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顏福慶,字克卿,1882年出生于上海,祖籍福建廈門。1903年畢業于上海圣約翰書院醫學院,1909年成為美國耶魯大學第一個亞洲醫學博士[1]。
他一生致力于醫學教育,1914年創辦第一所中外合辦高等醫學學府——湘雅醫學專門學校(現為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畢業生可獲得美國耶魯大學醫學博士學位。湘雅醫學專門學校為中國培養了多位現代醫學領軍人物,張孝騫、湯飛凡、應元岳、吳紹青、高鏡朗、謝少文、李振翩都來自這里。1927年,顏福慶創辦中國第一所國立大學醫學院——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現為復旦大學醫學院),在這“一所代表中國人最高水準的醫學院”里,1956年評出的一級教授就有16人[2]。
顏福慶不但是我國近代著名的醫學教育家和公共衛生學家,還是藥學教育的先行者,更是藥品標準的墾荒人。
耕耘藥學教育
1911年,紅十字會湖南分會在長沙組建,會址設在西牌樓的雅禮醫院內,會長由雅禮醫院醫師顏福慶擔任。是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當時,尚無健全的軍醫設施,便由紅十字會湖南分會任救護之責。以省府的名義撥長沙市東茅街仕學館房屋為臨時醫院,顏福慶兼任院長。戰事平息后,1912年6月15日,在長沙市東茅街正式成立中國紅十字會醫院(1924年改組為“仁術醫院”,現湖南省人民醫院)。同時,顏福慶在該院創辦私立長沙仁術高級護士職業學校并任校長,開設護理與藥劑兩個專業。到1949年湖南和平解放,學校共為社會輸送93名畢業生,為現代護理學、藥劑學事業在湖南的扎根與發展作出了貢獻[3]。
1916年2月7日,在中華醫學會第一屆大會上,顏福慶作為會長,呼吁在西醫信用未堅、名譽未盛之際,會員們要相互勉勵,“維護醫生的榮譽和職業的尊嚴”。他還作了題為《醫家之責任》的中華醫學會有史以來的首次公共演講,內容由上海哈佛醫校學生朱恒璧記錄,用文言文整理后發表在《中華醫學雜志》1916年第3期上。他在演講中說道:“醫界不祥,奸醫作孽,尤以各種假冒偽劣藥物為甚。……此項藥品非徒無益,而且含有種種害人之物。……阻止之法,除禁售偽藥、開導民智外,還要研究藥物學。中國藥物學,尚屬幼稚,亟宜組織專門學校,培養藥學人才。”[4]
顏福慶認為,我國不僅西醫人才缺乏,制藥業也十分落后,西藥全靠進口,西藥人才缺乏。因此,1936年他又在國立上海醫學院內設立了藥學專修科。從這段歷史看,在醫學院校中設立公共衛生和藥學專業,在全國醫學院校中是最早的一家[5]。
顏福慶早年重訪美國時,看到美國的醫事中心后感慨萬千:“中國距離美國的最低醫學標準,都還有很大的距離。再這樣拖延下去,中國的現代西學將永遠落后西方。”1937年4月1日,借鑒霍普金斯醫學教育范式,他著手創建兼具現代性與國際性的醫學教育模型——以上海醫學院為中心,由中山醫院、教學醫院、藥學院、護士學校和公共衛生學院組成的上海醫事中心[6]。
在湘雅醫學專門學校創辦之初,顏福慶就開設了預防醫學、公共衛生學課程并親自授課。正是他的高標準、嚴要求,使他執掌的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成為當時全國教學質量最高的兩所醫學院之一,人稱“北協和,南湘雅”。湘雅培育的學子,也在我國藥學發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1928年秋,正在美國哈佛醫學院師從秦瑟教授進修的湘雅第一屆校友湯飛凡接到老校長顏福慶的信,希望他回國到中央大學醫學院(上海醫學院前身)任教。顏福慶在信里沒有向湯飛凡許諾什么“良好條件”和“優厚待遇”,而是如實地擺出困難,希望他能回國共同發展祖國的醫學教育事業。1929年春天,湯飛凡攜妻回到上海,就任中央大學醫學院細菌學副教授[7]。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30萬日軍進犯上海。山河破碎,無心學問,心灰意冷的湯飛凡決定遠走英倫三島。又是導師顏福慶的一紙書簡,留住了這顆矢志為國效力的心[8]。1947年,利用美國醫藥援華會捐贈的一套青霉素實驗生產設備,湯飛凡建立了中國第一個青霉素生產廠,次年便生產出堪比進口產品的每支20萬單位的青霉素。1949年,僅兩個多月就制造出菌苗900余萬毫升,控制住中國北方的鼠疫疫情。之后,湯飛凡又打破國際封鎖,研制出黃熱病疫苗,貢獻于國家的外交事業;并在極端簡陋的條件下,生產大量高質量的牛痘疫苗,為中國提前消滅天花病毒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使中國在消滅天花病毒方面領先世界16年。湯飛凡也因此被稱為“中國疫苗之父”。中國科學技術史權威專家李約瑟稱贊湯飛凡是“預防醫學領域里的一位頑強的戰士”[9]。
