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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結(jié)

2025-05-24 00:00:00李路平
特區(qū)文學(xué) 2025年4期

他們跟著王老板來到藕塘邊時剛過十二點,天空愈加晦暗了。入冬后就是這樣,烏云似乎在天上結(jié)成了塊,無論大風(fēng)如何吹拂也不碎裂,就像鑲了一塊鐵。上百畝的藕塘連成一片,把曠野襯得愈加空曠,塘中只有少量泛青的荷葉在風(fēng)中搖曳,其余皆是枯荷,黑褐、彎折、卷曲,鋼筋般雜亂地插在水里。二三十公分深的水看著清澈無比,大風(fēng)刮過時紋絲不動,水下是另一個世界。

王老板沒有了往年的豪氣,他手里夾著根煙,對著眼前的藕塘揮了揮,說,今年是最后一次請你們過來挖藕了,這些藕塘我已經(jīng)轉(zhuǎn)給別的老板,明年這里撈出來的不再是蓮藕,是小龍蝦了。大家聽后一片晞噓,不是為王老板可惜,而是為自己以后沒辦法再掙這筆錢感到遺憾。這幾年,王老板一直請他們挖藕,每個人都能從這些藕塘里掙到上萬塊錢,對他們來說,這是一份不錯的活兒。有人說,王老板不種藕又要去哪里掙大錢了,到時候別忘了帶上我們,跟著王老板心里踏實。其他人附和著說對啊,對啊。王老板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滅,掙個鬼,賣完這些藕都不知道夠不夠付你們的工錢,再搞下去都要破產(chǎn)了。

老楊聽著他們的話,估算著每口塘可以產(chǎn)出多少蓮藕,他們十多個人要挖到什么時候。塘里的殘荷有些稀稀拉拉的,植株看著也不粗壯,今年的蓮藕估計要比去年的少。往年都是打個電話的事,今天專門過來,王老板就是想壓壓工價,他說,掙不掙錢都無所謂了,只要不倒貼就行。大家都知道這一行也沒有那么好做了,往年找他們的老板,有幾個他們主動打電話過去,那邊說已經(jīng)換了門路。盡管工價低了不少,其實來的路上他們在心里已經(jīng)接下了這份活兒。

風(fēng)噗噗地從他身上吹過,老楊捂緊外套,縮了縮脖子,再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自從六七年前他跟著老吳加入挖藕的行當(dāng),便沒再干過別的。老吳原本和他都是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倆人跟著包工頭一年到頭出門在外,扛沙子、和水泥、背磚塊,勞累完有時候還沒辦法結(jié)到工資,相當(dāng)于白忙活一場。后來老吳在親戚的介紹下開始挖藕,也是到處跑,也是泥水里的臟活累活,不過不會拖欠工資,而且工價高,做的多拿的也多,他就把老楊也叫了過來。老吳家里兩個女兒,都嫁人了,不用咋操心,老楊家兩個兒子,大的一家三口,小的光棍一條,到處都是等著用錢的地方。輾轉(zhuǎn)奔波了大半輩子,老楊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什么都是做,只要有錢,只要自己還有力氣,只要還沒死,就得做下去。這兩年藕價不高,挖藕的工價也跌了下來,但是不做這個又能做什么呢,至少王老板從來沒有拖欠他們的工錢。以往這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某個地方駐扎下來了,不過今年行情不好,要不是王老板,他們都還各自在家閑著。領(lǐng)頭的是老吳的一個表親,他把人召集起來,帶上家伙什,今天他們就住在以前住過的那戶人家,稍微休整一下,明天開干。

老伴兒因病走后,老楊一個人住在鄉(xiāng)下。大兒子樹林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省城工作,前年結(jié)婚,去年生了寶寶,兒媳婦全職帶孩子,還有房貸,他知道大兒子日子不好過。小兒子樹森高中畢業(yè)就出去混了,現(xiàn)在在哪兒都不知道,也難得打個電話回家。他盡量讓自己不給他們添麻煩,如果能夠掙點錢幫襯一下就更好了。他這次離家,也沒有和樹林說一下,說了讓他擔(dān)心還不如不說。樹林比樹森懂事,時不時會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越是這樣,他越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多幫幫他。他在省城的事業(yè)單位,一個月五六千塊錢工資,扣點這個買點那個,還能剩下幾個子?他挖一天藕比他上一天班掙得多,只是這樣的活越來越少了。去年他掙的幾萬塊錢,差不多轉(zhuǎn)手全部交給了醫(yī)院,手腳的風(fēng)濕疼得他都不敢太用力,現(xiàn)在左手只能抬起一半,再往上就抬不起來了。

