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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殺豬匠

2025-04-30 00:00:00程善明
當代小說 2025年3期

一進大舅家,我就發(fā)現(xiàn)哪兒不對勁兒。

大舅家今天殺豬。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既沒有來幫忙的,也沒有殺豬前該準備下的案板等一應設(shè)施。雖然說大舅是殺豬匠,所用的各種工具——殺豬刀、剔骨刀、大砍刀、小砍刀、抓鉤、掛鉤、繩子、梃棍等能信手拈來,可妗子還像往日一樣照常喂豬,這就不對了。誰家殺豬前還有喂的?又不是到集市上去賣,讓豬多吃點,增加些重量,多賣幾個錢。有的人家頭天晚上就不喂了。這是有講究的:一為節(jié)省飼料,二是在空腹狀態(tài)下能減少豬的掙扎,再就是后面倒騰腸子也方便。妗子弓著身子,用那把破鐵勺慢慢地攪拌豬食。黑豬似乎有什么心事,它不像原來那樣悶著頭吃個不停,而是撒嬌似的哼唧著,吃一口抬頭看看妗子,再吃一口,再抬頭看看妗子。妗子像哄孩子似的,柔聲道:“吃吧,吃吧,多吃點。”大舅呢,沉著臉,半蹲半倚在豬圈的矮墻上,直勾勾地看著妗子和豬“嘮嗑”。

豬不殺了?大舅和妗子鬧別扭了?可是這些年我從來沒見他們兩個人紅過臉。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該做點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明天是表哥振邦結(jié)婚的日子。這頭豬是今年春上妗子從集市上買來的,是專門為振邦哥結(jié)婚準備的。我們這里結(jié)婚的,一般都安排在臘月里。臘月正是農(nóng)閑季節(jié),男孩子娶媳婦,女孩子出門子,大人都能從容安排。更重要的是,臘月天氣寒冷,能放得住東西。那時,人們票子少,油啊,肉啊,菜啊,饅頭啊,都是稀罕物,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回。結(jié)婚用不了的,過年時還能招待客人。結(jié)婚時能殺頭豬,那是多少人家夢寐以求的,能讓村里人念叨一整年:“你看人家誰誰誰家……”殺了豬,油有了,肉有了,還有豬頭和下水,想想,都能讓人“香”個跟頭!

我傻傻地站了一會兒,見院子里有些凌亂,便操起掃帚打掃起院子里的衛(wèi)生。我把地上的草棒和雞糞掃凈了,把墻邊東倒西歪的鋤、鐮、镢、锨也歸攏進了雜物間。打掃完衛(wèi)生,妗子還在跟黑豬嘮嗑,大舅也還半蹲半倚在豬圈上看著他倆。在陽光的照射下,黑豬的毛發(fā)亮得晃眼。

振邦哥哪兒去了?如果他在,我還能問問情況。二舅怎么也沒來?小表弟振國呢?沒事的時候,爺兒倆一天不知道來多少趟,有事了,卻一個人影也不見了。我孤獨地站在那里,顯得有些尷尬和滑稽。為打破這種窘境,我便試著走到大舅跟前。他卻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依然一動不動。大舅平時話少,我們爺兒倆在一起的時候,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只有在殺豬的路上,或者我做了什么應他心的事時,才會說兩句,或者給個笑臉。我順著大舅的目光望過去,看見妗子的眼里亮晶晶的。妗子哭了?果然跟大舅鬧別扭了。明天振邦哥就要結(jié)婚了,還有什么事值得鬧別扭呢?

我們家是個大家庭。大舅兄弟姊妹四個,大舅是老大,我母親老二,二舅老三,二姨老四。大舅、二舅和我們家都在村里住著,只有二姨家在隔壁村。姥爺、姥姥去世早,這些年,大舅像只老母雞,呵護著他的弟弟妹妹們。

我不想繼續(xù)尷尬地站下去了,便朝水缸走去。缸里的水不多了,我挑起水桶去打水。第一趟水挑回來的時候,黑豬已經(jīng)進圈了,大舅和妗子一人一個小板凳坐在那里。妗子的頭埋在兩腿中間,不知道大舅給她說著什么,聲音很低。我第二趟挑水回來,還沒來得及往缸里倒,二舅肩上馱著振國進門了。一進門,二舅就喊:“狗日的,咋還沒來?”

