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書（組詩）

湖田村

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到古代

那時候的馬車和帆船

太慢了，等不及我們相遇、相愛

我們就都老了

我只想時光再退回去三十年

那時我們還年輕。我想

還像那時候一樣，騎一輛二八大杠

帶著你在月光下行很遠的路

我們一起在湖田村，采茶葉

種紅薯和玉米。這些，我們女兒都喜歡

夕陽下山的時候，我們到樂安江

洗衣，也洗凈生活的疲憊

那時，父母也都還在

我們不需要看著照片懷念

剛從河邊回來，就聽到

他們喊我們吃飯的聲音……

草戒指

從山坡上折一片翠綠的草葉

編一個草戒指給你

我把整個江山交給你了

一萬畝良田，十萬畝桃花

一千萬畝的鳥鳴

還有天空一千萬噸的藍

你不要哭啊

我在河里，還養了

兩只白鷺和一對鴛鴦

青花瓷

我們坐在宋朝的春天

初放的花朵上

還掛著幾滴雨

你坐在雕窗下

撫瑤琴

焙新茶

我坐在一邊

給你讀

《長相思》

衣 服

清水一遍遍清洗后，又

被陽光照曬了一整天

這些舊衣服仿若獲得了新生

潔凈、柔和

像新生兒的肌膚

好聞的皂香味和陽光味

讓黃昏為之沉迷

你那么專注地

把它們的每一處褶皺輕輕抻平

疊得整整齊齊

仿若珍貴的藝術品，小心輕放

你的，我的。就像我們

兩具陳舊的肉體

緊緊地挨在一起

羞 愧

她站在鏡子前，反復試穿

前兩年購買的衣服

但沒有一件合身

她近乎無聲的嘆息

讓正在閱讀的我

情不自禁地把頭又低了一分

我已經忘記了，從何時起

她不再在我面前討論時尚與潮流

她眼睛里的火，只為我和女兒點燃

羞愧，心疼。我把她抱在懷里

我感覺到她輕微的戰栗

像一把舊琴，再次被彈撥時的戰栗

與妻書

已經過了說愛的年齡

三十多年的

風雨與傷痛

在我們手掌上，揉成了一粒

晶瑩剔透的珠子

庸常生活里的利刺

被漸漸磨平

流血的傷口結痂

像花朵，遮蔽了

生命中的漏洞

黃昏時分

我們有時坐在河邊

直到夕陽落下去

燈光從河水里浮起來

最后一只灰雀兒

從頭頂低飛過去

有那么一刻

我們不由自主地

握住了對方的手

四十年

你用四十年的時間

把自己制作成一個容器

裝下高懸的明月，低沉的黑暗

壞天氣，眼淚，冬天的雪

我一直忽略了，你的邊界

在哪里，時間的線被光牽引著

一直向前，向前

那是大海、雪山、浩瀚的宇宙

相 冊

坐在松軟的沙發上，我們

頭挨著頭，翻看一本本相冊

我們把燈光開到最大

以便看清每一個細節

我們以倒退的方式

一本本，一張張，往前看

仿佛把經歷的人生

又經歷了一次

仿佛把對方，又愛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