編織袋裝著被褥,背包里只有幾件換洗的內(nèi)衣褲,一卷抽紙,一袋煙絲,另外帶了一桶散裝白酒。醫(yī)生建議不飲酒,但這樣的冷天不喝點酒,怎么挨過去呢。過來挖藕的幾乎人人都帶了酒。這些藕塘應(yīng)該年前就能搞完,按王老板談的價格,算下來每個人還能拿到大幾千塊錢,對他們這樣沒有什么技術(shù)又年紀(jì)大的人來說,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

第二天起來,還沒出發(fā),老楊就覺得手腳隱隱作痛。盡管還是清晨,看天色就知道這些天都會是這樣,陰,寒冷,風(fēng)不停地刮著,難道過些日子就要下雨或下雪了?柴油機、高壓水槍、油布、小推車都裝好了,他們簡單地吃了點兒面條,就向著那百畝藕塘駛?cè)ァM晁麄兌加姓f有笑,現(xiàn)在在車上,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掙得少了的緣故。老吳抽著煙,時不時望一下從旁邊向后退去的房屋,這些年農(nóng)村大變樣,好多人家都建起了別墅,哪怕一年到頭空在那里無人住。有的剩下老人住在旁邊的老房子里,種一點菜,守著簇新的樓房。老楊想起樹林有次過年時曾說,以后要把老家的老房子推了,建一棟別墅,只是他現(xiàn)在這樣子,怕是一時半會兒實現(xiàn)不了。他想起老吳家的新房子,就和他說道,還是你的女兒孝順哪。老吳知道他說什么,不禁笑了笑說,咳,哪兒有樹林好,當(dāng)了省里的干部,那才叫長臉呢,誰都跟著沾光。

其實老楊覺得在老家建棟新樓未必不好,至少樹森到時候結(jié)婚也有個住處,現(xiàn)在城里買房太貴了,靠他,這輩子也沒辦法買得起。雖說樹林還是一家人,不過他畢竟也成家了,現(xiàn)在自身難顧,更別說有閑錢幫襯。他這些年掙的錢,大多都給了樹林和醫(yī)院,留下的幾萬塊錢,是怕自己萬一有點兒什么好救急,當(dāng)然也是為了給樹森有個交代,怕說他偏心。人活到他這個歲數(shù),應(yīng)該像老吳一樣開始享福,可幾個人能像老吳呢,況且他現(xiàn)在能閑也閑不下來。老楊說,他啊,也就能管辦公室那兩三號人,走出辦公室啥也不是。樹林是省里一個文化單位下屬機構(gòu)的部門副主任,小得不能再小的干部。這么多年來,老楊也沒搞清楚他們單位到底做些什么事兒。老吳說,能在省里管人還有啥說的,咱村誰家的孩子進(jìn)省里了,誰有樹林出息?都在外頭給老板打工。

老吳說的話,總是讓老楊感到些許自豪。后來他就問道,樹森有消息了沒?說起樹森,老楊就不自覺嘆了口氣,馬上又過年了,他已經(jīng)差不多一年沒來電話了。看他這樣子,老吳說,你也別操那么多的心,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不會虧待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就是不告訴你。老楊說,他這樣最好,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死在外面。這樣說還是讓他心里咯瞪一下,再不爭氣,給家里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總可以吧。老吳說,瞧你說的,說不定過年他就給你領(lǐng)回個兒媳婦來呢。老楊揉了揉肩膀笑著說,那我就放心啦。

