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記（組詩）

古城記

準確地說

是天地允許城站立

警惕地轉動甕城的耳輪

一枚刻法謹嚴，間構穩實的金印

摁拓于大地高臺之上的深厚泥土

它要沉陷得更深，鋪展得更遠

而山巔垂云仍然緩慢地自語

當語速加快，一串清亮的贊詞

隨著閃電，擦亮四野

在貴德接受洗禮

浸染柏香，浸染角茴香，浸染童年的夕光

河水的香味入魂

在牧人的鷹笛，農夫的指掌，和人世明暗中

城，刪減冗余，調整行間字距

漢字的墨，更醇，更香

六百年時間足以學會妙用翹角飛檐

留清風掛上哈達，任濃月鋪上酥油

洞明自我的城，松弛著緊張的肩胛

赤嶺臘月

千秋萬代的生靈組成什么河流

堆積多高的黃土，疊壓玄武巖

蜂巢般的嘴巴吐出過多少哀怨、嘆息

纏扭回旋的憤怒把秦朝的沙石

高高舉起，摔碎唐朝的日月寶鏡

多少晶體的淚水碎裂得更加細小

成為憂患者遍布內臟的結石

誰授權管理這河山、星空和人群

他們的躁動帶著山體的沉默

有時候以冷漠、兇蠻和塑料的癡相

與光線競走、爭斗、毫無預兆地冷落

只剩下這些向白骨中重生的勞動者

繼續列隊、行軍、舞蹈。撲向漆黑的淵底

白雪已經濃稠，河水還在加厚

靜待他們——不知是替誰收割、貯藏、制釀

大風呼呼咆哮

它早就睡著了，即使你知曉謎底

并且走到跟前，用劍挑起帳篷的一角——

德丹哈布

被稱為幸福須彌

——在這里

山像一嶺羊脊

演示幸福和須彌的兩種底色

一面古城懸頂，拉則豎起

佑護草原，通靈桑煙

一面橫睜怒目

迎戰嗜血的風雪銀箭

連 綴

十萬丈紺蝶閃爍其羽

十萬朵孔雀藍一言不發

越窯瓷骨密度提級

茶卡：融溶著帝釋青

十萬噸靛藍藏紙層層疊疊

從湖底鋪陳天際，撲到更遠

著紅裙，披草綠，裹著深色大氅

金色的人兒躍動，寫就天地經文

江源記

太陽飛旋，后退

退出眼瞳，退出夢，退到牦牛濃黑犄角

退入絲絨幕布群星深處

群星后退，在后退中猛然反向噴涌

環形舞錯動，變幻為海浪

隱秘的潮汐，閃動珊瑚紅、松石綠

你聽清融水從高處而來

那卵狀的聲音，牽扯悠長和凝縮，張力十足

在冰巖、耳鼓和未寫之書的首頁

碎裂：首尾連環，裁剪冰舌猶如火焰

格拉丹冬從天垂落

是一粒碩大的水珠

一粒粒碩大的水珠從天垂落

雪山挨著雪山，冰峰映澈冰峰

姜根迪如是碩大水珠口含的水珠

姜根迪如吐出一粒粒口含的水珠

同時凝固和消融——

正在走筆生的書寫

冰塔叢林，可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