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算法“搏斗”的日子

大數據時代，越來越多的人在為算法的裹挾而苦惱。

無論是視頻軟件、購物軟件，還是社交軟件、出行軟件，都在“猜你喜歡”，源源不斷地“投你所好”；人們越來越依賴打分、評價、排行榜，生活變得同質化，而忽視了自己真正的喜好和選擇；時間和注意力被吸入“爽劇”、短視頻、購物平臺的漩渦里，“次次都悔不當初，但是晚上拿起手機又會開始惡性循環”……

同時，隱秘的侵犯也正在發生，還有無孔不入的“數據窺視”……算法認為“重要的事”取代了人們“真正關心的事”，算法認為的“好”正在逐步取代個體的選擇，似乎有一種標準化的生活面貌呈現在眼前，人們不自覺地走入了更便捷卻似乎更無聊甚至被“算計”著的世界。

有人為算法的“無孔不入”而困擾，有人為了擺脫大數據和算法的裹挾，開始從生活的微小處發起“抵抗”。

有人在購物、選餐廳時嘗試不再依賴手機和排行榜，憑借感覺和喜好做決定，肆意“踩坑”，收獲驚喜，也容許意外和波折的發生；有人開始反向“馴化”大數據，試圖給手機“洗腦”，立新的“人設”；也有人回歸到真實、具體的生活中，逛菜市場，坐公交車在城市游蕩，約朋友去博物館里玩“劇本殺”，給自己設置一個“離線日”……總之，重新擁抱現實世界的豐富與復雜以及人本身的差異與幽微。因此，生活以不同的面貌徐徐展開了。

本文選取了一些人們講述的與算法有關的故事，通過這些故事，希望我們可以與算法“和解”。

01

“困”在算法里

@小雨嘩啦啦 26歲

被算法裹挾的最強烈的感受，就是它會根據我搜索和瀏覽過的話題，源源不斷地推送我非常感興趣的內容，比如我喜歡的明星、書和電影，我喜歡的旅游勝地等……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刷手機，本來就不多的注意力被徹底撕碎，受影響最大的就是睡眠，每天下班時間很晚，上班也很少有時間可以玩手機，所以晚上躺在床上就是報復性刷手機的時間，能刷到半夜兩點多，第二天起床眼睛又干又痛，次次都悔不當初，但是晚上拿起手機又會開始惡性循環。

@靜 24歲

某社交平臺在最近幾年發展飛速。在生活經驗方面，它的內容做得很不錯。比如某道菜怎么做、常見病該去買什么藥等。因此，出國讀書之后，我就開始比以前更頻繁地刷該社交平臺的內容了。但不可避免地，算法早已通過IP、讀取手機內容、其他APP的活動等精準地定位了我的畫像。給我推送那些它認為我會感興趣的內容：同校同學光彩照人的主頁；前輩申請到知名項目之后的“經驗分享”；已移民當地多年、生活優渥美滿的博主的精致Vlog……當然，我雖然知道這些人設或真或假，也經常點“不愛看”，但有時還是耐不住那一點兒好奇心，畢竟這些事情似乎就發生在身邊。

@西西

感受到被大數據和算法裹挾最強烈的時刻，就是看到銀行卡余額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錢花在了哪兒，也不明白家門口為什么每天都有快遞？

之前并不在意算法推薦，社交平臺本身就是消遣，它熟悉我的喜好也好，偶爾也能在閑暇時間短暫地愉悅一下。但不知不覺這些推薦都指向了消費。比如有次長痘，莫名其妙花了1000多元，買了護膚品、保健品和藥膏面膜。更深一點來說，被大數據“卷”走的不只是錢，還有對生活和自身的確信。它總在用360°磨皮的生活制造著一種匱乏和落差，讓人對自己和生活厭惡，被算法認為的“好”洗腦。我討厭讀了這種失真的話后所產生的那種不滿和嫉妒感。

我做的嘗試就是：在手機上設置這些軟件的使用時長，每天使用不超過半小時，以此減少被算法“洗腦”的機會。以及開始記賬，清楚地看到每筆錢的走向，每次支付之前，都會因為想到要記賬而猶豫一下，很多消費的火苗都會在這一刻的猶豫中被掐滅。然后發現，很多東西不買，生活也沒有變得更糟糕。