到了目的地,大家簡單分配了任務(wù),各自扛著柴油機和高壓槍軟管,向著各自的藕塘走去。他分了幾趟才把東西都搬到塘邊,來之前已經(jīng)換好了防水服,因為穿多了不好挖藕,坐車過來身上已經(jīng)涼的了。安裝好高壓水槍,發(fā)動柴油機,他就下到塘里忙了起來。像他們這樣近乎職業(yè)的挖藕人,一年到頭幾乎看不到碧綠的荷葉和盛開的荷花,偶爾會有一兩株在藕塘的哪個角落兀自生長著,那都是沒有摸清氣候的,天氣一變就會死掉。他們眼里看見的只有枯荷,也只有它們變成了這樣子,他們才會出現(xiàn)。水面上的生命凋謝后,變得干枯褐黑,硬邦邦地矗立在藕塘里,他們過來取出水面下埋在泥土里的藕節(jié),它們還是新鮮脆嫩的,等著被做成各種樣式,端上人們的餐桌。

每塊藕塘大約一畝的樣子,老楊站在塘邊,彎腰用肩抵著焊在高壓水槍管上的彎鉤,把槍管伸進(jìn)水里,另一只手也跟著伸進(jìn)去。混濁的泥水在眼前翻滾,他的手感受著水流的急速沖刷,不一會兒就摸到了泥下的蓮藕,盡管穿著防水衣,水中的寒氣還是一下子就滲進(jìn)了身體,第一根藕節(jié)還沒挖出來,老楊就感覺這只手不聽使喚了,身上的關(guān)節(jié)似乎也痛了起來。

上次挖藕還是一個多月前,在比這兒更北的一個縣,天氣還沒有徹底冷下來,當(dāng)時還沒這么大的反應(yīng),看來真是老了。老吳叼著根煙,在旁邊的藕塘里不緊不慢地挖著,他挖得更快,挖好的藕節(jié)在他旁邊的水面上漂著,遠(yuǎn)看像一只只翻了肚皮的鰱魚。抵著高壓水槍的肩膀比別的地方更痛,水流的反作用力異常強烈,老楊把水槍換到另一個肩上,彎下腰繼續(xù)挖。塘邊的柴油機轟轟響,與鄰近其他藕塘的柴油機響成一片,根本沒辦法聊天,實在有什么要說的,他們都是通過大聲叫喊來傳遞。

今年的藕長得不深,埋在泥下三十公分左右,老楊跪坐在泥水里,把水槍壓到水底,一點點往前移動。泥里的藕節(jié)并不密集,不像往年,就像挖寶一樣一根根從水底抽出來,不一會兒水面上就浮起一大片,估計王老板今年沒有用心打理,肥料用得不夠。摸藕和摸魚的感覺并不一樣。老楊年輕時幫別人網(wǎng)魚,也是這樣坐在水里,三五斤重的草魚就像愣頭青一樣沒頭沒腦地在網(wǎng)里竄來竄去,每撞一下都疼得要命,他必須兩只手死死摁住,才能把它們抓上來。藕節(jié)埋在淤泥里,摸上去就像紅薯,不是一串,是一節(jié)連著一節(jié),有時候摸到碩大的,還會讓他激動一番。但這兩者的感覺又是一樣的,對老百姓來說,不論是土里種出的還是水里養(yǎng)大的,都是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收獲,是對果實本能的歡喜和欣慰。

老楊每次干工,做著做著就會當(dāng)成是在給自家干活,以前在工地上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每天出入那些建筑工地,不論是挑著東西拾級而上,還是搬家具進(jìn)入一個又一個裝修好的套間,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留下來,沒覺得那里會是自己的歸宿。早些年在省城的工地時,就連樹林家他也沒去過幾次,那樣的地方讓他難受,出門不是草木山水,而是圍墻和沒有盡頭的樓梯,憋屈得很。如果不是為了掙錢,他根本不會離開老家。他習(xí)慣了自家的院子和院子外的曠野,風(fēng)來了沒有遮攔,雨來了也沒遮攔。而在藕塘里挖藕,就像在自家地里挖土豆、紅薯,拔除殘荷的感覺就像拔除茄株或南瓜藤,摸著藕節(jié)的感覺尤其踏實,只有地里種出來的東西,對他而言才是實實在在的,是對辛勞最好的報償。

