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西安博物院原創臨時展覽“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的敘事展覽實踐為依據,總結其在編織意義網絡、營造敘事空間方面的經驗,分析其在展品、空間、交互及導覽等方面的優勢及不足,以期為博物館策展人員策劃敘事展覽提供借鑒。
關鍵詞:敘事展覽;意義建構;敘事空間;長安有故里;講好中國故事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05.023
“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展形象”的重要使命任務。講好中國故事,對于我國民眾堅定文化自信,對于中國國家形象塑造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是實物資源、文化資源豐富的博物館的天然使命,責無旁貸。博物館應時刻牢記融入中國文化,不斷創新傳播方式和方法,以期將中國聲音傳遞得更廣更遠。愛聽故事是人類的天性,只要故事足夠吸引人,那么人們就會成為這個故事的忠實受眾。對于博物館來說,陳列展覽是博物館的中心工作,是文物藏品保護與研究成果的體現,是實現博物館文化價值和核心功能的基本方式,也是博物館直接服務民眾的重要手段①。博物館想要發揮傳播與教育職能,首先就要舉辦展覽,并且要舉辦能夠激發公眾興趣、吸引公眾參觀的展覽。在國家層面的積極導向和博物館策展人員的不斷探索下,博物館界開始積極討論如何用展覽講好中國故事,敘事展覽應運而生。
1 敘事展覽
許捷認為敘事展覽是以時間軸進行最頂層組織架構,展示內容具有明確的一致性,并形成一定的故事邏輯的展覽范式②。趙祎君認為滿足三個條件才能被稱作敘事性展覽:必須基于陳列方案的整體層面;必須兼具人物、事件、因果三要素;必須體現展覽自身的傳播特性—以物品和空間作為主體信息的媒介載體,以陳列語言作為敘事呈現的主導方式③。不論是敘事展覽還是敘事性展覽,定義雖有不同,但基本前提是必須在整體設計的基礎上具備故事邏輯。那么博物館在策劃一個敘事展覽時,解決好如何構建一個吸引人的故事世界,哪些工作可以幫助展覽更好完成故事進行敘事等問題,就成為重中之重。
2 展覽回顧
近年來,西安博物院不斷發力,深挖文物價值,創新表達方式,期望打造更具交流感的展覽空間,使觀眾能夠于展廳行走站立間代入故事主人公,與時空對話,從而更好理解展品,更好理解故事。2022年,西安博物院推出的原創臨時展覽“花月醉雕鞍—大唐金鄉縣主”,分“大唐縣主”“生逢盛世”“多彩人生”及“和鳴于飛”四個篇章講述了唐代開國皇帝李淵的孫女金鄉縣主的一生。該展覽具有明確的主人公—金鄉縣主,有時間線—縣主一生,也有因果關系—因身份特殊而享有如此高規格的葬禮。
如果說“花月醉雕鞍—金鄉縣主展”故事線不夠突出,敘事性不夠強,那么2023年西安博物院推出的原創展覽“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則離敘事展覽更近一步。策展靈感源于西安博物院館藏明星文物—唐代三彩騰空馬,以馬背上的西域少年為原型,演繹出一位沿絲綢之路而來,前往長安尋夢的藍衣少年角色。通過藍衣少年在大唐長安游歷所見、所聞、所感,串聯展覽四個集中化的場景單元—西市、寺院、郊外、宅居。藍衣少年跟隨父輩的腳步來到長安西市,感受大唐金市的繁華、胡姬酒肆的親近,在寺院內感受禪茶之風的妙處、百戲雜技的精彩,在郊外感受郊馳狩獵的肆意、水邊麗人的妖嬈,最終藍衣少年定居長安,從感受這座城到融入這座城。展覽共展出唐代精品文物175件(組),包括陶器、瓷器、金銀器、玉器等,這些精美的展品勾勒出繁盛的古絲綢之路和唐代生活世俗百態,再現了古時長安多彩的生活畫卷,展現作為絲綢之路起點的長安文明與世界文明之間的交流互鑒。
3 敘事展覽的建構
3.1 編織意義網絡
傳統的展覽多采用分類陳列或時間線陳列,而“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創新性地用一位虛擬的人物—來自西域的藍衣少年來構成展覽。觀眾通過他在大唐長安經歷的種種,感受到那個時代的多彩與魅力。如何加強故事的邏輯性,讓藍衣少年深入人心,在展覽文字的創作上就必須下大工夫。優美洗練的展覽文字,能夠幫助觀眾更好地進入展覽故事的情景中,提高敘事展覽的故事化程度④。
