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河流

沿河而行

除了舟楫，你很難走完一條河流

無論是去往上游，還是下游

有時礁巖擋道，有時

蜂鳥野花將你挽留。有時

根本就沒有路，讓你

不得不羨慕，水中的一尾魚

水上的一只鷺的自由

河流的前世

是高高在上的云朵

今生卻一直匍匐在大地上行走

對萬物，都抱以仰望之姿

懷抱恒河之沙，也擁長天一匹

沿河行走，上游和下游

同一處風景，在兩岸

有迥異的心情。唯有風過處

彼此的血管里響起同一片濤聲

我所知道的河流

水往低處流

是河流的宿命嗎

總有不信邪的一滴滴水

把藍天云白鐫刻在波心

水往高處走

是對河流的背叛嗎

為了爬上云端，一滴水得經受

太陽這把巨錘多少的鍛打

而扭曲變形，而面目全非

那么多從云端跌落的雨

挾裹著萬箭穿心般的不甘

紛紛投河自盡……

當每一滴水與河流又一次相遇

用漣漪，縫合著傷口

用濤聲，安慰著彼此

繼續著生生不息的行程

在菜園

在鄉間菜園，我常常在無意間

淪為一個劊子手

剝開一顆菜心，一條條赤裸的

青蟲正酣睡其中

也許明天，它們就會長出絨毛

也許后天它們就會長出

飛翔的羽翼。在鄉間菜園

我們常常不及一棵青菜或白菜

所展示出的公平與包容

它們用翡翠的肉身

一半給了菜園的主人

一半給了素昧平生的青蟲

古鎮老茶館

滴水不漏，注入一壺乾坤

返青的鳥鳴

在細雨的枝頭顫動

隔夜的宿霧

讓黎明，一一緝拿

唯有一座塵封的

春山。至今在云天外逍遙

河邊耕種的人在唱歌

隔河望去，河邊有人在耕種

河邊耕種的人，一定是

遇到了開心的事。或許

失而復得的耕種，本身就是

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整個夏天，那里——

是洪水肆虐的一片洼地

河邊耕種的，不是一個人

是一群人。面目模糊

但歌聲把水中的天光拭得锃亮

把冬天的水面，和風的分貝

也抬高了幾分。再準確一點說

不是他們在唱歌

是老掉牙的收音機代替他們

在歌唱

風豎起了耳朵

誰在心底輕輕和流水

趁機擷取了光陰顫栗的證詞

月光老屋

瓦片是經風沐雨的書頁

每一頁都是鄉愁的章節

老屋的門窗，框住

故鄉的影像

是黑白分明的往昔

框不住的是夜貓的叫聲，和歸鳥

在枝頭的撲騰。抖落幾點

天邊的露水

月亮是否還是從前的

那一輪月亮

與李白邂逅的

可是同一輪月亮

多少人在有月亮的夜晚

不敢抬頭。怕月亮

憐憫地貼上來，如漲潮的一滴淚

霧 中

獨自從霧氣深處走來

廢棄的鐵軌，如并行的沉默

路兩旁若隱若現的枝丫

是一雙雙嶙峋的手在迷霧中

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碎石在腳下，發出

嘆息般的聲響。是這寂靜中

唯一的回應。霧氣越來越濃

擁抱著徘徊的身影

在這清冷的冬日

多少曼妙的往昔如同一個

被時間遺忘的夢境

只有那漸行漸遠的腳步

堅定地向著遠方

訴說著這霧中無聲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