沒多久水面上就浮著一片蓮藕了,老楊找來一個支架,把水槍斜著向上插在藕塘里,水柱向上噴涌,又像雨水一樣灑下來。他走到岸邊,把油布拉到塘里鋪展開,把漂著的藕節(jié)撈起丟到上面,然后拖到岸邊堆放好。他不得不停下來,在水里站了會兒,扭扭身子,早年干工地就把腰搞壞了,這些年都是強撐著過來的,不論干什么沒多久就要直起身,用手揉揉,等酸痛感緩過來后才能接著做。

天色就像一早意料的那樣,半個上午了還是沒有要出太陽的跡象,風(fēng)刮著藕塘里的殘荷,發(fā)出呼呼的聲響,聽起來就像刮著什么堅硬粗糙的東西。他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只挖了一小塊地方,還有那么多枯荷在眼前隨風(fēng)鳴鳴地?fù)u動著。每一次開始似乎都很艱難,很漫長,然而當(dāng)真正要結(jié)束時,又會驚訝于是如何結(jié)束的,自己竟然能夠堅持下來。

盡管水不深,藕塘里的淤泥卻不淺,每走一步都要耗費一番力氣。就這樣一個來回,老楊的身上已經(jīng)出汗了,收獲令他喜悅,連續(xù)的收獲總會讓人疲累。他們老家那邊多種的是花蓮,主要是種在祠堂前的池塘里,觀賞或紅或白的荷花。不過村里人也沒多少閑工夫,只會在路過時瞧瞧,并沒有什么特別,開花時節(jié)更多是外地人圍觀和拍照,他們走后會在周圍留下很多垃圾和腳印。聽說也有些地方種專門產(chǎn)蓮子的子蓮,不過都是成熟了自家采摘,用不到他們。只有產(chǎn)蓮藕的藕蓮,因為產(chǎn)量大、需求多,才會有人承包種植,雇用挖藕工人。

這個行業(yè)如果套用電視里的話來說,可以叫“夕陽產(chǎn)業(yè)”了,因為愿意做這種活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年輕人受不了這個苦,寧愿跑到廣州、深圳這樣的大城市打工。只有在城里找不到活路又沒辦法閑下來的老人,才會在隆冬時節(jié)離開家門,頂著冷風(fēng),泡在臟污的冰水里挖藕。他們每個人背后都有無法言說的故事,也只有他們能淡然地接受腰痛、背痛、關(guān)節(jié)痛這些“老年病”。如今蓮藕的價格低迷,很多老板轉(zhuǎn)行做更掙錢的門路,挖藕似乎真正變成了夕陽產(chǎn)業(yè)。

老伴那個病拖了好幾年,不僅把他們原本的積蓄掏空了,還向親戚借了錢,那幾年也讓樹林和樹森兩兄弟不踏實。那時樹林剛開始工作,身上本來就沒什么錢,還得天天為他媽的事情擔(dān)心,頭發(fā)掉了一大把,樹森剛好讀高中,沒人有時間管他,他的成績越來越差,畢業(yè)后就離開家,跟他們的關(guān)系也疏遠(yuǎn)了。

老楊跟著村里的人去工地,就是為了把借來的錢還上。就是因為這些錢,那些親戚跟他家的關(guān)系都淡了,原本還會走動的,后來也不走動了,有些不是很親的,后來徹底斷了關(guān)系。他覺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借了錢沒及時還上,至于還錢后他們怎么看他,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那些年他簡直是拼命地尋些活兒干,六十多的年紀(jì),硬是和三四十歲的人干一樣的活,甚至干得還要多,身上的那些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他覺得他還能動,就不能把擔(dān)子都落在樹林身上,他的人生可不能被父母毀掉。至于樹森,他覺得自己虧欠他很多,很想和他好好聊聊,說說自己的愧疚,問問他以后的想法,無論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可是每次打電話都聊不到幾句,最后干脆聯(lián)系不上了,只有樹森想聯(lián)系的時候才會打電話過來,那又是沒錢花了。

向天噴灑的水柱又被他壓入了泥水里,有些枯荷被迅速卷入水中不見蹤影,沉底不知多久的腐枝爛葉隨著反上來的水流翻滾著,發(fā)出腐臭的氣息。在水柱的沖刷下,老楊覺得伸入泥中的那只手像被一根冰柱戳著,原本麻木的手漸漸發(fā)痛,像被熱水燙傷的那種腫痛。被水流帶起的藕節(jié)也一下一下撞擊著他,仿佛在告訴他它們就在這里,不用他費心地摸索。這樣長時間的重復(fù)勞作,總會讓他陷入一種麻木出神的狀態(tài),手里的活幾停不下來,但思緒早就游走在千百里之外。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長久地忍受下來,沒有被這種生活壓垮。從老伴離開之后,他就感覺生活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

