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于1889年的名教授劉文典,在西南聯大,在每一所學校里都是以極具個性著稱的。先生原名文驄,字叔雅,安徽合肥人。1906年到設于蕪湖的安徽公學學習。1907年加入同盟會。1909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求學,1912年回到上海,與于右任等主辦《民主報》。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后再度赴日,加入中華革命黨,并在孫中山秘書處任秘書。1916年回國后到北京大學任教。曾擔任《新青年》英文編輯。1927年應聘出任安徽大學校長。
1928年,劉文典因頂撞蔣介石而遭牢獄之災。魯迅激于義憤,曾撰寫雜文《知難行難》聲援:“安徽大學校長劉文典教授,因為不稱‘主席’而關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老同鄉,舊同事,博士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稱他‘主席’!”這便是劉文典以狂人本色和特立獨行聞名于世的開始。
以此思哀哀可知矣
作為西南聯大的知名教授,他是因抗戰而來到昆明任教的。與陳寅恪等教授一樣,他也與日寇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早在“九一八”事變之時,劉文典愛子劉成章即因日寇侵華而臥軌身亡,使他極為悲憤。
盧溝橋事變爆發后,日寇入侵北平。滯留在北平的劉文典拒絕與敵寇合作,只好輾轉逃難,逃離北平,由塘沽搭乘外輪,從香港、越南海防,經兩個多月,于1938年5月22日來到云南蒙自西南聯大任教(年底隨學校遷到昆明)。其間,因為逃難,他積攢一生的珍本圖書遭受了厄運,寄存于香港大學的珍貴藏書為日寇盡數掠去(后藏于臺灣科技大學)。
失子、失書、背井離鄉,在如此的哀情悲憤中,劉文典常常沉浸在痛苦之中。
新中國成立后,劉文典當選全國政協委員,他認為,老子政治哲學中的精義“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已經一一實現了。他動情地說:“新中國成立后,在共產黨領導下,社會主義國家蒸蒸日上,心情舒暢……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再生’了!”
成名成家吹牛資本
作為一名古典文學教授,劉文典給不少人留下的或許是一個學究的形象。然而,他的至情至性又是多少人沒有注意到的。西南聯大哲學心理學系校友劉兆吉在《劉文典先生遺聞軼事》一文中披露:
西南聯大青年教師陶光是劉文典的得意門生。以下是陶光告訴我的故事:我因為備新課久未看望文典先生了。這次特別抽暇去看他。不料見面就沒頭沒腦的,被以“懶蟲”“沒出息”“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等話罵了起來。“我一向尊重老師,但學生也不是奴隸,隨便辱罵,我已忍無可忍,要以暴易暴。”正要怒目反擊時,忽見劉先生用力一拍桌子,聲音更大地說:“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為吹牛的本錢,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絕望嗎?”憤怒的臉忽然變成可憐的臉。陶光也把行將爆炸的怒火,壓了下去,變成了同情、憐憫老師了!
“對于老師視我為他‘吹牛的本錢’一語,很受感動,幾乎破涕為笑,即扶老師坐下,為老師倒一杯茶,承認太粗心,也說明備新課任務重,致久未來問候等。他也許自知批評學生太過火,留我吃晚飯。”陶光說,“知我者,叔雅師也。”
文典先生在盛怒之下,看學生已被激怒,面有慍色,大有火山即將爆發之勢,他隨機應變,話鋒一轉,以幽默的語言,道出了蓄意已久的真心話,使陶光轉怒為喜。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變成風和日暖,師生友誼更加深了。
成功的學生是教師最好的作品,不過,學生再大的成功也超不過老師對他們的期許。劉兆吉從陶光處聽來的這段往事,以及劉文典致胡適的信中,為了替已升任粵漢路助理工程師的陳福康爭取繼續提升的機會,特意舉薦、“打招呼”的舉動,都使劉文典夫子形象悄然走下了“狂人”的神壇。
是的,劉文典就是我們身邊一位有情有愛、有血有肉的老先生。他因狂狷而孤獨,也因孤傲而卑微,更因卑微而偉岸。
警報內外" 振奮人心
在致胡適信中,劉文典還專門談了跑警報的情形:“所堪告慰于老友者唯有一點,即賤軀頑健遠過從前,因為敵人飛機時常來昆明擾亂,有時早七點多就來掃射,弟因此不得不黎明即起,一聽警報聲,飛跑到郊外山上,直到下午警報解除才回寓。因為早起,多見日光空氣,天天相當運動,都是最有益于衛生,所以身體很好,弟常說‘敵機空襲頗有益于昆明人之健康’,并非故作豪語,真是實在情形。”
跑警報有益于健康,這在當時,應該說有別于他人的觀點。通過跑警報加強了運動,強健了體魄,確有道理。由是,穿越時空而去,劉文典或許已成為當時抱著每天早起運動打卡意識的第一人。
關于跑警報,劉文典之子劉平章回憶,到昆明后不久,“我們搬到了西站附近的龍翔街。龍翔街靠左邊有一棟兩層樓的房子,我們在耳房上租了一間。住在龍翔街一是為了父親去聯大上課方便,二是有利于跑警報。那時候我們跑警報就是去虹山,從家里走過現在的一二一大道,過去便是虹山。跑警報的時候,有時會有西南聯大的學生遇到父親,就和父親一起跑,還到我們挖的那個土洞里,拿著書讀,或者在里面談談學問和其他什么”。
在西南聯大期間,一次跑警報,劉文典看到極為欽佩的陳寅恪教授也在“跑”之列,于是一邊跑一邊大喊:“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迅速趕去攙著陳寅恪。
無論如何,如火如荼的全民團結抗戰熱潮,使劉文典看到了國家的力量,民族的希望。正如他所說,抗戰以來“這四年中間家國社會的進步足抵從前四百年”,倭寇之敗當在必然,我中華之勝利當在不日之將來。因此,盡管自己在家破人亡之后“備歷艱危”,來到這荒僻的邊地,與國家民族同患難,也是值得的。
(摘自《靛花巷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