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絕技 [組詩]

石榴樹

石榴樹足夠給力，掛滿果實的

樹枝，又一次彎向大地

每當此時，我就想到父親

樹是他栽的，可惜

栽它的第二個年頭兒

他就走了，那時

樹還小，像我們小時候

撒謊一樣，它

只讓父親看到了

兩朵漂亮的謊花

如今樹已經長大

其實感恩和愧疚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結出了果實

并不斷結出新的果實

春天沒有來過

春天到來時，路邊的冬青

萌發出新芽，很快

抽成枝條

每次路過，我都心生愉悅

為生命的蓬勃

為滿眼的綠色

今天早上，我看到

冬青樹被剪得整整齊齊

又恢復了老樣子

好像春天沒有來過

堆雪人

花去一個下午

我在堆一個雪人

給她結實的身板

給她弧形的手臂

給她修長的雙腿

做一雙漂亮時尚的鞋子

至于臉部，必是下功夫之處

腮部要豐滿

鼻梁要高翹

嘴巴要甜蜜

耳垂要肥厚

大功告成之際

我遲遲不敢把兩粒黑豆

給她按上。我怕

她獲得一雙眼睛

會突然逃走，像我再也回不來的童年

轉 世

林中散步。一粒鳥屎

落到我的袖口，散發

微微熱氣。我抬頭搜尋肇事者

它飛向遠處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剛穿上

父親給我買的一件新衣

小五子用木棍戳了

一點兒狗屎，抹到我的后背

我憤怒，拼命追趕他

奔跑中，他破舊的褲子

出賣了他半個屁股

眾人哈哈大笑。他突然

蹲在地上嗚嗚大哭

不久，小五子意外溺水而亡

如今他的面相已經模糊

我突然想，這只鳥

莫不是他的轉世？

桑 葚

經過一棵樹下，感覺被什么

東西擊中。低頭搜尋

是一枚紫色的桑葚。抬頭

望著參天大樹，甚為驚訝

我第一次見到這么高大的桑樹

在我的家鄉，桑樹都是

低矮的，長在地沿路邊

熟透的桑葚觸手可及

我把桑葚撿起，放進嘴中細品

不酸不甜，沒有熟悉的味道

這是在京城，一個著名公園

樹上饞嘴的鳥兒，不懂我的失望

吹豆子

天完全黑下來

一粒豆子亮了

黑暗中它跳躍著

略顯激動和興奮

甚至能聽到它急促的呼吸

光亮很快舔凈了碗底

母親“撲”地一口氣

把豆子吹跑了

我跑到院中

仰頭尋找它的下落

滿天的繁星誘惑我的眼睛

一晃幾十年過去

我從未抱怨過貧窮

而是心存感激：是它

讓我學會了仰望星空

并沉迷于對它的想象中

燕 巢

它就在我家的屋檐下。燕子歸來

從認不錯家門。每年

燕巢都會添些新泥

都會孵出一窩新燕

送給我們嘰喳的快樂

父親說，我們小院住著兩戶人家

一年冬天，我戳冰凌的竹竿

不小心戳破了它，像將天

戳下了一小塊，父親的憤怒

匯聚在手掌，重重印在我的屁股上

父親和些新泥，細心將它補好

看上去完好如初。燕子

隨春天如約返回，鳴叫著圍房子

轉圈，一圈又一圈

遲遲不肯進巢，最后

別我們而去。失望像夜色

籠罩小院。其實

它們并沒有走遠

每到春天，都會從我的悔恨里

撲棱棱飛出

但它沒有

村子里轉了半天，沒有遇見一個人

空空的街道，落鎖的門扉

有著無法言說的心事

一群麻雀，從屋頂落到樹上

又從樹上落到屋頂，村子

像換了主人。一只小狗

從巷子深處晃出來

它看我一眼，迅速轉身離去

像極了我略顯驚慌的童年

真希望它向我吠叫一聲，但它沒有

紅木沙發

夜深人靜。客廳中的

紅木沙發發出

嘎吱聲，像勞損的骨骼在嘆息

好像在告訴我，它們是有生命的

身體里藏著一棵枝繁葉茂的

大樹，清風和鳥鳴

白云和晨霧不曾遠去

自此，我對它產生敬畏

每當向它交付日漸沉重的

肉身，我盡量

小心翼翼，生怕它的尖叫

刺中我的屁股

遠沒有

我進過許多寺廟，拜過許多

菩薩。不論泥塑的

石鑿的，木制的，還是鍍金掛銀的

她們都有相似的慈悲，也有

不愿示人的難言之隱

拜得多了，就感到她們像些

普通的老婦，遠沒有

我去世多年的奶奶有本事

她曾用一根針，為我

刺退了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