前些日子樹林例常打電話回家,寒暄幾句之后,和老楊說起了他最近和兒媳之間的矛盾。孩子的尿片用完后沒有及時買、奶粉快吃完了沒有囤都會被她說,然后就是抱怨他沒有時間帶孩子,家里的負(fù)擔(dān)都壓在她身上之類的。岳父岳母在老家?guī)讉€孫子,根本顧不上他們家。樹林說,我怎么就沒有帶呢,一回家我不是做飯就是帶孩子,甚至她賭氣的時候是一邊做飯一邊帶孩子,孩子半夜醒幾次他就得醒幾次,本來上一天班已經(jīng)夠累了,夜里熬夜還睡不好,第二天一點兒精神都沒有,現(xiàn)在他的頭發(fā)掉得更多了。

老伴走得早,沒辦法幫他們分擔(dān)一下,有怨言很正常,老楊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到城里幫忙,可是每次在他們的小家里住上兩天,他就渾身不舒服,想著早點兒回去。更要緊的是,每天樹林上班后,家里就剩下他和兒媳,還有尚在強裸里的孫子,說不說話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相處起來總是感覺不方便。兒媳雖沒說什么,他也能從她的神情里揣摩到一二,他倆單獨在家慣了,很多習(xí)慣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看見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時,她難免會煩躁。

不過他從來沒有和樹林說過,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心疼,還有誰會心疼呢。他想著這次活干完,結(jié)到工錢后,再從存的幾萬塊錢里拿一點兒,給他湊兩萬塊錢,干脆讓他請半年的保姆,兒媳也好休息一下,就沒有那么多怨言了。當(dāng)然他并不怪她,她愿意和樹林走到一起,愿意給他生孩子,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了。因為有了孩子不得不辭去工作,整天悶在家里,沒有出病來算好的了。他不是不愿意分擔(dān),他寧愿一分不花全部給他們攢著,要不是身上這些老毛病折磨得他要死要活的,他才不愿花錢去醫(yī)院。樹林心里有這個家,越是這樣,他也越覺得自己對不住他,樹森這小子要有他哥一半好,他也不至于那么操心,他就是再苦再累一點兒,也會給他湊足結(jié)婚的錢,這樣他的任務(wù)才算完成。時不時打電話回家要錢,也不知道他的錢花去了哪里,他不知道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他還要過多久?

樹林還說道,樹森可能談了個女朋友,是問他為什么需要那么多錢的時候,樹森無意中透露出來的。老楊感到很震驚,首先是感覺到自己一直試圖做好準(zhǔn)備的事情,可能真的快來了。另一個就是,難道他問自己要錢還不夠,現(xiàn)在又問他哥要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呢?到底有沒有在掙錢,要多少錢才算夠?他問樹林給他錢了嗎,樹林說給了,就是沒錢借錢也得給,看樹森那樣子,他實在狠不下心,覺得自己也有責(zé)任。哪怕他現(xiàn)在都沒辦法顧全自己。他說他總覺得樹森在和他們賭氣,是想看看他們是否真的對他上心。

他何嘗不希望是這樣子,老楊家還沒出過大逆不道的種。要不是老伴最后兩年過得太痛苦,估計樹森也能考進(jìn)大學(xué)。那個時候母親在縣里的醫(yī)院治病,他在縣中讀書,時不時就會到醫(yī)院看看,有時候去了也不進(jìn)去,就在門口的玻璃窗那兒站著,站一會兒就走了。人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學(xué)壞的,他一直這樣覺得,要不是那幾年,他會變成和樹林一樣的人。