通過圖版上藍衣少年的足跡與心聲,所有展品及展陳空間被完整鏈接了起來。“很多年以后,藍衣老人還清晰記得自己初入長安那種直擊心底的震撼。那時,他還是一個藍衣少年,從祖輩、父輩那里聽得太多太多關于長安的故事……長安夢深深植根于心底,懷抱熱望,少年踏上了逐夢之旅……”一段序言,將觀眾引入藍衣少年追夢長安的故事情境中。來到展覽的第一部分,圖版文字的前兩句話即“暮春時節,藍衣少年抵達長安。穿梭在繁華的西市中,藍衣少年只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通過藍衣少年的眼睛,觀眾看到了長安的繁華與開放。而策展人不僅想讓觀眾看到,更是要去感受,因而在每個單元結尾處,圖版上都有一段“藍衣少年說”。“我從西域而來東行至大唐長安。這里雖與我的家鄉遠隔千里,但隨處可見可聞的胡服胡飾、胡飲胡食、胡音胡樂,時常讓我忘記身在異鄉。”通過序言、引言、單元說明、“藍衣少年說”及后記等圖版文字,將觀眾完全帶進絲路少年逐夢長安的故事中。
3.2 營造敘事空間
即便一個臨時展覽已經確立了較為完整的敘事框架,但處于開放空間的觀眾,會在隨意走動中重構甚至解構故事,為了使觀眾在參觀的隨意性中能盡可能處于敘事氛圍,策展人需要在展覽中營造敘事空間,幫助觀眾理清故事邏輯線索。“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在空間表達上將文物展品與半實景化場景相互交融,輔以國風手繪插畫、復原舞蹈動態展示、互動體驗、多媒體交互等多種方式,讓觀眾在參觀過程中移步換景,跟隨藍衣少年重回盛唐時光,共同體悟一段長安文明。
3.2.1 展品:陳列要素與故事物證
在敘事展覽中,文物展品不僅是被欣賞的對象和展覽的陳列要素,更是故事敘述系統中的要素之一,是這個故事的物證。策展人員通過空間與視覺的建構升華了展品的含義,觀眾通過觀看、想象、理解、反思等行為,還原故事場景,體味故事情節。“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第一單元“長安市”,講述藍衣少年和無數域外來客來到長安,該單元配套的三彩騎駝奏樂俑、三彩載物臥駝俑及胡人牽駝俑等展品,讓觀眾聯想到藍衣少年是如何跟隨浩浩湯湯的商隊,帶著豐富的奇珍異寶、特色商品一路穿越絲綢之路來到這里。展覽第三單元“狩獵出游”,展出了一組造型多樣、變化多端的狩獵俑,策馬、架鷹、抱犬、帶豹、馱鹿、帶猞猁,高鼻深目的胡人,靚裝馳騁的女性,便是唐人縱馬飛馳、呼鷹逐獸于山林原野,盡情享受馳逐快意的狩獵場景的生動再現。
3.2.2 空間:場景建構與互動體驗
博物館展陳的裝飾設計具有輔助主題的氣氛渲染作用,實現展陳的美學意義和象征意義⑤,搭建特定的場景,能夠有效輔助博物館陳列主題情境呈現。在觀眾進入展廳之前,藍衣少年的故事已經開始講述。在展廳正門前的圓形大廳,策展人員用一圈環形背景展示了絲路旅客趕著駝隊從大漠之中跋涉而來的場景,他們的目的地是心心念念的大唐長安。展廳入口便是藍衣少年進入長安的必經之門—開遠門,仿制的朱紅色大門極具代入感。進入開遠門,觀眾緊接著就來到了西市,開遠門與胡人來到長安的第一站—大唐西市僅相距兩坊之地,此種展覽布局十分巧妙。同時,在“大唐金市”篇章,有整墻國風手繪插畫,鱗次櫛比的房屋,寬闊的街道,三三兩兩的仕女、胡人、僧人,建構起熱鬧繁榮的西市景象。在“禪茶之風”篇章,幾案、蒲團、直欞窗以及窗上搖曳的竹影,策展人員布置了一間環境雅致、意境清幽的茶室,整體氛圍與唐代參禪文化與飲茶風尚相得益彰。在“水邊麗人”篇章,策展人員設置了一個帶欄桿的木質圓臺,四周裝飾水草,地面投影出波光粼粼的水面,加上背景墻上的終南山以及周圍展柜中陳列的服飾不同、發髻多樣的唐代仕女俑,營造出一幅生動的唐代女性迤邐而行、臨水照花的明麗風景。游客站上圓臺,更能切身感受到“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美好,自己也成為這“麗人”中的一員。
展覽尾廳的一組裝置,不再是歷史場景的還原與呈現,而是把26位曾在長安居住生活過的外國人士的史料記載變成頗為藝術化、現代化的裝置,像一片片書頁飄浮在空中,讓觀眾眼前一亮,想要抓住一探究竟。而當游客駐足,仰頭去讀書頁上的文字時,展覽的意境似乎更加明確,藍衣少年不再是一個概念,他的身上有許多歷史人物的影子,他是許許多多實實在在的人的縮影。這些藍衣少年們,他們與長安有怎樣的聯結,在長安發生過怎樣動人的故事,他們為這個展覽打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讓藍衣少年的故事延續到展廳之外。
