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笙,員怨緣遠年生,在新疆長大。 當過農場知青、小學教師,服過兵役。 員怨苑愿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出版個人專集九部。 河南省小小說學會副會長。
我在離家很近的一所大學上學時,同學中年齡相差五六歲的都有。因各自的家庭經濟狀況不同,日常用品更是千差萬別,從穿著上就可以看得出。毫不夸張地說,與這些同學相比,我的穿戴要光鮮一些,并且還有一雙皮鞋!
那雙皮鞋是我臨去大學報到時,母親塞在我的行囊里的。我知道,那是父親的,牛皮黑面打上鞋油錚亮。平日里,我很少見父親穿這雙皮鞋,想必這是為了獎勵我才轉送給我的。母親說:“這雙鞋你爸舍不得穿,你考上大學了,你穿上才像個樣兒。記住:勞動和體育鍛煉時不要穿,下雨下雪天不要穿……”
穿雙好鞋能走很遠很遠
在母親的嘮嘮叨叨中,她老重復那句話:“穿雙好鞋能走很遠很遠……”
到學校后,與我同寢室的一個同學叫王勝利。他家在外地鄉下,扛過來的行李都帶有”莊稼”味兒。因為他年齡比我們長,就推選他當”室長”。順便,同學們都喊他”王室長”。話音再偏些,就喊成了”王市長”,帶有調侃的意味。
這位”王市長”很會過日子,飯菜從不舍得丟一粒一星,有時還就咸菜下飯。不過,他對我的那雙皮鞋卻有興趣。每到周末,我從床底下拿出來穿時,他都會用羨慕的眼光盯著看。
有一次他似不經意地問我:“老弟,你這雙皮鞋看上去不賴,是牛皮的還是豬皮的? “
“是牛皮的。“我回答道。
“俺就說你這鞋咋這么亮,走起來還咔咔地響,真好! “
“這是我爸的,看我上大學了,送給我了。“
“哦,哦。”他問,”你爸是當官的?”
“不是,是退役軍人,在車間當班長。“
“俺爹連個生產小隊長都沒當上,就是個 ‘農戶戶長’,沒有皮鞋送俺……”
能送你上大學就不錯了。“
“是的,是的,父母養育之恩永世難報啊! “
盡管這樣說,這位老兄心里似乎還是有種道不出來的滋味兒。
那天晚上,我看上夜自習沒有他,就早早地回到寢室。一進門,見他腳上套了一雙皮鞋,喜滋滋地踩在地上左右試走。再一看,那鞋似乎有點眼熟。
“兄弟,你這雙皮鞋穿著真帶勁兒。“
此時我才知道了怎么回事。想發作又不能發作,怕傷害他那可憐的自尊心。于是,舌頭一打彎兒提議道:“走,咱去操場上跑跑。“
到大操場去跑,還沒有半圈兒,他就扶著腿嚷嚷道:“不能跑了,不能再跑了,這鞋硬,硌腳……
我哭笑不得,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跑操不應該穿這鞋。我媽說耶穿雙好鞋能走很遠很遠爺,并沒有說跑操要穿皮鞋,而是指耶看路穿鞋爺,不要傷了腿腳才能走遠……”
不料幾天后,他一賭氣,花了幾塊錢買了一雙,是革的。穿在腳上后,故意在同學面前走來晃去。嫌不過癮,上課時老師提問,都是他先舉手,然后上講臺答題,將腳跺了又跺,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這天夜里,寢室就我倆,他問我:“你那皮鞋走起來咔咔地響,我這鞋咋像個啞巴? “
我從床下勾出自己的皮鞋,將鞋底朝上,指著鞋掌笑道:“你得有這。“
“這是啥? “
“這叫鞋掌,有這家什鞋才響。“
“這是咋長上去的?
““釘上去的。““在哪兒釘的? ““大門口外邊!
到了周末,他讓我領他去釘鞋掌。我說:“我帶你去我家吧,我媽聽說你是鄉下來的,一定要見見你。“
到了我家,母親高興異常,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把我晾到一邊兒。見我不悅,母親說:“你爸和我都是從鄉下出來的。鄉下人樸實、勤勞,沒有他們,別說吃飽肚子了,就是連雙好鞋也穿不上……”
“王市長” 不好意思地說:“大姨,別說鞋的事了,我還偷穿過俺兄弟的皮鞋哩,說起來丟人。“
“那有啥丟人的? 鞋就是穿的,不過就看你在做啥。他爸上班時就不穿硬底鞋……”
敘話之后,母親轉身去廚房做她的拿手飯菜。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臨走時,母親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遞給”王市長”,說這是讓他帶回鄉下給孩子的,里面有衣服,還有鞋,盡管不是新的,但洗得都很干凈。
“王市長”接了包袱,連聲稱謝,眼角里溢出點點淚花。
奇怪的是,從我家回來后,直到畢業,他再也沒有提打鞋掌的事兒,也不見他穿那雙鞋。后來才知道,他是想為父母省下一袋玉米錢。
畢業后,同學們各奔東西,但一直保持著聯系。老同學聚會時很少見到他,一提他,老同學們都引以自豪:“王市長”真當了市長,并且總穿著布鞋,媒體報道過的。
幾十年后,我們都陸續退休了。再次見面,先看看彼此的腳下,都是軟底布鞋,就笑。
笑罷,都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花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