不知不覺這塊藕塘已經(jīng)挖了一小半,老楊關(guān)了機器停下來,用油布把藕節(jié)一點點運到岸邊,趁運輸車到來之前,再稍微分抹一下。挖出的藕有的腐爛了,有的太老無法食用,有的還有很多根附著,趁這個時間,他都會稍微整理一下,盡管藕節(jié)運回去還會再仔細(xì)清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家里的菜地?fù)癫藭r,他總是先把菜掐干凈了才帶回去。看著堆成小山的藕節(jié),老楊覺得和自己昨天估算的差不多,這小半畝塘可能才兩三百斤,估計三百斤不到,按這個產(chǎn)出推算,整畝塘也就兩千多斤藕,相比往年少了一大半。難怪王老板那么垂頭喪氣的,算下來這一百畝藕塘,除了成本可能真就不賺什么錢了。

挖藕隊請了個伙夫,中午就在藕塘邊做飯,做好了大家就過來吃,吃完繼續(xù)下塘。老楊收拾好藕節(jié)已經(jīng)到了飯點,他直起身緩了緩,腰背才沒有那么痛了。可是一停下來,身上的濕汗被風(fēng)吹過后,變得愈加冰冷,衣服都放在車上,他們不會為了吃餐飯,特地?fù)Q身衣服吃完再換回來,只需把兩只手從水服里褪出來端飯夾菜就行。每次吃午飯就回吞棗般,把被風(fēng)吹得有些冷涼的食物咽下去,然后迅速回到藕塘架起水槍繼續(xù)工作。

大家一身泥水地從各個藕塘走過來,幾乎每個人都戴著帽子,不戴不行,身上出汗,冷風(fēng)還是刮個不停。挖藕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天氣慢慢轉(zhuǎn)涼,越是臨近年關(guān),藕的價格越會隨之高起來,他們這個時候出來挖藕,也是老板為了掙這個價錢,他們的工價也會高一些。大家聚到一起埋頭吃飯,偶爾聊聊各自藕塘的產(chǎn)量,都不及往年。看著他們猛力吃飯的樣子,有時候老楊也會想著如果自己再年輕十幾二十歲就好了,就能像這些五十上下的人一樣,還可以再干十幾年二十年,不僅可以幫襯樹林一家,也能幫樹森娶老婆買房子,等他們都安定下來,他就可以安心在老家養(yǎng)老了。

老吳也是一身泥水地從塘里走上來,邊走還不忘點根煙,對著老楊說冷死了。確實,這才什么日子,去年這個時候感覺剛涼下來呢。這些年的氣候也是越來越奇怪,莫名其妙的暴雨和大雪,好像整個世界都亂套了。老楊搓搓手,讓雙手恢復(fù)一些知覺,說可不是嘛,不知道是天冷了,還是我們真老了。老吳笑著說,你可不就是一個老頭子嘛,都當(dāng)爺爺了。老吳比他大好幾歲,早當(dāng)了外公,幾個外甥逢年過節(jié)就來外公外婆家串門,叭叭的好像整個村子都活泛了。老楊挺羨慕他的,他其實完全不用再這樣勞累了,在家和老伴種種菜帶帶孩子多好,這么大年紀(jì)出來掙這份辛苦錢,真就是勞碌命。

他們都快速地扒拉了幾口,又回到了自己的藕塘里。看著運藕車過來計秤,裝藕,拉走,算算今天能夠掙多少,老楊似乎又有了力氣,拉響柴油機,架起水槍開始了下半天的工作。天色雖然一大早就這樣,可是過了午后,整個天空似乎都變暗了一些,在高處吹拂的風(fēng)好像也慢慢吹落下來,與地面原本的風(fēng)匯到一起,愈加猛烈,把干活干出來的熱氣吹得更加稀薄。臨近傍晚天黑下來的時候,風(fēng)就變成了刀子,在他們的臉上來去,大家紛紛從塘里上來,坐上小四輪往回趕,他們需要食物和酒精的慰藉。

