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我愛人的奶奶，今年九十歲。她耳聰目明，思維清晰，平時玩微信，發語音，發朋友圈，視頻聊天，什么都會。

有一次，我看到奶奶朋友圈轉發了一個音樂相冊，點開看，是她和家人的幾十張照片，背景音樂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我問奶奶是誰做的，她說自己做的，折騰了幾天。

人和人沒法比，我媽才六十五歲，智能手機總用不好。

奶奶身體很好，腿腳還算麻利，上樓、下樓不用人扶。她說唯一的毛病就是睡不好，晚上經常翻來覆去到天明。

我推薦她念《心經》。奶奶讀書少，很多字不認識，她便對照著王菲唱的《心經》一個字一個字讀。一個星期后，她總算把字都認全了。

幾個月后，我又遇到奶奶。她說現在睡眠好了，睡不著的時候念《心經》，第三遍沒念完就困得不行。

我很開心。

我喜歡和奶奶聊天。每個老人，都是一部歷史。

奶奶思維非常清晰，家里大事小事都清楚，生活也很規律。她每天下午和鄰居打幾小時紙牌，和奶奶打牌的一般是五六十歲的大叔大媽。年紀大了，有人打牌慢，奶奶有時會不耐煩，抱怨說：“快點出牌咯，你們還有的是時間，我打牌的時間不多了。”鄰居哈哈大笑，說：“您老人家這么精神，活一百歲沒問題，還不知道誰走在前面呢。”

奶奶心思很細。她有自己的私房錢，每個月還有退休金。她在手機上設置了生日提醒，把晚輩的生日都記下來。生日那天，她會發個紅包、打個電話，見面的還會送個小禮物。

奶奶的子女晚輩們大多在外地，她每年都要去不同城市在不同晚輩家住幾天。她說年紀大了，去一次少一次，趁現在還走得動，好好珍惜。

“我現在過的每一天，都是黃金日子。\"她說，“過一天，就賺了一天。我不求神也不求菩薩，唯一的要求是，活要活得好，死要死得快！別躺在床上要人照顧！”

“您真的不怕死？”

“沒人不怕死，但所有人都會死。閻王要我死，我也沒辦法。”

奶奶心態很好。

三十年前，爺爺就去世了。后來好多年，奶奶一個人住。

奶奶說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懂得人隨時會死。她給自己準備好了壽衣和壽鞋，連遺像也準備好了。過了幾年，她覺得壽衣不好看，又準備了新款的，還做了新壽鞋。

奶奶每次去子女家住，都會把壽衣、壽鞋放進包里一起帶著。

我問為什么。

奶奶說：“要是忽然死了，他們找不到壽衣和壽鞋放在哪里啊！”

我愣住了。奶奶做好了隨時死的準備啊！正是因為她接受隨時會死，所以她一直活得很好。這就是向死而生吧。

前些天我又看見了奶奶，她頭發烏黑（她自己染發），牙齒都還整整齊齊，精神頭十足，看上去絕對不像九十歲的老人。

“謝謝你啊，我念《心經》后睡眠好了。”奶奶說，“還有別的經可以念嗎？”

我說：“怎么啦？”

“便秘要念什么經？

尷尬了！這個我真不知道。

（摘自山東文藝出版社《人生處處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