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狼

作為大貨車司機，我在青藏公路上跑運輸已經十幾年了。在青藏路上開長途，你知道最怕什么嗎？不是天氣變幻不定，也不是神鬼傳說，而是寂寞。這時候，如果你突然看見一只狼，都感覺十分親切，起碼它是活物呀！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看見那只狼的。遠遠地，我看見它在路邊的垃圾堆里找東西吃。見我的車過來，它急忙跑開，停到一個土包上回頭看。這是一只啥樣的狼啊：不但瘦得皮包骨，身上的毛也是多一塊少一塊的，好像后胯那里還帶著傷，眼神更是黯淡無光。

我不知怎么就動了惻隱之心。我放慢車速，打開車窗，拿了一塊面包，還有兩根火腿腸扔了出去。那狼走走停停，東張西望，終于上前吞下面包，把火腿腸叼走了。

等到了拉薩，卸完貨，又裝上別的貨物返回，已經是十幾天以后了。走到那個路段，看到那只狼，這一回，它沒翻垃圾吃，也沒那么膽小了。它就站在離公路很近的地方，好像專門在等過往的車輛。它已經沒那么瘦了，身上的毛也順了好多，眼睛也有光亮了。我索性停住車，搖下車窗，扔出幾塊雪餅。

誰知道那狼上前聞了聞雪餅，又用前爪扒拉幾下，竟然不肯吃。哎呀哈，這才幾天不見，還學會了挑食啊！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路邊還散落著一些其他食品。這只垂死的狼，無意間找到了一個生存的好辦法，向過往車輛乞討，不但可以吃到人間美食，還可以挑肥揀瘦。這時，忽然又有一輛小轎車開來，車窗打開，里面飛出的是一只燒雞。那狼一見，立即上前，一口叼起。

小汽車上下來幾個人，都舉著手機，追著狼拍攝。他們說，是在抖音里看見這里有條“網紅狼”，特意開車來看的。

啊，這么短的時間，這狼居然成了“網紅狼”？

等我再次經過那里時，那地方更熱鬧了，十幾輛車排著，好多人等著拍“網紅狼”呢。我心里開始打鼓，這到底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接下來，因為活緊，我往返經過那個地方，已經顧不上停車看望“網紅狼”了。但我還是通過手機密切關注著它的動態，我驚訝地發現，兩三個月時間過去，“網紅狼”已今非昔比了：它變得身強體胖，毛色溜光水滑。更為震撼的是，它竟然可以和人合影，讓人撫摸它的頭了。

那天我經過時，因為時間較早，沒見到“網紅狼”。我忽然想見它，就故意按喇叭，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就看見那只狼帶著一只個頭稍小的狼從遠處跑了過來。啊！這家伙，居然開始呼群引伴，分享自己的成功經驗了。它毫無畏懼地沖到我的車前，昂首挺胸看著我，一副理直氣壯、心安理得的模樣。這讓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什么也沒有給它，直接開車走了。

這時抖音里也開始討論“網紅狼”的問題。有人開始號召，不要再去“喂狼”了。但也有反對的，說就是去與狼親密接觸一下，滿足一點好奇心，對動物表達一點愛心，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雙方吵得一塌糊涂。

誰都想不到，是狼群自己把這事解決了。

好巧不巧，那次我從西藏回來，正趕上了那場激戰。遠遠地，我看見“網紅狼”正帶著那只小狼在路邊等待。忽然一陣狂風驟起，也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七八只狼來，閃電般沖過去，圍住“網紅狼”就咬。幾個回合下來，“網紅狼”和那只小狼就被咬死了。

我的車子開到近前，群狼已經撤退。這時候，我又聽見一聲狼嚎，抬眼望去，群狼正站在土包上朝這里看，虎視眈眈。我心頭一凜，急忙開車離去。

從此，青藏公路旁再無“網紅狼”。

靜靜//摘自2024年11月21日《福州晚報》，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