我被二舅罵蒙了,不知道他在罵誰。大舅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一句話也沒有說。

“自己會殺,還要請那貨,誰不知道他,磨磨蹭蹭的不就想混頓飯吃嗎?”

趁我往缸里倒水的工夫,振國爬到了我背上“騎大馬”。振國是二舅最小的孩子,今年五歲了。二舅一心想要個兒子,在振國之前,他接連生了四個閨女,直到有了振國,才算罷休。

妗子伸手把振國從我背上接下來,她剜了二舅一眼,哄著振國到屋里吃糖去了。

看著妗子剜二舅的樣子,我就想笑。妗子對二舅從來沒有好臉色,三天兩頭就兇他一頓。兇了也就兇了,二舅也不惱,嘿嘿一笑,該吃吃,該喝喝,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妗子兇他,主要因家里、地里的活他什么都不干,醬油瓶子倒了也不扶,全靠二妗子和她那幾個閨女。為這,二妗子經(jīng)常給妗子告狀。倒是有了振國以后,二舅才算有了點事做,整天將振國舉在頭上東游西逛。

二舅坐在妗子剛才坐過的板凳上跟大舅說話。

我似乎明白了二舅話里的意思。原來大舅另外請了殺豬匠。讓我不明白的是,大舅自己就是殺豬匠,為什么還要請人呢?那份答謝禮不等于白送了嗎?

我像丟了什么似的感到心疼。

在我們這一帶,有兩個殺豬匠。一個是大舅,另一個我沒見過,只聽說跟二妗子娘家是一個村的。四鄰八村的一般都請大舅殺豬。大舅“講究”,無論去誰家殺豬,他都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辦——收一條豬尾巴、一塊豬肝,外加三塊錢,這是主家給的答謝禮。我從沒見大舅吸過主家一支煙;無論時間早晚,大舅也從沒有吃過主家一頓飯。去哪里殺豬,主家一般會提前兩三天來請。主家?guī)淼臒熅苹蚱渌Y物,大舅一概不收;約定好時間,他從不遲到。同時,他還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人家殺豬前應該注意和準備的事項。

大舅常說,誰家的日子也不易,誰家都有一大攤子事,別給主家心里添堵。

就在這時,振邦哥騎著自行車一路搖著鈴鐺進了院子。大舅的臉一下拉長了,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抬起手指著振邦哥就要發(fā)火,卻被二舅一把拉住,笑著勸道:“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

這事若放在平時,振邦哥肯定會挨兇的。大舅規(guī)矩嚴,要求我們這些小輩“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對家里、村里的人都要“客客氣氣”。振邦哥知道不該騎著車子進院,他笑嘻嘻地沖大舅、二舅吐了吐舌頭,忙把車把上、后座上幾包鼓鼓囊囊的東西拿下來,一頭扎進了堂屋。

原來,大舅擔心之前準備的糖果、干果之類的東西不夠,又叫振邦哥去集市上買了些來。

大舅二舅剛剛坐定,殺豬匠來了。他是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來的,和振邦哥一樣,他在院門前也沒有下車,也是騎著車子直接進到院子里來的。自行車還沒有停穩(wěn),殺豬匠就喊:“老程大哥,茶沏好沒有?”

大舅不但沒有像對待振邦哥那樣對待殺豬匠,反而迎著殺豬匠緊走幾步,緊緊地拉住他的手,說說笑笑地進了屋。

殺豬匠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聲音洪亮,他黑黑的臉膛上長滿了絡(luò)腮胡子,所以說不上他的年齡。二舅朝我一扭頭,示意我跟著進屋。

妗子已經(jīng)沏好了茶。桌上擺了糖、煙和瓜子。大舅將殺豬匠讓到上座,待殺豬匠坐定,又忙著給他點煙。殺豬匠朝倒茶的振邦哥看了一眼,夸他長得好,隨了大舅和妗子的優(yōu)點。接著他又朝屋里環(huán)視了一周,夸妗子干凈利索。隨后他一邊吸煙喝茶,一邊跟大舅聊天。說最近在哪個村殺了豬,說殺豬時遇到的情形,說主家照應得如何如何不好。我?guī)状慰吹蕉艘_口說話,都被大舅的眼神打住了。

