰由舊約法(即南京參議院所制定之臨時約法)之重理論而輕事實也”;“二曰由約法上無獨立之司法機關以裁判其爭執也”;“三曰由缺乏深入于代議政治閱歷之人才也”。總的來說,畢善功的剖析與闡釋都很深入到位,能切中問題之根本,不乏勇于諫言的精神。
1919年2月,畢善功在《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2號發表《法律格言》,該文原系英文撰寫,由其學生徐恭典(1892-1970)譯成漢語后發表。文章開門見山,從法律格言的特征談起:“法律格言者,即法學上之成語。”形象概括出法律格言的“詞簡”與“意切”特點。并探析法律格言的源頭,即“多為拉丁語者,因其文字及其學理多淵源于羅馬法”。文章主體部分重在闡釋“最著用者”的幾條法律格言,包括“不識法者法弗宥”(Ignorantia juris neminemexcusat)、“急難不顧法”(Necesstias non habetlegem)、“不能與人以己所無”(Nemo dat quod non habet)等。最后總結法律格言的意義,即“助醒人而非助睡夫”。
值得一提的是譯文作者徐恭典于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6年升入本科選讀法科,其間從畢善功學習,獲其親炙。1919年,徐恭典以優異成績從北大畢業。此后,他先是赴美國西北大學攻讀法律,獲博士學位后,繼續在英、德等國進修,日后成為我國法律界著名人才,盡管此為后話,但其成長離不開早年在北大的求學受益。
另據相關記載,畢善功還著有《中國的憲政建樹》一書,但筆者未曾得見。
畢善功生命的最后階段是在澳洲度過的,于1946年去世。《燕大雙周刊》1947年第42期《外籍教職員發起募集紀念畢善功先生獎金》一文報道了他的身后,以及燕京大學外籍教員為表彰其對中國教育事業的貢獻,所發起的緬懷與紀念:
畢善功于1946年在澳洲因車禍去世,以及燕京大學外籍校友發起募捐以志紀念:故政治系教授畢善功先生(L.R.O.Bevan)去歲在澳洲因車禍逝世,迄今已近一年。本校外籍教職員多人頃為紀念畢先生起見,擬發起募捐,以便設置紀念獎學金,永志畢先生服務中國教育事業之功績。大部分基金已由原發起人捐助,尚余小部金額擬留與本校校友分擔,以表示共同哀悼。據聞,此次捐款多寡不限,校友中有愿捐助者,請逕匯寄本校夏仁德先生(Dr.Sailer)。惟希望早日寄達,以便能于秋季開學前集有成數,盡先設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