3.2.3 交互:多媒體與數字化
一個展覽中,實物展品不僅要將自身所蘊藏的文化意義傳達給觀眾,還要與其他展品一起,共同承擔故事敘述的任務。要做到這一點,有時單憑實物展品自身是難以完成的,往往需要借助于輔助性的解釋手段,利用多種媒體綜合作用來實現⑥。在“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中,550平方米的展廳共有4處視頻播放。展覽序廳的唐代影視資料,讓觀眾一進入展廳就融入故事當中,進一步深化敘事氛圍。“胡姬酒肆”篇章,一段胡旋舞資料視頻,似乎復活了展品上正在跳舞的西域胡女。加上具有西域特色的尖頂拱形門洞、富含民族特色的帷幔及各式各樣的銀盤銀碗銀杯,希望為觀眾營造酒肆內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正在推杯換盞的熱鬧場景。“百戲雜技”篇章,以三彩童子疊置伎俑為原型創作的一則動畫,使固態的文物展品活了起來,用動畫放大了孩童的天真可愛、技藝高超。“狩獵出游”篇章,以金鄉縣主墓出土的一組彩繪狩獵俑為原型創作的動畫,8件狩獵俑活了起來,在郊外射鷹逐鹿,好不快活。視頻整體以唐墓壁畫為背景,古風古色,與這部分展廳的整體色調相得益彰。利用多媒體技術融入展覽并作為一種詮釋方法,擴展了信息傳遞的內容,可以幫助觀眾更好地沉浸在故事中,理解故事,并能調節觀眾觀展節奏。展覽中的數字化內容也能讓觀眾與博物館的互動更靈活、更多樣化,能夠讓觀眾在動靜對比中感受故事及文物背后的內涵與細節。
3.2.4 導賞:解說引導與互動演繹
參觀博物館時,越來越多的觀眾會選擇講解服務。講解是文物展品與觀眾之間的橋梁,專業的講解人員通過自己的語言將文物展品所包含的信息、思想、情感盡可能全面、客觀、準確地傳達給觀眾,對觀眾深入了解展覽內容和文物歷史文化內涵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⑦。對于敘事展覽,講解意義更甚,一來講解員可以對故事發生的背景、人物、時間進行介紹,使觀眾更容易進入策展人打造的故事世界。二來講解員可以作為引導,和觀眾一起讀故事,因為有些觀眾不會特別注意展板上關于故事走向的提示內容。
“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開展當天創新性地采取了“沉浸式導賞”,采用角色扮演的形式,由一名藍衣少年引導參觀,其余演員在進入城門、胡姬酒肆、禪茶之風、郊游出獵、水邊麗人等場景進行表演,通過過所通關、胡商叫賣、胡姬跳舞、僧人論茶、武士舞劍、仕女彈琴等極具互動性的演繹,讓觀眾不僅是看,同時調動多種感官身臨其境地參與到展覽當中。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長安百態,不僅藍衣少年看到了,每一位觀眾也都看到了。而此時此地,每一位觀眾就是故事的主人公—藍衣少年。與古代人物的互動對話讓游客更易產生情感聯結,也讓展覽想要講述的故事更加立體真實,進而使觀眾在互動與共享中形成一致的情感體驗與身份認同⑧,真正讓觀眾實現沉浸式觀展。
4 總結與反思
敘事展覽的優勢在實踐中是顯而易見的,以特定故事主題來組織展覽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整合了展覽中的物件、信息、空間和時間要素,清晰的邏輯和身臨其境的時空環境不僅保證了敘事的有效性,還可以最大限度地調動觀眾的參與熱情⑨。“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在展覽期間獲得了相當多觀眾及媒體的喜愛與好評,但具體操作中的一些問題我們也應正視,積極面對。
一是改進敘事方法,強化敘事要素。展覽尾廳的觀眾留言本上,有觀眾寫道:“所以從頭看到尾,為什么是藍衣少年呢,強調藍衣的作用是什么?”這位觀眾提到了“藍衣少年”,說明他閱讀了展板上的相關文字,至少閱讀了部分,并且他愿意花費時間留言,表明對展覽有所思考。這位觀眾的疑惑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觀眾,所以策展人員需要吸取建議,在未來策劃敘事展覽時,在故事情節設計、展覽文字創作、敘事空間鏈接等各個環節改進敘事方法、強化敘事要素,讓觀眾盡可能地讀懂展覽故事,引發情感共鳴。
