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住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記憶里多是摔進泥塘的狼狽、被野狗追趕的恐懼。直到搬進城里,住在水泥森林的防盜門后,鄰里間只剩電梯里點頭的交情,童年才被一只藍色的貓點亮。
那臺笨重的黑色電視是城里生活的第一份禮物。我總愛拍打它的鐵殼,聽里頭零件叮當作響——像敲擊裝著寶藏的盒子。每天破曉,我就搬著小板凳正襟危坐,離屏幕五步遠是父母定的鐵律,否則我定要把鼻尖貼在那片閃爍的藍色里。
六點二十分,《藍貓淘氣三千問》的片頭曲準時響起:“地有多厚,天有多高......”藍貓是我的普羅米修斯,它把星辰大海裝進我蝸居的客廳。那些關于恐龍滅絕、極光成因的解說,讓我在算術本上畫滿飛船設計圖。漸漸地,我的世界被藍色浸染:本子上貼著戴博士帽的藍貓貼紙,運動鞋踩著它圓滾滾的頭像,連衣服都要藍貓專賣店的正品——仿佛穿著它的皮毛就能長出智慧。
某個蟬鳴刺耳的午后,片尾曲里循環的“藍貓熱線”終于蠱惑了我。攥著母親的舊手機躲進衣柜,按鍵時手指抖得像漏電。撥號前忽然惶恐:若它考我昨天剛播的宇宙膨脹理論怎么辦?若它真從電視里鉆出來,該請它喝草莓牛奶還是冰鎮汽水?衣柜里的樟腦丸熏得眼睛發疼,我卻越想越美——要是帶它去學校,連總考第一的同學都得羨慕我吧?
“嘟——”漫長的兩秒后,電話通了。“你……是藍貓嗎?”我聽見血液在耳膜上打鼓?!靶∨笥涯愫醚剑 鼻辶恋呐暣唐扑谢孟?。
衣柜突然變得逼仄,汗水和眼淚把藍貓貼紙泡得發皺。原來每天對我說晚安的眼睛,不過是彩條信號堆砌的謊言。
那個夏天結束在十元話費的賬單里。母親揚起的雞毛撣子落下時,我突然看清拖鞋上藍貓的笑臉——它早被磨得只剩半只耳朵,卻還在沒心沒肺地笑著。原來有些貓住在電視里,有些貓住在童年最柔軟的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