回到住處,老楊迅速脫下水服,把里面汗?jié)竦囊路Q下來,穿上保暖的軍大衣,然后和大家一起圍坐在火堆旁,直到身上慢慢回暖,才開始吃飯,喝酒。生火堆是他們一貫的做法,不僅可以取暖,也可以祛濕,有些人感冒著涼了,還會在火堆前烤背,這個土辦法還挺管用,免了吃藥看病。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大家可以圍著火堆聊天,在水塘里泡了一天,不僅冷,了一天的口舌也要活絡(luò)一番。不過今年王老板的蓮藕看著確實不好,他們開始擔(dān)心最后是否能夠拿到談好的工價,家里都指著這些錢過年呢。老吳的表親給大家吃安心丸,說王老板是講信用的人,這么多年還沒聽說他欠了誰的債呢。誰知道呢,有的人說,他明年投資別的生意,還能繼續(xù)賺錢,我們明年如果沒有藕挖了能去干什么呢,只能回家種地了。大家的情緒似乎瞬間低落了下來,這個年紀(jì)不挖藕還能去干嗎,去工地怕賴賬白費苦工,別的活計又不要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有的人說要不就去廣東的家具廠,聽說也挺好,但誰知道自己去了是否能找到活干呢。

好在還有酒。幾口酒下肚,那些陰郁的情緒就消失不見了,當(dāng)了爺爺、外公的開始說起小孩子,沒有的也說起了過年的事,說著說著就愈加漫無邊際,大家也開始笑了起來。老吳和老楊就在一旁聽著,老吳的煙一支接一支,偶爾老楊也會抽一根,不過他沒有煙癮,有時候也會勸老吳少抽一點。

老吳說他大女兒要他們年后去給她帶孩子。他們夫妻倆也想一起去廣東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老家的工作盡管還有,但工資還是太低了,眼看著孩子越來越大,他們想多掙點,以后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老楊說,咳,那你不剛好就可以休息了嗎?你也該休息了。他又說到自己,說樹林雖然工作穩(wěn)定,但整個家就他掙錢,掙再多也不夠花,樹森又不懂事,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要老婆,再大點更難辦,我不做的話,看著他們也難受。老吳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不用太操心,現(xiàn)在年輕人的事你也想不明白。我是想多掙點,她們花在我們老兩口身上的就可以少一點,也沒有啥可圖的了。

屋子雖簡陋,好在挺保暖。老楊躺在床上,想著這些年的事情,老伴走后,尤其是把欠的外債還完后,他似乎也輕松了不少,心里只用想著兩個兒子了。樹林雖說工資不多,不過每個月都能準(zhǔn)時收到,維持著一家三口的活計。這幾年跟著挖藕,雖不是常年都有活兒,但做一份總能掙下一份,比在家里種地好太多了。就是樹森想到他,老楊就覺得肩頭的擔(dān)子還沒辦法卸下來。屋內(nèi)偶爾傳來老鼠覓食的岐岐聲,和公雞不合時宜的啼鳴,把這個夜晚襯得愈加寧靜。

日子愈往后走,天氣就愈加陰沉,似乎有什么悶著,要從陰云中鉆出來,可是沒有,只有越來越凌厲的冷風(fēng)在人們的臉上摩擦著。霜降已過很久,早晨這里的霜白越來越明顯,光是一路上看著它們,都會讓人不自覺樓緊衣裳。就連塘中的枯荷上都結(jié)霜了,薄薄的水面看起來更加冷清,踩進(jìn)去,淤陷的聲響也逐漸有了生脆之音,霧氣籠罩,彌漫,看不到盡頭。

老楊每次醒來后,都要一段時間才能起來,身上的骨頭就像散架了,需要慢慢拼接好后才能繼續(xù)運行。他的后腰和膝蓋、手腕上都貼上了膏藥,尤其是睡到后半夜,會被兩條腿冷醒,老了就是這樣,手腳的溫度越來越低,幾近冰冷。他也有過一兩次風(fēng)寒,都是在火堆邊烤好的,省去了買藥的錢。

進(jìn)入狀態(tài)后,大家的進(jìn)度慢慢都提了上來,老楊緊趕慢趕,挖了四五畝藕塘,算起來也過萬斤了。高壓水槍確實好,把水底下的淤泥沖散后,蓮藕就像白撿一樣,最難受的還是氣溫,每天癱坐在水里,哪怕干著活,時不時也會被冷氣驚著。最熱的是兩只手,一只按壓著水槍,一只分秒不停地在水里重復(fù)著摸索、抓握、沖洗,身上的汗水也是這樣漫出來的。他不敢像其他年輕一些的工友那樣,憋不住了就解開來透透氣,他不敢,萬一感冒了,怕是火堆也烤不好,所以每天就只能悶著,直到回屋子才能脫下那一身臭汗的衣服。