二是加強館際合作,調動文物資源。本次展覽的立意表達十分新穎,但對于關注關心西安博物院發展的觀眾來說,展品很多都是熟悉的“老面孔”,展覽內容實質上未跳出唐人的衣食住行,展覽空間規劃、參觀路線也與之前的展覽幾乎一致⑩。2024年,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策劃的“駝鈴聲響—絲綢之路藝術大展”共展出中、美、德、日、挪威5國,14個省、自治區、直轄市,35座城市,60余個各類型機構的500余組件作品。策展人員以開闊的國際化視野,豐富的展品來源,呈現了一個非常精彩的展覽。在長達半年的展期中,策展團隊通過展品替換、展陳優化、設置展覽特別單元等形式,為展覽注入活力,常變常新的展覽不僅豐富了觀眾觀展體驗,也吸引觀眾保持關注。持續加強和其他文博機構及地區的文化與展品的交流與合作,能有效充實文物資源,提升展覽內涵,增強觀展體驗。“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若能夠借展聯系絲綢之路沿線省市、國家的相關文物,對于該展覽來說,故事背景將更具歷史觀,人物形象塑造將更豐滿立體,展覽內涵將更厚重深刻。
三是科技賦能,打造沉浸式展覽。“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大唐行”開展當天的演繹互動導賞效果出彩,但遺憾的是,這種演員表演互動的方式只在開幕當天舉行了一次。即使演員可以每周甚至每日來演出一場,也只有固定時間的固定人群能夠體驗這種沉浸式觀展。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做出有益嘗試,該館配合“錦繡西域 萬里同風—新疆絲路文化特展”推出沉浸式講解項目,由金牌講解員扮演詩仙李白,自述其為尋找身世之謎,從大唐長安來到西域的故事。在敘事展覽中,這種沉浸式導覽方式的可操作性更強。當然,隨著科技在文化產業領域的蓬勃發展,VR、AR、全息投影、智能交互等技術手段已日趨成熟,越來越多的博物館已經擁抱科技,相繼推出不少沉浸式體驗項目。沉浸式展覽場景還原度高、互動性強、敘事性突出的優勢十分適配敘事展覽,以科技賦能展覽,也許會將觀展體驗提升到新的維度。
一個展覽從策劃到呈現會面臨諸如經費不足、人才匱乏等各種現實因素,但博物館策展人員突破傳統,積極探索實踐策展方式,力求文化內涵與科技手段并行,知識普及與互動體驗并重。可以想見,博物館敘事展覽在未來或成主流,也將以更受觀眾歡迎的方式講述中國故事,傳遞中國聲音。
注釋
①單霽翔.從“數字增長”走向“質量提升”:關于廣義博物館的思考[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4:277.
②許捷.敘事展覽的結構與建構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2018.
③趙祎君.博物館展覽的敘事性判定[J].東南文化,2021(4):151-157.
④許捷.敘事展覽的結構與建構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2018.
⑤李倩倩.從空間到風格:歷史類博物館展陳設計研究[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7:127.
⑥嚴建強.新的角色 新的使命:論信息定位型展覽中的實物展品[J].中國博物館,2011(Z1):2-9.
⑦廣東省博物館協會.博物館工作指南[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395.
⑧李岫澤.沉浸·共享·互動:西安古風街區“長安十二時辰”的儀式化傳播研究[J].視聽,2022(9):31-34.
⑨尹凱.信息和敘事:展覽的兩種類型定位及其困境[J].文博學刊,2024(2):52-59.
⑩于暉.小人物與大時代:“長安有故里—絲路少年長安行”展覽簡評[J].文物天地,2023(S1):85-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