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燕

婚后第七年，金蘭與丈夫王偉吵了一場架，一場很大的架。

金蘭與王偉吵架的方式與眾不同，他們把吵架的內容寫在信紙上，折成一只只張開翅膀的紙飛燕，在兩人枕邊飛來飛去。

這事得從王偉那邊說起。說來說去，最氣人的事，就是王偉不顧家。一說起王偉不顧家，有股火焰從金蘭的心底里直往上躥，燒得她腦殼熱烘烘的。

終于在一天夜里，這股火焰把金蘭的腦殼給燒炸了。她把女兒哄睡后，拿來一沓信紙，提筆刷刷寫起來，從女兒出生那天寫起，一口氣寫滿五頁信紙。寫完，她將信紙疊成“燕子”，放在王偉的枕頭上，把自己的枕頭往外挪了挪，和王偉的枕頭拉開一個拳頭的距離。

第二天早上七點，鬧鐘準時響起。金蘭睜眼一看，哎喲，不得了，自己怎么把腦袋擱在王偉的枕頭上，身上還給嚴嚴實實地蓋著被子呢？她呼地坐起，賭氣往外挪挪身子，再一轉頭，瞅見一只大“燕子”不知道啥時候飛到她的枕頭上，翅膀上書寫著兩個好看的字：蘭收。

金蘭哼了一聲。她早上可沒空看信，她要做早餐，要喊女兒起床，要給女兒梳辮子，還得哄女兒吃早餐。小祖宗別的還行，就是吃飯讓金蘭頭痛。

當天夜里，金蘭拆開標有“蘭收”字樣的紙飛燕，一行一行看信上的字，邊看邊抹眼淚?？赐?，她深深吸上一口氣，提筆急促書寫，筆尖在紙面上劃過發出沙沙聲，微微震動著桌面，每個字都氣鼓鼓地瞪眼舞拳。寫畢，三下兩下，信紙在金蘭的手中變成一只“燕子”，再畫上幾筆，瞬間，紙飛燕變成一只“憤怒的小鳥”。隔著床鋪，她使勁一揮手，“憤怒的小鳥”翻了幾個跟斗落在王偉的枕頭上。

睡前，金蘭將自己的枕頭往外挪開兩個拳頭寬。

這天夜里，金蘭夢見自己與王偉在北京手拉手旅游。惹得一起旅游的同事酸酸地說：“瞧瞧，這小兩口，孩子都這大了，兩人還像在談戀愛呢?！苯鹛m聽了，看看王偉，王偉也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十指扣得更緊。

轉天早上鬧鐘響起，金蘭抬手又觸到了王偉的枕頭，她抓起枕頭狠狠往地板上一扔：“吵架就吵架，這枕頭上的算個啥？”隨即，捉著王偉放她枕頭上的大燕子，拉開床頭柜抽屜，往里一甩。

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只“燕子”在金蘭和王偉的枕頭上飛來飛去，飛了好多天。

這天一大早，金蘭剛睜開眼睛，就看見王偉的枕頭又緊緊地挨著她的枕頭。她正要推開王偉的枕頭，抬眼看到上面，一只粉色“燕子”翅膀作擁抱狀，頭朝她的臉，畫上去的兩只眼睛充滿了溫柔，呆呆地望著她。

她愣了一下，趕緊拆開紙飛燕。王偉寫道：

蘭，你與我結婚，受苦了。你說，我不是班主任，卻搶著做班主任的事兒。你說，我在教室里教書沒教夠，回家后還在網上義務輔導學生。

其實，看到你挎著菜籃抱著女兒去買菜，我的心就像被貓爪子抓了一樣。可學生一聲老師這道題我不會，那求知的眼神生生又把我的一顆心給拽走了。

你還說，又沒有額外的報酬，這么用心干嗎？

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有個孩子，聰明伶俐，可就是不肯用心，還調皮搗蛋。其他任課老師一講到他就搖頭嘆氣。我每天課間把他叫到辦公室談心輔導，堅持了一個月。一年后，這孩子考上大學。他父母到學校拉著我的手，差點跪下來。對，就是那個每次進門喊你姐的孩子。

你知道嗎？我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出門前會悄悄地看一眼你們母女倆。瞧你，多大了，還踢被子。

讀完信，金蘭的眼睛一下子溢滿了淚水，她用手背揉了揉鼻子，把信紙折成“燕子”，捧在手心。

這時，客廳傳來門鎖啪嗒一聲響，金蘭跳下床，像燕子一樣飛向來人。女兒跑出來也撲向來人：“爸爸，爸爸?！?/p>

王偉放下手中袋子：“給你們娘兒倆買了早餐?！彪S即張開雙臂一把將金蘭和女兒摟進懷里。女兒咯咯笑著跳著：“爸爸，轉圈圈?！?/p>

金蘭娘兒倆的身子隨著王偉轉圈圈飛起來，像兩只翩翩起舞的燕子。

一家人的歡笑聲飛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