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陪審員賈斯汀被選為一起“雨夜謀殺案”的二號陪審員,卻在了解案情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不僅是被告人不在場的唯一目擊證人,似乎還與被害人肯德爾的死亡之間有著高度的關聯……
在2024年11月上映的美國影片《二號陪審員》中有這樣一個場面:采石場附近的酒吧里,一對情侶因感情意見不合發生爭執,兩人推搡中酒瓶碎裂,爭吵再度升級。
瘦弱的肯德爾哭泣著沖進雨夜,詹姆斯意欲阻攔緊隨其后,重重的摔門聲引起了酒吧眾人關注,有人拿出手機錄像,卻正巧記錄了雨中的爭吵,尤其是詹姆斯帶有威脅色彩的決絕話語,和帶有施暴傾向的動作。
第二天,肯德爾的尸體在采石場公路下被一位徒步背包客發現,她的兩側肋骨斷裂,顱骨因撞擊在巨石上受到重創,而周遭所有犯罪痕跡均被暴雨沖刷殆盡。肯德爾的死不禁讓人們聯想到前夜她和詹姆斯的沖突。詹姆斯身形高大強壯,有家暴前科,還有數十年黑幫經歷。而那些酒吧的證人、視頻證據逐一指向了一個“結論”:詹姆斯是這場雨夜犯罪的元兇。
負責此案的檢察官是一名果敢干練的女性,同時,她還是一位致力于在家庭暴力中伸張女性權利的議員。這起案件讓她感受到家庭暴力的“信號”,因此,在遴選陪審員時,基于勝訴意圖,她刻意挑選了女性陪審員和擁有完美愛妻人設的男性賈斯汀,也就是本片的主人公“二號陪審員”。
庭審中,胸有成竹的檢察官將一份份證據向陪審團出示,但在賈斯汀看來,檢控方構建的真相似乎越發模糊了,而他心底塵封的回憶卻越發清晰……那是同一個雨夜,賈斯汀因難以承受喪子之痛來到酒吧,因酗酒醉駕被處罰過的他面對著酒杯久久地出神,他已不確定自己當時是否飲酒了,只記得駕車離開時,隔著車窗上的雨簾,他看到了那對在爭吵中不歡而散的情侶。
開車經過采石場的老路時,賈斯汀被短信分神,車外暴雨如注,無邊的漆黑似乎昭示著更大的危險,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他恍然意識到自己駕駛的車子應該撞到了什么,顫抖著下車環視,但路上空無一物、橋下亦幽深難辨;此時暴烈的雷聲炸響,短暫照亮一霎,已然分不清賈斯汀額上是慌張的汗水還是雨水,只余昏黃的燈光中“鹿出沒”的警示牌在眼瞳中放大,賈斯汀抱有一絲僥幸——興許是撞到了一頭鹿。

隨著檢察官當庭展示案發地點和現場勘查的照片,橋邊那矗有“鹿出沒”的警示牌越發顯眼,賈斯汀那天究竟撞到了鹿還是路過的肯德爾?如果是賈斯汀撞死了肯德爾,那他為何還能坐于陪審席上?身著囚服的詹姆斯究竟有沒有在雨夜尾隨肯德爾行兇?情人雨夜謀殺或路人肇事逃逸,真相究竟是什么?
在競技主義法庭上,控辯雙方都期待案件能夠遵照自己的預設進行,如何更好地發揮己方證人的作用便顯得極為關鍵。
控辯雙方都會通過詢問證人來迂回地與陪審團交流,如在直接詢問中,提簡短并且表現為開放式的問題,諸如:“你當時在哪里?”“你看到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讓證人依托敘述性回答,解釋其行為,以有效呈現案情。事實上,詢問者還能以告誡方式發問來調整證言節奏,但是這也直接帶來了“表演”的風險,倘若詢問者與證人事先排練當庭展示計劃,并就如何回答加以提示,事實認定者便存在誤入可信性陷阱的風險。
在《二號陪審員》這部電影中,偵查人員聲稱找到了唯一的目擊證人,證人的當庭指認在扭轉庭審局勢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目擊證人是一位老者,住在采石場樹叢外不遠處的房屋里,據他所述,他因聽到撞擊聲在窗邊遠眺,正巧目睹了行兇者“拋尸后”下車環視的全程,證言描述的景象與賈斯汀當時的行為高度契合,陪審席上的賈斯汀已驚恐萬分,但這位唯一的目擊證人卻將手指向了坐在被告席的詹姆斯,并大喊“我看到的就是他” !