殺豬匠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他說的很多話我都聽不懂。振邦哥已經(jīng)給他續(xù)過幾回水了,他仍然滔滔不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剛才,坐在一旁的大舅還跟殺豬匠你來我往地說說話,現(xiàn)在也不說了,只是嗯嗯啊啊地應著。我看條幾上的表已經(jīng)十點多了,以往我跟大舅去殺豬,這個時候,早已經(jīng)干完了。

振國跟著二舅出去了。振邦哥出去了。妗子也出去了。

殺豬匠腳下散亂著一地煙頭,桌上也堆了一堆瓜子皮和糖果紙,但他談興依然未減。趁殺豬匠點煙的工夫,我拿眼望向大舅,大舅朝我擠擠眼,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說我出去看看他們準備好了沒有。

“擠眼”是大舅的習慣性動作。有時候,他想做某件事情,又不便直說,便朝我擠眼;有時候,他不想做某件事情,也朝我擠眼。他朝我擠眼,是讓我一會兒回來催殺豬匠。

妗子已經(jīng)把一大鍋水燒開了。二舅和振邦哥因陋就簡地搭起了殺豬臺——灶間外的空地上擺放了兩條長板凳,將地排車的輪子卸下,擋板拿下,車身架在了板凳上。

我舀了盆清水,一邊擦拭著殺豬臺,一邊聽二舅嘟囔殺豬匠的不是。

妗子扯扯二舅的衣袖,讓他小點聲,免得讓殺豬匠聽見。振邦哥在一旁捂著嘴笑得直不起腰。

二舅看看遮擋在云彩里的太陽,陰著臉沖我說:“去,到屋里叫人。都快中午了!”正說著,大舅和殺豬匠從屋里出來了。

殺豬匠朝豬圈里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撇。正當我拿著抓鉤準備跟著進入豬圈時,殺豬匠卻伸出雙手做了個阻擋的動作,不屑地說,一百多斤的小豬,哪用得了這么多人,他一個人就綽綽有余。說著,他縱身從豬圈的矮墻上跳了進去。在圈里來回走動的黑豬,似乎意識到了厄運的降臨,它縮著身子,邊警覺地哼唧邊瞪著大眼與殺豬匠對視著。殺豬匠弓下身子,不斷縮小包圍圈。黑豬不甘于束手就擒,一邊哼唧一邊驚恐地滿圈里跑。殺豬匠伸開雙臂,不住地挪動著雙腿,瞅準機會,整個身子像堵墻似的猛撲過去,兩只鐵爪似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黑豬的一條腿,然后飛起一腳,將豬踢翻在地,又騰出手,抓住另一條腿,雙手一提,右臂一松,又一緊,將豬頭牢牢地別在腋下。在殺豬匠懷里,黑豬像條活蹦亂跳的魚,縱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掙扎嚎叫,還是被殺豬匠輕松地捉了出來。

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妗子緊張得嘴巴一張一合,振國嚇得跑進屋里。沒想到殺豬匠用這種方式逮豬,更沒想到他的動作如此敏捷,一氣呵成。

我跟大舅殺豬四年了,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干。大舅捉豬很溫柔,他從豬圈門悄悄地進去,然后蹲下身來跟豬“相面”。待豬漸漸放松了警惕,他再像按摩師一樣給豬撓癢癢,當豬被撓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時,大舅趁其不備一把抓住豬的耳朵猛地向后一扯,豬被迫張開的大嘴還未來得及哼一聲,隱在身后的抓鉤已經(jīng)牢牢地扎進了它的上顎。大舅抓著指環(huán)在前面從容地走,豬在后面乖乖地跟著,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大伙兒還沒緩過神來,黑豬就被撂倒在案板上。殺豬匠招呼大家把豬的四蹄捆住,自己彎腰將工具箱里的殺豬刀摸出來,“當”的一聲,把明晃晃的殺豬刀插在了案板上。

捆好豬,二舅和振邦哥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贊揚起殺豬匠來,夸他的力氣,夸他的敏捷。殺豬匠似乎被他倆的情緒點燃了,興奮地訴說起自己過往的戰(zhàn)績。他從口袋里摸出煙,一邊吸一邊講,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講述里。二舅和振邦哥也聽得興致盎然,不時插話,他們好像全然忘記了嗷嗷大叫的豬。黑豬望著那把明晃晃的刀,知道命數(shù)已盡,掙扎的幅度更大了,嚎叫的聲音更高了,身上的毛發(fā)也一根根地豎了起來,眼窩里蓄滿了淚水。我看到大舅眉頭緊蹙,臉漲得通紅通紅的,像下蛋的雞。妗子呢,她將頭扭向一邊,手在豬身上不停地摩挲著,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豬身上。我?guī)状我驍鄽⒇i匠,都被他高聲的講述淹沒了。