02

將被動裹挾變成主動搜索

@Y 26歲

我卸載了手機上除了工作需要以外的所有社交APP，需要在某個社交軟件上搜索內容或發表想法，就用網頁版臨時登錄一次，做完要做的事就關掉，不“刷”任何東西。

所以日常生活中我得以非常投入地做每一件事，也重新接納了一些碎片時間（如坐電梯時）無事可做的自然感。人本就沒必要把每個時間縫隙都用什么東西填滿，信息過載只會讓人喪失思考能力，投入到每件事之中，并在無事可做的時候東想西想，會有一種充實且踏實的感覺。我覺得這就應該是生活本身的樣子，始終投入，始終有自我掌控感。

@炸糕 31歲

打開美食軟件，清一色的誘人廣告假圖，實地品嘗才發覺上當；社交平臺各種“預制廣告”無處不在，不小心就會手滑點擊跳轉，點了不感興趣，下次換個推送繼續被騷擾；很多APP、網站、小程序，必須點擊登錄或者強制綁定手機號才可以使用……

面對這些困擾，我決定不刷視頻，改成只在需要的時候有目的性地搜索；盡量多平臺查詢價格，避免價格陷阱；盡量使用MOMO登錄；社交平臺的內容偏好標簽，時不時就修改下；在各個平臺搜索不同內容，盡量擺脫“信息繭房”。

科技不等于改善生活，個人要做好取舍和抽絲剝繭，不要被不斷更新的信息洪水淹沒，新時代個人權益被侵害的方式更加隱蔽，需要更加審慎對待。

@小黃不吃香菜 22歲

同質化推送太嚴重了，我每天被迫困在“信息繭房”里。我會主動去搜索一些自己壓根不感興趣的內容，通過這種方式迷惑算法讓它掌握不了我的興趣所在。對于購物軟件，我下載了很多個，輪換著用。

大量廣泛的搜索詞條，讓我了解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物，感覺自己的知識面在不斷擴大，當然，這也是處在雜而不精的階段，不過我認為比“井底之蛙”好多了。算法讓我們更容易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時也束縛了我們獲取其他信息的能動性。

03

反向“洗腦”算法

@徐拾肆 25歲

我剛跟朋友聊了什么，隨后各種軟件就會推送相關帖子。好像被大數據監視了，但這有利有弊，帖子內容各異，可以帶我認識一些事情的更多面，同時也會掉進固定討論的“信息繭房”，沒法跳脫出固定話題或東西的討論。

為了對抗它，我決定做“杠精”。它說好，我挑刺；它批評，我夸獎。試圖不被內容裹挾，用對抗狀態保持我的獨立性。但不管如何，我還是會被互聯網浪潮推著走，于是我又借著一些大數據推送培養了一些從來沒想過的愛好！看話劇、玩滑板、寫無聊的文章……用現實生活對抗數據裹挾。

其實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在上網，就會被大數據裹挾，逃離數據監視的方式是離開互聯網，活在現實里。

@臨安 38歲

半年前，我刷短視頻時意識到一件特別恐怖的事：我好像會不自覺地咧嘴笑。我還仔細感知過，刷短視頻時間過得極快，內心會產生一種有節奏的“爽感”，它的頻率非常快，快到甚至我嘴部的肌肉都不受大腦控制，往往在我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笑起來了。

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來我看到一篇相關研究，這種機制類似于“條件反射”，但它更復雜。在算法的強化下，無論是興趣捕捉還是標簽匹配，都讓我似乎成為了一種“獵物”，它們要捕獵的東西，正是我的注意力。在這個“狩獵注意力”的過程中，我的笑容已經逐漸形成了對愉悅刺激的無意識生理反應，而清醒后的“冷靜”，則源于我理性腦的部分，也就是前額葉皮層重新接管控制權。

這種失控的感覺非常糟糕。從那之后，我開始有意識地與算法對抗。我花了非常長的時間，挨個把我點過贊的視頻取消，并且都點了“不感興趣”；還重新對短視頻輸入了新的關鍵詞，比如“經典名著賞析”“長文深度解讀”“英語長期學習”之類，漸漸地，算法給我推送的都是長視頻，有時候甚至看起來有些累，但為了騙過算法，我又強迫自己繼續看完，還點贊、收藏、評論……

不得不說，做了這些反向操作，刷短視頻對我來說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我在想，算法是不是終于把我的標簽改成了“愛學習”“愛進步”之類，那或許是我心中理想自我的樣子，可我知道，那還不是真實的我。

