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鄉土上長出的一棵和美大樹（外一首）

蜀道 在自己的道上

行走了兩千多年 仿佛是昨天才出發

小滿的陽光打在身上

蜀道拐進一朵蘑菇般的小酒坊

酒坊四周長滿百合 孤獨而倔強

蜀道從我眼前消失

驚恐如蝶翅上抖落的花粉

篾背里的糧食更加沉重

勝過父親來不及兌現的囑托

吱嘎一聲 酒坊打開門

百合一樣的女子打量我一眼

像打量一粒發酵的苞米

她低下頭 揉搓那些酒糟

我希望也被揉搓 讓自己熱血澎湃

我不知道她是阻止我靠近 還是期待

但我看見她酒窩里長出真實的人間

煙火

我已十分疲憊 在一棵樹下睡去

這是我生命里經歷的第一棵

晚風中 我聽見有人從陡坡裹氈而下

骨頭撞擊巖石的聲音經久不絕

月光將將士的呻吟悄悄掐斷

催征的鐘聲從根部傳來

空谷盡是英雄醉后的背影

每張葉子都盛一勺吶喊

巉巖上的花朵開始震顫

我看見我就是一只瓢蟲

在樹的青翠里

無論怎樣飛翔

都無力抵達思念的高度

大樹遒勁的莖脊

長出兩三朵靈芝

暗香穿透陽光和疾苦

而孤獨默默遠離

像出發時的一只灰狼

它的獠牙在一顆琥珀里笑

干旱 蚯蚓般在地里爬行

燥熱的風四處逃竄

只有大樹揮動時間的斧頭

阻止一次次蓄謀已久的背叛

我站在山巔

用一生接滿一碗巴山夜雨

將茂密的窯火澆滅

把自己鑄成一口酒碗

在永不消逝的酒花里

用自己樸素的手掌將它磨亮

直至 亮如一道閃電

照亮秦嶺的雪

從馬的眼里

我看見一棵樹高過人的頭顱

金雕掠過樹梢

盜走我的苦難與牽掛

從樹蔭走出 我純潔如嬰兒

樹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所有風霜是膚淺的誓言

沉沒在時光的泥里

唯有不屈的精神長成這虬曲的枝干

承接天空的閃電和擊打

生命 持久而茂盛

芬芳而永在

穿獸裙的新娘高舉青銅酒杯

四月 袁 離金沙一步之遙

陽光掄起斧鉞

將父親的背影削成兩瓣

一瓣明 一瓣暗

父親依然往大門走去

金沙打了個寒戰

一朵雪 從高山飄來

一個女子 高舉青銅酒杯

向父親走來

身邊的巖畫喚醒身體里沉睡的春色

另一個女子潛伏在草堆里

搜尋虎豹的蹤影

霞光點燃女子的獸裙

以及上面金黃的花紋

她豐盈的乳房

在牛皮鼓的樂音里跳舞

父親目不轉睛

好像看見了人類頭骨里的秘密

五千年的時光洶涌而來

瞬間淹沒父親的額頭

象牙從沉睡的泥沙里醒來

排成邏輯嚴密的軍隊

依然無法抗拒

父親頭抬起

向岷山方向望了一眼

融化的雪水就蓄滿了左眼窩、 右眼窩

父親浮出水面

用盡所有力氣喊了一聲 ，

你

是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