一聲叫喊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叫明達殺吧!”大舅的叫喊聲像從胸腔里擠壓出來的。

殺豬匠像飛馳的列車,正在恣意地狂奔,突然間卻被制動了。他先是一愣,仿佛聽錯了似的,用疑惑的目光望著大舅。大舅沖我揚揚下巴,鄭重地說:“看看他學得怎么樣了。”

殺豬匠把懷疑和不屑的目光轉(zhuǎn)向我。

妗子、二舅和振邦哥也都用疑惑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

我蒙了。

我從來沒有殺過豬。雖然從七歲起跟著大舅四處殺豬,到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四年了,但也只是跟著。頭兩年,我替大舅挑工具,后來又磨刀——殺豬刀、剔骨刀、大砍刀、小砍刀,人手不夠的時候,也干點傳遞工具之類的下手活。大舅從沒有教過我殺豬,我也沒想過今后要殺豬,之所以一直跟著,開始是覺得好玩,時間久了才明白,完全是因為豬肉的誘惑。每次殺豬回來,都能吃上主家送的豬肝或者豬尾巴。妗子把豬肝燉熟了,加上小蔥調(diào)一調(diào),豬尾巴燉土豆或燉蘿卜。那個香!吃一回,美好幾天。

我傻傻地看著大舅,大舅沖我擠擠眼。從大舅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滿滿的信任和鼓勵。雖然有大舅的信任和鼓勵,但我還是感到害怕。在大家懷疑的目光下,我挪動雙腿,朝案板上的豬走去。

幾步遠的距離,我像走過了一個世紀。大舅以往殺豬的場景一幕幕在腦海里回放。豬還在掙扎,還在嚎叫。豬蹄子嗒嗒嗒敲擊案板的聲音,和我心臟跳動的聲音合在了一起。我兩腿發(fā)軟,像打擺子似的。

黑豬絕望的眼神刺痛了我。它仿佛知道了什么,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好像在哭訴,在祈禱,淚水在案板上浸濕了一片。我膽怯了,雙手緊張地一下摁在了黑豬的眼睛上。黑豬像被刀子扎進胸腔里似的叫得更兇了,掙扎得更猛了,蹄子敲動的聲音也更加密集了。大舅的臉成了茄子皮,紅里發(fā)紫;殺豬匠的眉頭蹙成了疙瘩。“你他媽的……”振邦哥惱火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不知怎的,振邦哥這一巴掌,反倒使我鎮(zhèn)靜了許多。大舅殺豬時,豬不僅見不到刀,而且,在抓鉤的支撐下,它也是叫不出聲的。我頓了頓,隨即騰出一只手,把插在案板上的刀拔出來隱在身后,然后將摁在黑豬眼睛上的手也挪開,隨著妗子一起,在黑豬的身上慢慢地摩挲著,摩挲著。也許沒有了刀的刺激,也許黑豬的體力耗盡了,它嚎叫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劇烈扭動的身子也漸漸平緩了。就在這時,我用手輕輕地抹上黑豬的眼睛,穩(wěn)了穩(wěn)拿刀的手,屏住氣,迅速將刀朝黑豬嚎叫時下顎凸起的部位用力捅進去。頓時,冒著熱氣的鮮血像噴泉一樣射了出來,一滴不落地射進振邦哥端來的木盆里。

好!好!好!大伙兒目光里的懷疑變成了贊許。大舅臉上的“紫紅”消失了,他輕輕地在我頭頂上摸了摸。妗子抹把淚,沖我笑笑,然后快步跑進屋里抓了把糖回來,塞進了我的褲兜里。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殺豬匠雙手一擊,興奮地沖大舅說,“你這個小徒弟,不賴!”