1925年,湘雅第五屆畢業校友李振翩到北京協和醫學院細菌學系任職。他探索出防治豬霍亂瘟病疫苗的制造方法,后又鉆研脊髓灰質炎病毒,并同謝菲爾一道研制出預防脊髓灰質炎的“李氏-謝菲爾”疫苗(或稱LS-C),從而享譽世界。1941年至1942年,一場規模空前的霍亂橫掃粵、桂、黔多省,李振翩所在的貴州安順地區也發生霍亂。他率助手全力滅菌防病,成功制止了轄區內霍亂的流行,使近5萬余民眾幸免于難。李振翩惠民之功卓著,被擢升為陸軍中將[10]。
這就是顏福慶培養的中國現代高等醫學教育精英。他們是疫苗類藥品發明和制造專家,也是抗疫救災的公共衛生衛士。他們以實際行動踐行了孫中山先生所期勉的“學成致用”[11]。
墾荒藥品標準
1926年,顏福慶因北伐戰爭被迫終結12年湘雅生涯。與此同時,他接受國聯衛生組織邀請,投身武漢國民政府衛生工作。當時的中國,積貧積弱,衛生管理處于邊緣化。顏福慶到任后,立即與宋子文、孫科面談設立中央衛生部一事,將衛生管理工作規范化、系統化。他很快設計出衛生系統行政構架,在《國民政府衛生部編制表》中,明確列出“中國藥制編審委員會”,為這一機構的設立賦予了行政許可,也為部門職權的行使提供了遵循和指引。同時,他又寫信邀請國聯衛生部官員、協和醫學院公共衛生系主任蘭安生博士趕赴漢口,幫他和武漢政府一起籌備衛生部[12];隨即在1927年的《中華醫學雜志》發表論文《國民政府應設中央衛生部之建議》,建議衛生部“應負衛生立法與司法之職責”,并提出衛生部的組成原則、具體功能、經費預算、衛生編制、衛生行政系統結構等詳盡建議[13]。
為了掌握國外藥品標準情況,規范國內藥品制造和使用,藥學工作者分別于1923和1927年翻譯出版《美國西藥譜》《英國藥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西藥質量標準在中國的普及和應用,但與中國制藥工業實際發展水平不相適應,適用性較差[14],并且無法律效力。如1927年譯者高鏡朗為其《英國藥制》所撰弁言中道:“他國藥制原不適用于吾國。惟吾國新醫藥學界現今尚無藥制之規定,原料精粗不一,制劑無準確之標準,而全國新醫藥學界人數尚少,欲求藥制之正式頒訂,一時勢難實現。原書簡賅而切實,迻譯公布,或堪暫作他山之助拋磚引玉,獻圖鑄鼎,拙譯之出,如得引起全國新醫藥學界之注意,協進而厘定《中華藥制》,是則譯者所馨禱者焉。”[15]
在缺乏與本國國情和近代藥學發展進程相適應的藥物使用標準的情況下,用藥混亂、監管困難等一系列問題層出不窮。顏福慶從學理上深刻闡述國家設立衛生部這一行政管理機構的充分必要性,擘畫了設立國家藥制編審委員會的宏偉藍圖,把藥品管理的主權牢牢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中,充分體現了他赤誠的愛國情懷和嚴謹的科學態度。
1928年11月,南京國民政府正式設立衛生部。部長劉瑞恒向“北京協和”借調孟目的教授到南京,擔任藥品標準編纂工作[16]。
始于1929年初,同年8月底草成,次年4月下旬編定,《中華藥典》是近代中國首部由官方頒行的藥典,于1930年10月由上海的中華書局印制,次年8月由內政部衛生署發行。至1931年10月1日,南京國民政府即訓令各醫院藥房各購一部,以資遵守。如此,行政力量又自上而下推動了該藥典的普及。由于其官方背景以及推行藥物標準化的主旨,該藥典在中國藥學發展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17]。
《中華藥典》問世后,其權威性和標準化思想也在社會上擴散開來,醫師和藥商的行為受到藥典的約束。例如,山東省政府曾于1932年11月24日訓令本省藥商的制造、買賣或貯藏行為需符合藥典之規定,如若藥商配藥有違藥典之規定或醫師之藥方,則存在遭受政府取締的風險。因此,這部藥典實際上就是一部聯系著國家行政、醫學和商業的法典[18]。這意味著,藥典不僅是藥品質量標準,而且是用藥質量標準。