實際上,檢察官走訪目擊證人住所時,看到窗外層層樹影婆娑,對證言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而老者也坦白了自己之所以指認詹姆斯,是始于“懲惡”的想法。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目擊證人的錯誤辨認已成為導致無辜者被錯誤定罪的首要因素。薩繆爾·格羅斯在《美國錯案報告》中指出,在謀殺案中,錯誤定罪現象最為普遍且直接歸因于目擊者的錯誤指認。此類錯誤可能源于證人僅對犯罪嫌疑人有過短暫且不清晰的一瞥,或是在觀察條件極為不利的情況下目睹犯罪行為。倘若被指認的個體重復出現在辨認程序中,或通過特定方式被突出強調時,錯誤辨認的風險便顯著增加。
此外,若偵控方向目擊證人暗示,已掌握特定嫌疑人的犯罪證據,這種非正式的引導亦會加劇錯誤辨認事件的發生概率。
在了解案情的過程中,二號陪審員賈斯汀高度懷疑自己與被害人肯德爾的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是利用自己作為陪審員的身份來混淆視聽、自我防衛,還是主動向法庭坦白一切?
面對這個道德上的兩難抉擇,賈斯汀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希望能促成“無罪判決”之局面。但是,單薄的物證、片面的證人證言,以及結論存在瑕疵的鑒定報告,均未引起陪審團的質疑。
影片多處展現了陪審員們因孩子需要照顧等理由急于回家,或因此前遭受過詹姆斯所在犯罪團體的侵害等因素,甚至未看一眼案卷證據材料便主張“有罪”,希望能快速投票結束審判,遑論思考案件的真相?
司法的主要功能是判斷,但是陪審員單純經過庭審而獲得的信息常常是片面的,難免會因為某個點產生偏頗的認識。有時,哪怕陪審員獲得的信息是全面、完整的,但當他們只愿意相信某一方面的信息時,便會主動過濾掉其他信息,似乎并沒有意愿綜合全部信息以形成正確判斷。例如,因被告詹姆斯前科累累而產生的偏見,驅使絕大多數陪審員在第一時間投出有罪票。
德肖維茨在《最好的辯護》一書中揭示了美國司法的潛規則:陪審團總會習慣性地認為,幾乎所有的刑事被告人都是有罪的。因此,在第一輪投票中,當“詹姆斯有罪”將要以壓倒性的票數在12位陪審員中勝出時,賈斯汀卻堅持為詹姆斯投出無罪票。這是因為他親眼目睹詹姆斯從停車場離開酒吧,并未經過采石場,自己正是被告不在場的唯一目擊證人。
知道真相的賈斯汀想維護正義,提出肇事逃逸的推理,力排眾議地引導大家得出“不能排除合理懷疑地認為詹姆斯殺害了肯德爾并拋尸”的結論,為被告人詹姆斯投出“無罪”票,但這一趨勢轉變也引發了檢控方的關注和進一步調查,他們搜集并逐一確認了該地區一年來所有遭受過類似撞擊損傷的車輛維修記錄,也敲開了賈斯汀的家門。
隨著檢方律師發現端倪、逼近真相,賈斯汀陷入了艱難的抉擇——支持詹姆斯無罪,他自己極可能要遭到“反噬”:醉駕致人死亡,做偽證,數罪并罰,他極有可能面臨幾十年的牢獄之災。反之,他必然遭到良心的譴責。
如果被架在火上烤的賈斯汀最終還是作出了“利己”的決定——迅速出售肇事車輛,又隱瞞雨夜的車禍真相,捏造了在硫黃山口撞死一只鹿的故事,又在投票中倒戈陣營,引導陪審團按照最初的“有罪”印象形成決議……相較于看起來正直無辜且妻子即將臨產的二號陪審員賈斯汀,前科累累的詹姆斯順理成章地成為眾望所歸的兇手。
法官落槌的剎那,庭外聚集的民眾慶祝案件迎來了“公正”的判決,檢察官因為勝訴得到晉升,家暴被社會關注,被害人家屬得到慰藉,陪審團覺得自己伸張了正義,作出了“正確”的決定,賈斯汀回歸了幸福的家庭。唯獨法庭之外,蒙著眼睛的忒彌斯手持天平,那天平似乎在真相與正義之間隨風搖擺。
是眼睜睜地把一個明知無辜的人送進監獄,一輩子良心不安,還是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然后親手毀掉自己的生活和事業?這個可怕的選擇題,你會怎么選?

一個謀殺案件陪審團的成員懷疑他自己跟受害者的死有一定關系,陷入了道德困境:是利用陪審員的身份來迷惑他人、保護自己,還是向他正在參與的法律系統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