04

容許意外和波折的發生

@眠

曾經有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好像不看點評類軟件，就不知道吃什么了，過分依賴通過打分、評價、推薦來找尋吃的了。但在沒有用這些軟件之前，我可以看到哪家店就直接進去吃，怎么現在好像就很難隨便走進一家店了。

因此，我做了一個“扔掉點評軟件”的實驗。如果出門吃飯，就嘗試不看任何點評軟件，看到哪家想吃的直接進去吃。我想試試不用這些軟件，我會收獲驚喜還是“踩到雷”。依賴點評軟件的根本原因是太害怕“踩坑”了，可是為什么會這么害怕“踩坑”呢？是因為現在對出去吃一餐的期望提高了很多嗎？不用點評軟件的時間里，沒有踩坑也沒有收獲很大的驚喜，就是平平常常的一頓飯，因為沒有看任何評價，自然沒有很大的期待。

@伍月 18歲

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真假參半的推薦，無論是一本書、一個地方、一家餐館還是一件物品……這些東西都被列在排行榜上，我總是忍不住去更加相信第一名，結果發現，好的對我來說未必好，壞的對我來說也未必壞。

我選擇脫離“排行榜”，把目光更打開一些，更客觀地去看待，正視“我的選擇”而不是被篩選出來的選擇。評價褒貶不一，但都不必輕信，保持自己的目光與想法，去客觀看待，容許自己來探索、試錯。擺脫了大數據，我依然找到了很好吃的餐廳、很棒的風景、很好的書。當然，“踩雷”也是不可避免的。

05回到真實、具體的生活中

@廿月

我發現自己特別容易被算法推薦帶著走，有時候在購物軟件上搜索一個東西，很快其他應用的彈窗廣告也會出現類似的商品，我就會不自覺點進去看，購物軟件又會推薦其他商品，我又是一個好奇心比較重的人，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用手機在看什么，時間就偷偷溜走了。

我決定少用手機。我設置了一個斷網模式，周末我會打開，這樣我只會接到電話的通知，其他的應用全部靜音，除非主動打開才收得到信息。效果非常好，除了付錢，我幾乎可以不用手機。終于不會被算法畫像，也沒有刷不完的視頻、帖子，我只和真實的世界相處。

斷網模式開啟后，我發現一天真的非常漫長，我可以悠閑地吃早飯、寫文章、吃西瓜、喝咖啡，還可以收拾房間、洗碗、買東西、和家人聊天，時刻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不用再盯著屏幕，我的眼睛得到了休息，我很開心。

@殷殷 28歲

在連續刷了1個多小時的短視頻后，我無法不唾棄自己。這是一種非常自然的慣性，幾分鐘的視頻，密集的刺激點，只要你的情緒被稍微喂養了一點滿足感，就會促使你繼續刷下去。

工作日晚上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本想要靜下心來看一本書，或者完整地看一部電影，但一周過去了，大部分的空閑時間還是獻給了短視頻，收獲了無數個萌寵萌娃視頻的撫慰、學會了做方便面好吃的N個方法、還有爽過就好的短劇……我發現掉入了算法陷阱。

我決心改變，先從可以做的小事做起。

首先，給自己設置一個“離線日”。這一天，換個地方待著。周末約朋友出去，去逛公園或寺廟、去咖啡館聊天、去博物館里玩“劇本殺”……躍入另一種生活里。還有一種很適合一人獨處的方式，我特別喜歡在天氣好的時候坐公交車在城市游蕩，特別是早晨的雙層巴士，人很少，坐在公車二層的第一排，看著窗外的風景，耳機里聽著歌，讓思維漫游，我實現了發呆自由。

其次，跟真實的人接觸。有時候，看到互聯網上的評論區，我會產生一種巨大的割裂感，感覺大家都生活在自己的同溫層里，對另一種聲音持一種“只管批判不去理解”的態度。而我喜歡交鋒的時刻，那種看見他人與自己抱有不同的意見，但仍然可以試圖建立起聯系的過程。這種時刻之所以重要，可能是因為我們打破了算法和偏見所建立的“墻”，當你向他人保持開放時，會感受到更多充盈的、復雜矛盾的東西在你身體里重現，是一種很滿足的體驗。它不同于短視頻所帶來的單一情緒的麻木“爽”感，更趨向于豐富滿足。（微信公眾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