直到這時,望著刀尖上凝結(jié)著的鮮血,我的雙腿依然像抽筋似的發(fā)抖。

“接下來的活兒請你丁叔干吧,跟你丁叔好好學學活兒。”大舅的話明明是說給我聽的,可他面對的卻始終是殺豬匠。

中午,大舅留下了殺豬匠。兩個人喝了不少酒。臨走的時候,殺豬匠雙手抱拳,搖晃著身子對大舅說:“老程大哥,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你今天為什么把我請了過來。”

下午,大舅家熱鬧了起來。街里街坊都來幫忙,二舅帶幾個男人壘鍋灶,二妗子帶幾個婦女包糖果,母親混在一群女人中擇菜。孩子們嘴里含著糖滿院子瘋跑。我跟著點子舅舅負責給大舅、二舅家貼對聯(lián)。點子舅舅是沒出五服的舅舅,也是我們隊的隊長,他能說會道,安排席位呀,陪客人呀,滴水不漏,誰家婚事喪事都少不了他。

傍晚,天上飄起了雪花。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和母親正在吃飯,屋門吱的一聲,被大舅用肩膀頂開,一股寒風把他送進門來。

我吃驚地望著頂著一頭雪花的大舅,不知道他為什么冒著雪趕了過來。只見他腋下夾著個紅底白花的大包袱,手里拎著個盛饅頭用的竹籃子。大舅把手里的東西放在靠床的板凳上,邊拍打身上的雪邊給母親說:“明天早晨,你娘兒倆把衣裳換換,早點過去。”臨出門,大舅又回過頭沖我說:“好小子!”我羞澀地笑笑,知道他是表揚我上午殺豬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大舅前腳出門,我便急不可耐地奔向他送來的東西。竹籃里躺著塊大大的豬肉,白亮亮紅艷艷的。這是大舅家上午宰殺的那頭豬的肉。

我把竹籃放在飯桌上,瞪大眼睛看著那塊豬肉。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地將手伸過去,一遍遍地摸。摸著摸著,又把肉提起來,湊上去,用鼻子聞,伸出舌頭舔,舔啊舔……豬肉真的很香,香得我滿嘴流油,那一股股肉香,把整個屋子都塞滿了。后腦勺上啪的一聲,母親把我打回了現(xiàn)實。

我前襟被口水打濕了。

不知什么時候母親穿上了火紅火紅的大棉襖。棉襖把她那張粗糙發(fā)暗的臉映紅了。她一圈圈地在屋里轉(zhuǎn)啊轉(zhuǎn)啊,眉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眼睛卻是濕潤的。原來,大舅不但給送來了豬肉,給母親送來了新棉襖,還給我送來一套嶄新的衣服——藍色的,下過雨后天那樣的藍。褂子和褲子都是藍色的。這是大舅對我今天殺豬的獎勵嗎?

我第一次失眠了。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將大舅送來的新衣服摟在被窩里,兩眼盯著黑黢黢的房頂發(fā)呆。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有些后怕。這些年多虧大舅給我講了些與豬有關(guān)的事,要不今天可丟大人了。大舅常跟我說,殺豬跟干其他活一樣,活不難,關(guān)鍵是怎么干。大舅還說,豬跟人,跟花草樹木,跟雞鴨貓狗一樣,都是條命,要學會善待和敬重它們。每次磨刀時,大舅都讓我磨得鋒利些,說那樣可以減少豬的痛苦。這些年,大舅給我講了很多,有的我聽明白了,有的雖然講了很多次,我還是不清楚。

今天發(fā)生的一些事,我就不清楚。譬如殺豬前,妗子為什么還要給豬喂食呢?況且,在場的大舅也不制止。以往,別人事前來請大舅殺豬時,他都會明確地告訴人家,殺豬的頭天晚上,至少是殺豬的當天,豬是不能再喂的。你看,黑豬那個嚎叫,那個掙扎,要不是二舅和振邦哥死死地摁著,說不定它會掙斷繩子逃掉了。再就是大舅既然請來了殺豬匠,為什么又要叫我殺?僅僅是因為殺豬匠跟二舅和振邦哥聊天,怕耽擱了時間,怕他在這里吃飯嗎?還有就是,這些年,大舅從來沒有說過讓我當殺豬匠的話,前幾年倒是振邦哥想當殺豬匠,他多次纏著大舅要跟著他學殺豬,然而,每次都被大舅拒絕了。為這事,振邦哥還跟大舅鬧了很長時間的別扭。再后來,振邦哥覺得實在拗不過大舅了,才不情不愿地讓大舅給他找了木匠師傅,學起了木匠。有了振邦哥的先例,我就是再想當殺豬匠,也不敢跟大舅提了。今天,殺豬匠誤認為我是大舅的徒弟,當著大伙兒的面,還表揚了我,可大舅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并且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態(tài)度,今后大舅能否收我這個徒弟呢?

