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組詩）

東部公園隨記

午后，繞淺水湖行走，

注定遠去的冬天

與已經到來的春天

還在湖水里爭奪幻影。

草地濕潤，灰雁和麻鴨

已開始啄食枯草中露出的新芽。

突然，一群孩子快樂地高叫

旋即從我身旁呼嘯而去。

我笑笑，總有一天，這些孩子們

能學會真正的祈禱，

一些詞，再也不隨意說出。

我獨自料峭地行走，

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悲傷。

白晝依舊短暫。

雨，說下就下了起來。

在森林里

車子開進慕尼黑南部森林

我們從車上下來——

頭頂是洶涌的塔松

腳下落葉堆積，苔蘚松軟。

沒有一條道路

通向表達的界面。

一堵堵綠色圍墻

讓我突然目盲，患上失語癥。

而在我恍惚時，五歲的威廉

已在落葉間找到了

尖叫的松果、蘑菇、蝸牛

和七星瓢蟲……

白嘴烏鴉

所羅門群島的白嘴烏鴉

來到慕尼黑潮濕的湖邊叢林

它黑色的羽毛有著緞子的色澤

初春消融的積雪

在它堅硬的喙上閃耀

我走進它的領地

試圖更好地觀察和了解它們

而它并不驚慌，似乎知道

它對于人是無危的生物

人對于它，應該也是無危的

它服從于自己的命運

在草地上覓食，踱步

肥大的身軀，從容而略顯笨拙

我看到它黑得發紫的眼珠朝向我

竟然也像在傳達一種愛

穿越森林

我用兩小時

穿越一座森林

呼吸

只靠肺還不夠

要使用全身

每個孔隙

地上到處

鋪滿我的影子

我就踩著它們

走過去

當我從森林里出來

褲腿上掛滿刺果

鞋上

沾滿泥土和草葉

我沒覺得累

——我煥然一新

野 鴨

一群野鴨

幾乎同時在水面起飛

然后踏波而行

大片的水花

被它們凌空激起

劃過

如拖拽著沉重的魚雷

它們聽到了同伴的召喚

看到了那邊

更多的水草和光亮

清脆響亮的叫聲里

全是喜悅和渴望

我的目光追隨著它們

像一條線、一條道路

一雙飛行的翅膀

黑夜的白天鵝

夜深沉。

湖水比夜更加深沉。

闊大的幽暗與一團飄忽的白色

給我帶來無名的驚懼。

我知道那白色——

就在下午，初春溫熱的斜照中

我還為她

唱過一支深情的贊歌。

是她，從白晝天使

忽然化身為黑夜幽靈？

還是我心里

本來就藏著魔鬼

此刻趁夜色顯露了本相？

一首容易的早晨之詩

烏鴉是慕尼黑的吉祥鳥，

它駕著肥碩的身軀

在湖邊草地上自由蹣跚。

湖水那邊的小樹林，稠密交錯

又和諧共生的枝條

正被最初的陽光敷上一層金粉。

幾個年輕人帶著風騎車掠過。

一個老人被牧羊犬牽著散步，

他的目光，很遠就開始迎向我，

等著和我說出，早上好。

我還沉陷在一個陌生人死去的悲傷里，

這一問候，幾乎給了我整個世界的善意。

一 天

一天我走向空中

雙臂變成兩扇翅膀

光的顆粒環繞我

太陽、月亮、星星

一起在身邊運行

塵世已成為一個概念

當我俯沖：僅看見

山川、河流與大地

……醒來

我穿衣、洗漱

吃面包，然后奔赴新的一天

草地斷章

翡翠的草地

松林里如緞子般的風

如果你說

你聞到了太陽

飛鳥就用它的影子

帶走你的

如果流水

在大地上劃出傷口

傷口的方向

就是你的方向

小徑漫步

陽光下的生物

偏偏愛黑夜更愛陰雨

黑夜誕生詩人

陰雨，誕生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