新中國成立后,1950年1月,衛生部從上海抽調藥學專家孟目的,負責組建中國藥典編纂委員會和處理日常工作的干事會,籌劃編制新藥典。《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簡稱《中國藥典》)于1953年正式編印發行。隨后,1963發行第二版,1977年發行第三版。直到改革開放后,《中國藥典》保持著5年一版的編修進度,從1985年的第四版到2020年第十一版,逐步構建起以《中國藥典》為核心的藥品質量標準體系,內容體例不斷完善。
《中華藥典》的制定和頒布為國家藥品標準管理開拓了思路、鍛煉了隊伍、理順了方法、找出了差距,為新中國國家藥典委員會的成立和《中國藥典》的編纂提供了有益借鑒。藥品標準的有效實施,保障了醫藥工業的有序發展,促進了臨床合理用藥,為服務健康中國建設、落實習近平總書記“用最嚴謹的標準、最嚴格的監管、最嚴厲的處罰、最嚴肅的問責,加快建立科學完善的食品藥品安全治理體系”指示精神提供了有力保障。
今天,當我們能夠及時獲取質量合格的藥品,當我們能夠放心用上安全有效的藥物,當我們能夠隨時得到“藥品不良反應”的警示,當我們使用藥品療愈病痛恢復健康享受生活的時候,不會忘記是“最嚴謹的標準”體系在默默地有序運行,也不會忘記開拓藥品標準的中國現代醫學教育先驅顏福慶。
顏福慶于1956年加入九三學社,曾任九三學社中央委員會委員,第二、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他的“西醫必須大眾化,西醫必須中國化”宏愿的提出已經過去整整一百年,至今依然閃耀著不朽的光芒[19]。
注釋:
[1]錢益民、顏志淵:《顏福慶傳》,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
[2]馮春磊:《中國西醫學界泰斗——顏福慶》,《中國醫學人文》,2018年第4卷第12期,第2頁。
[3]黃珊琦:《顏福慶創辦紅十字會醫院與仁術護校》,《中南大學學報(醫學版)》,2014年第39卷第12期,封二、封三。
[4]錢益民、顏志淵:《顏福慶傳》,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78-80頁。
[5]顏志淵:《顏福慶與上海醫學院》,《民主與科學》,2018年第6期,第68-70頁。
[6]俞可:《顏福慶以正誼明道開辟醫學教育之天地》,《上海教育》,2013年第3期,第44-45頁。
[7]湯飛凡,上醫校友會,http://shmc.org.cn/show.aspx?info_lb=68amp;info_id=502amp;flag=5。
[8]《湯飛凡:一個令日本侵略者牙根發癢的名字》,中南大學新聞網,https://
news.csu.edu.cn/info/1002/123124.htm。
[9]胡平安等:《百年湘雅抗疫簡史》,《中南大學學報(醫學版)》,2020年第45卷第5期,第481-488頁。
[10]同[9]。
[11]名人與湘雅,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https://xysm.csu.edu.cn/old/xygk/mryxy.htm。
[12]同[1]。
[13]劉洋、張培富、李鳳岐:《近代醫學制度變遷——以中西醫社團為視角》,《自然科學史研究》,2017年第36卷第3期,第387-401頁。
[14]趙宇新、麻廣霖、張偉:《中國藥典的發展歷史及啟示》,《中國藥品標準》,2020年第21卷第6期,第481-486頁。
[15]蘆笛:《國民政府的藥物標準統一工作——以藥典的籌備、編纂和推行為中心》,《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第142-152頁,第171頁。
[16]黃宜、孟昭儀、孟憲維:《孟目的傳略》,《中華醫史雜志》,2020年第3期,第176-192頁。
[17]同[15]。
[18]同[15]。
[19]黃珊琦:《顏福慶的宏愿》,《中南大學學報(醫學版)》,2016年第41卷第7期,封二。
(作者為九三學社青島市委會社史研究中心委員)
責任編輯:馬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