這些年,我們家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大舅照應著。我上學的費用是大舅出的,我和母親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妗子做的,就是妗子拿振邦哥或自己的衣服改的。家里的哪樣事情不是大舅和妗子操心?

母親是個殘疾人。小時候由于發(fā)燒燒壞了腦子,她手腳不靈便,做不了針線,種不了莊稼。到了待嫁的年齡,大舅四處求人給母親介紹婆家,十幾年下來,媒人們紛紛搖頭。后來,大舅又擔心即使母親嫁出去了,在婆家也會受委屈的。最終,在母親三十二歲那年,才從山區(qū)找來了年近五十的父親。大舅給他們蓋了兩間屋,讓他們成了家。可誰能料到,在我六歲的那年,父親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時,窗戶已經(jīng)透亮。雪停了,我穿上新衣服,抹了把臉,踏著積雪朝大舅家跑去。

院子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新壘的灶臺上架著一口大鐵鍋,燉肉的香味絲絲縷縷彌散開來,在空氣中浮動著。一會兒,有人扛來了鐵锨,有人拿來了掃帚,有人帶來了糞筐。這時,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聲:“掃雪了,掃完雪有肉吃!”大伙兒嗷嗷地四散分開,掃的掃,鏟的鏟,抬的抬,工夫不大,院子里的積雪就被清理干凈了。大伙兒好像意猶未盡,一鼓作氣,從大舅家掃到通往村外的路口,掃出了一條通暢的道路。

吃完早飯,點子舅舅出場了。他把大伙兒召集在一起,從口袋里摸出一沓巴掌大的紅紙,然后分發(fā)到幾個人手里,叫大家按照紙上的要求,分組到鄰居家里借桌子、凳子、盤子和碗。我們村都這樣,無論誰家辦喜事,缺什么東西,負責的人就安排幫忙的人去鄰居家借。用完,再負責還回去。還回去時,不能空手,隨著送一碗酒席上剩下的菜,或者一包煙,或者幾塊糖。

我很愛惜身上的新衣服,不時拍打一下衣服上的浮土。直到這時,大伙兒好像才發(fā)現(xiàn)我穿了新衣服,紛紛拿我開玩笑。這個說:“屁大的人穿得周吳鄭王的干什么,想要媳婦了?”那個說:“人家振邦娶媳婦,再跟著瞎樂呵,到晚上也沒你什么事!”姥娘門上舅舅多,我知道他們是在逗我,只能跟著傻笑,不敢還嘴。

屋里、院子里都擺上了桌子凳子。廚房里一溜擺滿了涼菜和待炒的熱菜。燉好的豬肉、豬頭、下水,擺了一盆又一盆。幫忙的鄰居們?nèi)齻€一伙、五個一幫圍在院子里的桌上,邊吸煙喝茶,邊說笑著。孩子們在院子里追逐打鬧。二舅、二妗子來了,母親來了,二姨和二姨父也來了。客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都到了。大舅和妗子跟客人打著招呼,點子舅舅滿院子找著客人往屋里引領(lǐng)。我見沒事可做了,便想帶著振國到院子外面玩。可無論我怎么勸,他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蹲在那盆燉肉前,死死地盯著盆里的肉。突然,振國顯擺地說:“昨天晚上我家吃燉肉了,大爺給的。”說著他站起來,“這么大的肉,這么大。”他伸開雙臂比畫著,小肚子一挺一挺的,讓雙臂盡力向身后拉長。

開席了。我跟振國還有其他幾個親戚的孩子在一桌。菜一上桌,我們就狼吞虎咽起來。剛吃了兩口,點子舅舅過來了。他照我頭上拍一下,說:“你小子狗戴帽子成人了,你大舅叫你去屋里吃飯。”

我知道他又在捉弄我,頭也沒抬,繼續(xù)往嘴里扒拉菜。這幾年,我跟大舅參加過不少親戚和村里人的婚禮,從來沒到屋里的席上去過,都是在院子里。倒是大舅常到屋里的席上去。

“別磨蹭,要開席了。”點子舅舅有些著急。我看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就跟他進去了。