樹林打電話來說,孩子這兩天著涼了,兒媳這幾天一直帶他在醫(yī)院家里兩頭跑,總算好得差不多,他才說出來。老楊挺心疼的,可他也沒辦法,想著等活干完,結(jié)到工資就先去樹林那里看看他們,然后再回家收拾過年。樹林這次又說要不就在他這里過年吧?去年也這樣說,不過他還是想在老家過,去年孩子還小,樹林一家沒有回來,他一個人過了一個年。今年他想繼續(xù)等樹森回來一起過,盡管不知道他回不回來,他是不會在樹林家過年的,他知道。樹森從小就這樣,自從樹林開始戀愛后,樹森就很少和他親近了,他在省城買房這么久,樹森都沒有去過。男孩子的改變或許就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

車子每天都從挖空的藕塘邊駛過,將他們放到更遠(yuǎn)的地方,前面還有數(shù)十畝的蓮藕等著被挖起。老楊每次從其中穿過時,總會有種自豪感,想想看,這么多藕塘被他們這些老頭子用雙手掏空了,挖出來的藕有十幾二十萬斤,每天看著運輸車在藕塘間穿行,車廂里都是滿滿的粉白的蓮藕,不知道它們最終將消失于何處。

老楊的兩只手已經(jīng)裂得不成樣子了,除了晚上抹些蛇油膏,白天他還需要把膏藥剪成條狀貼在裂口上,只要沾到一點水就疼得要命。以前樹林見他的手上這樣子,總會難過得掉眼淚,現(xiàn)在他也成了父親,對生活或許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兩個肩膀因為頂水槍,每天都像被車輪碾碎了一樣,讓原本就風(fēng)濕痛的兩只手更難舉起來。腰已經(jīng)沒辦法挺直了,他想著過年那些天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或許可以恢復(fù)過來,年紀(jì)越大越是這樣,他好像能夠看清以后是什么樣子了。

雪下起來的第二天,也就是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禮拜的時候,老吳忽然走了。

藕塘還剩最后的十幾畝,當(dāng)時到處一片潔白,水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冰,他們一路從塘邊往里走時,都是冰塊碎裂的干澀音。風(fēng)刮得越來越大,老楊戴的帽子都有些頂不住了,每天收工后都感覺腦袋被吹得暈暈的。

那天他們從小四輪上下來,老吳抽著煙和大家一起往前走時還是好端端的,等到了各自的藕塘里,大家自顧自開始忙活起來,就管不到其他人了。還是運藕車的司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看見老吳趴在水里,高壓水槍在泥水里甩來甩去,本來干凈的雪花被沖刷得凌亂臟污,他慌忙停車邊喊人邊跑了下去。老吳被拖起時,身上已經(jīng)冰冰涼涼的,不知道是走了好一會兒,還是被泥水泡的。

后來法醫(yī)檢查出來,老吳是突發(fā)腦出血昏倒,在藕塘里室息死亡的,如果當(dāng)時有人及時發(fā)現(xiàn),結(jié)果可能就不是這樣了。老楊全程參與了老吳的身后事,直到讓他入土為安。樹林知道后,說什么也不愿他再回到藕塘里,把他接到了省城過年。

聽說老吳的表親和王老板后來都賠了錢,其他人把剩下的蓮藕挖完后,那個表親把挖藕隊給解散了,這個曾穿行于大半個藕區(qū)的隊伍,終于不復(fù)存在。老楊時不時會想起老吳,總覺得他還沒死,他不緊不慢抽煙的模樣,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苦了一輩子的人,怎么就不給他享一天福呢。

那個年,樹森終究沒有回來和他們一起過,不過他打電話回來,告訴老楊,他女朋友懷孕了,等情況稍好點,他就會帶著她一起回家。這個事兒,倒確實讓老吳猜對了。

【作者簡介】

李路平,1988年生,江西贛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xué)》《天涯》《青年文學(xué)》《散文》《長城》《當(dāng)代·詩歌》《青年作家》《小說月報·大字報》等刊發(fā)表作品,散文集《魚為什么活著》入圍第九屆華語青年作家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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