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位的魔方

已是深夜，回駿卻怎么也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

今天，在班主任王老師的語文課上，小奇在桌底下偷偷摸摸玩起了魔方。王老師旁敲側擊提醒了很多次，但小奇完全沉浸于其中，忘記了一切。最后，忍無可忍的王老師走上前，準備收繳小奇的魔方，不料平日溫順的小奇卻拼命抵抗。在爭執中，魔方掉在地上，散了一地。小奇見狀，便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怎么也勸不住，把隔壁辦公室的數學老師回駿都引了過來。最終，事情在小奇抽抽搭搭的道歉中平息了下來。

但不知為何，小奇的哭聲一直在回駿的腦海里縈繞，揮之不去——尤其是小奇那撕心裂肺的表情。初為人師的回駿在床上翻來覆去，眉頭緊皺，無法舒展，心里仿佛被一塊石頭堵住了，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索性爬了起來，怔怔地枯坐了一會兒。

他終于緩緩走到書柜前，掏出角落里的一個盒子，里面是一個他不愿意再觸碰卻一直在牽動自己神經的魔方。

從小，回駿就喜歡玩魔方，癡迷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而且越長大越迷戀。對回駿來說，魔方有時如同一個精靈，和著嘩啦嘩啦的音樂，在指尖上輕盈地飛舞旋轉，有時又像風馳電掣的獵豹，在廣闊的原野上飛速地奔跑捕獵。那種注意力高度集中時，速度與激情迸發帶來的享受，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高三那年，老師因回駿癡迷魔方頻繁向家長投訴。父母“呼天搶地”，責怪他在關鍵時刻竟然無心向學、玩物喪志。甚至不知道從他手里奪走和摔碎了多少魔方，但始終未挽回高考失利的敗局。

后來，他只得換一間中學，復讀高三。新班主任李老師在了解他的情況后，并沒有給予警告也沒有收繳他的魔方，而是耐心開導他的父母，說愛玩魔方的孩子邏輯能力強，理科思維好，定是個好苗子。

李老師送給回駿一個計時器，告訴他學習之余玩魔方是一件能讓身心愉悅的好事，但要注意時間和精力的分配，得把主要的精力和毅力用于攻克最重要的任務——敲開理想大學的門。李老師還私下跟回駿約定，只要回駿考上了本省的理工大學，作為獎勵，她就送他去參加市里的魔方大賽。

“回駿，老師很期待你在市級魔方大賽的精彩表現哦！”說這話時，李老師亮亮的眼睛充滿了期待，似乎藏著大海星辰。

李老師的話，回駿聽進去了。在他印象中，從小到大，只有這一次，他玩魔方被真正接納，沒有被當成不良嗜好來批評和指責。在鎮上長大的他，內心無比渴望那市級的比賽。這一年，真得沉下心來，好好努力一點點蛻變，回駿告誡自己。然而，因為之前落下的功課太多，再度高考，回駿的成績僅能夠上一所普通師范學院，他對自己失望極了。深感辜負恩師的他，選擇了默默離開。

大一的時候，回駿也曾參加過兩次大學生的魔方大賽。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拿下魔方大賽的冠軍，他就第一時間跟李老師分享，以彌補自己內心對老師的歉意。但是他失敗了，兩次都未能奪冠。每一次練習的時候，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準確無誤地還原魔方，可一到正式的比賽，他就會因為緊張手抖而慢零點零幾秒敗給第一名。他恨自己的無能，而父母曾經那一句句咬牙切齒的“玩物喪志”，反復灼燒著他的心。他終是不愿再碰魔方了。

畢業后，他來到了這間小學，成了一名數學老師。算來，他踏上講臺剛滿一個月。

回駿的思緒在回憶中得到了舒展。當小奇委屈而又絕望的臉再次浮現腦海時，回駿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么。

第二天，回駿找到了小奇，跟他分享了自己因為玩魔方而挨批評的一些糗事，以此打開了小奇的心結，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這個魔方是小奇的爸爸外出打工前送給他的。爸爸說，小奇啥時候能學會還原魔方，爸爸就可以回來了。

小奇是一個留守兒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小奇渴望父母的陪伴，渴望爸爸早點回家，因此一有時間就會在那兒搗鼓魔方。對小奇來說，這是除學習以外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語文課寫完課堂作業后，小奇實在忍不住玩起了魔方。

“可是，現在魔方散了，壞了，再也無法復原了。這樣爸爸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回來了。”小奇再次泣不成聲。

第一次，回駿感覺心被針扎了一般疼。小奇的心愿，是那么的簡單和純粹，只是希望爸爸能早點回來陪他而已。回駿知道，小奇爸爸啥時候回來，跟魔方的還原沒有必然的聯系。但這是爸爸給小奇許下的美好承諾，好讓小奇在想念父母的時候有所寄托。身為老師，回駿有能力也有義務守護小奇的這份美好愿望。

多年癡迷于魔方，拆卸和拼裝，回駿輕輕松松就可以做到。至于還原魔方，更如同他的老本行，他可是參加過大學生魔方比賽且差點奪冠的人。

“小奇，不用擔心，老師可以幫你把魔方歸位。還有，老師玩魔方很厲害的，不過，我可不輕易收徒弟，你得在學習上花工夫，功課學好了，才能拜我師哦！”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一定要拜您為師！”小奇終于破涕為笑，忍不住歡呼起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回駿篤定地看了一眼小奇。簡單有力的四個字，像一把利劍，擊碎了一直堵在心里的那塊石頭。回駿的心里，瞬間亮堂了起來。

下課回到宿舍，回駿把塵封在箱子里的魔方擦拭干凈，鄭重地擺放在了書桌上。

回駿知道，魔方有了新的使命，他自己也是。

這是回駿在教師節前拜訪我時，跟我分享的。我很用心地聽著，故事的前半截，我是見證者，我一直記得要送回駿去參加魔方大賽的承諾。但故事后半段，卻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沒想到高考的失利會給當初的驕傲少年帶來這么大的挫敗感，所以對回駿高考后一直失去聯系而百思不解，甚至有些耿耿于懷。

回駿的來訪，讓我徹底釋然了。

“老師，我給您帶了一個新魔方。”回駿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而溫潤的三階魔方。馬卡龍色系的，清新柔和中帶著閃亮明媚，給人帶來年輕活力卻不乏平靜安定的感覺。直到現在，我都不懂魔方是怎么玩的。但我卻堅信，魔方有種神奇的力量，愛玩魔方的少年一定是眼里有光、內心向陽、熱愛生活的少年。

比如小奇，比如回駿。

想到這，我平靜的心湖中，泛起層層漣漪，感動與欣慰的波紋交錯疊加，一圈圈蕩漾開來。

感動，是因為小奇是幸運的，他遇到了能幫他復原魔方的回駿老師，我相信他一定會在回駿老師的用心守護和關愛下快樂地成長。

欣慰，是因為回駿自己的魔方也復位了。曾經的他，因魔方與我結緣，成為師生；而后因為魔方有了心結，不愿碰觸成長的過往。兜兜轉轉，曾經一度不肯接納自己的他，不僅因為魔方找回了自己，更用行動傳承了老師的育人情懷——在溫暖學生的同時，照亮了自己。

（作者單位：廣東梅州市梅縣區憲梓中學）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