大舅端坐在桌前正跟客人拉呱。二舅、二姨父、殺豬匠、點子舅舅都在,還有新媳婦娘家的人。桌上就我一個小孩。我不知道大舅為什么會這樣安排。

點子舅舅安排我坐在靠近他的位置。菜一道道端上來,香氣直往鼻孔里鉆。大人們好像早就吃膩了,桌上的菜,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們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天氣如何如何,振邦如何如何,新媳婦如何如何,都是過年的話,絲毫沒有開席的意思。豬肉端上桌了,肉的香味攪動著我的胃,胃折騰著我的心。他們還在不停地說,我的口水不停地涌上來,我只好把它們咽下去。我后悔不該來,如果不來,早就滿嘴流油了。我看著大舅,意思是你說句話,抓緊開席吧,再不吃,我實在受不了了。可大舅好像沒看見一樣,繼續(xù)跟他們聊。

我那個煩啊,心想,大人們怎么這么多事呢?我可不能長大,長大了,招人嫌。正當我心亂如麻的時候,他們又換了新的話題,每個人都介紹起自己,這個還沒說完,那個又插嘴做補充,啰里啰唆,沒完沒了。左等右盼好歹都說完了,他們把目光又看向了我。我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還要介紹自己,以往坐席的時候,從來沒有這種情況,都是坐下來就吃,哪個好吃吃哪個。剛才光想著吃肉了,根本沒注意他們說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臉憋得火燒火燎的。正當我手足無措時,殺豬匠救了我。他高門大嗓地說:“老程大哥的徒弟——”接著他又伸出大拇指,“高徒!還讓我學了一招哩。”我有些發(fā)窘,不知道他是表揚我,還是取笑我。但從大舅和其他人的臉上和眼神里,我看到的都是喜悅和驚訝。這讓本來還對殺豬匠有點成見的我,突然感覺一下子跟他親近了。

終于盼到了開席。我抓起筷子就朝盤子里的肉伸去,點子舅舅用胳膊肘搗我,我慌亂地把舉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點子舅舅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要放開喝。”點子舅舅繞桌一周給每個人都倒?jié)M了酒。當他把倒?jié)M酒的酒盅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當即嚇了一跳,驚慌地說:“我不會喝酒。”沒想到,這句話捅了馬蜂窩,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起來。有的說:“喝酒多好啊。喝了酒,就像神仙一樣,美得很。”有的說:“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你小子不喝酒將來怎么娶媳婦?”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什么的都有。我打定主意,他們即使說下大天來,我也堅決不喝!我一言不發(fā),直勾勾地盯著那盤肉。這時,點子舅舅發(fā)話了,他大聲對我說:“喝吧,酒是甜的,跟喝糖水一樣,喝完了吃肉!”我知道他在騙我。剛跟著大舅殺豬的時候,有一回,參加村里的一場婚禮,大舅讓我喝了一盅,辣得我都哭了。那時大舅也是跟我這么說的。我望著大舅,想讓他幫我解解圍,可不知為什么,大舅像看熱鬧一樣,一句話也不說。見我不喝,大伙兒就不停地說,不停地勸。口水也不斷地從我嘴里涌出來。最終,我還是沒有經(jīng)得起美味佳肴的誘惑。心想,大人能干的,我也能干,他們能喝,我也能喝。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摸了把濕漉漉的下巴,抓起酒盅一飲而盡。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火辣辣的酒像蛇一樣沿著喉嚨流進了胃里,胃被酒灼燒得像一群猴子在里面翻跟頭。

大舅的臉像綻開的紅菊花。

第二盅酒下肚的時候,我感覺似乎沒有頭一盅那么辣了,胃里鬧騰得也沒有那么厲害了。第三盅以后,酒和胃像成了好朋友,它們相互不再傷害。我逐漸興奮起來,跟大人的步調(diào)和節(jié)奏一致了,越喝越興奮,越喝越高興……

我是被一陣喊叫聲驚醒的。“我的媽呀,這不是作孽嘛!好東西都糟蹋了!”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沖向門外。只見母親對著院子里一攤攤的嘔吐物叫罵著,此時我感到頭暈目眩,胃里像翻江倒海。母親一邊罵一邊捶打著我。

我是怎么回來的?我只記得點子舅舅攛掇我喝酒,還記得大舅撫摸著我的頭說:“以后,該承擔的要承擔了。”瞬間,我腦子一下清醒了。我意識到,酒,不僅僅是辣的,有時候,它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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