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帖(外二首）

犁鏵切開凍土時

蘆葦的根須正吮吸著

去年深埋的鹽粒

北風卷走最后一塊浮冰時

磨刀石正在咽下

井臺上結痂的寒氣

炊煙扶著斷墻起身

將潮濕的露水

紡成屋檐下垂掛的蛛網

而泥土深處的癢

正被無數胚芽的指尖

反復撓抓

河床裂開青灰色的唇

吐出淤積的濕潤

那些被冰沒收的波紋

此刻正在蘆葦根部

重新醞釀生命

蘆芽拱破地衣的瞬間

泥土滲出淡黃的汁液

像極了父親用草繩捆扎越冬棉襖時

從指縫漏下的那串煙灰

解凍的骨節

凍土在牛蹄印里翻身

銹跡在犁頭上復耕

螞蟻搬運著谷倉裂縫漏下的光

那些被霜沒收的掌紋

正在蓑衣里重新發芽

鋤頭撬開板結的節氣

蚯蚓把黑暗翻譯成

疏松的囈語

河床吐出淤塞的悶氣時

蘆葦突然彎腰

接住冰層深處遞來的

第一粒火種

耕作新章

蓑衣吮吸三月的咸味時

犁溝深處有陳年月光

正被老牛咀嚼反芻

谷種在陶甕里翻身" "壓碎殘霜

田埂處冒出新蕨

像父親卷煙時抖落的

那些未燃盡的火星

而腐殖層深處

胚芽正在丈量雨水

與驚蟄之間的距離

石磨吐出陳年的星群

在曬場鋪成鹽的等高線

耙齒梳過凍土

——凍土析出喘息

當第一串泥星濺上衣角

整個村莊聽見

溝渠深處

殘冰正在分娩

春汛最初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