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親散步

母親一輩子含莘茹苦撫養(yǎng)我和四個哥哥長大成人，還沒來得及好好享福，就撒手離開了人世，這讓我和哥哥非常悲傷，尤其是對我這個年齡最小的“小豆芽”而言，簡直是悲痛欲絕了。母親去世好長時間，我都不能接受那個殘酷的現(xiàn)實，我和母親在一起生活的點滴一一在眼前浮現(xiàn)。我喜歡每天散步，可在我的記憶中，我和母親一起散步的時光僅有三次。

第一次是母親身體還比較健康的時候，那時候她大概70歲，還能坐在摩托車的后座上。我住在老院里，母親在我那兒住了一個星期。她說：我住在這兒，頭也不痛了，也能睡著了。我聽后就笑著說：還是心情好了。那一回，我領(lǐng)著母親和表姐一起在天宇商廈散步，母親第一次乘坐電梯，當(dāng)時還有點害怕，我攙扶著她的胳膊，電梯上升過程中，母親說：還有點兒暈?zāi)兀∥艺f沒事！

第二次我和母親散步，是母親得了腦動脈硬化，我領(lǐng)著母親在市人民醫(yī)院檢查結(jié)束后，乘坐出租車，到了南城湖，望著碧波蕩漾的湖面，我想和母親在湖邊的便道上散散步。母親不愿走了，而是坐在湖邊歇息一會兒。我就和母親一起坐在從便道伸向湖岸邊的臺階上。母親望著湖水出神。此時的微風(fēng)吹拂，垂柳依依，像在向游人招手致意，而湖里時而有魚兒躍出水面，像在展示自己美麗的舞姿。我問母親：您看美嗎？母親微笑著說：美。我和母親在臺階上坐了大約半個小時。十年后的今天，我再次到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地方，那些臺階已經(jīng)消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紅色的涼亭，我再也尋覓不見那個讓我留戀忘返的情境了，心里就陣陣悵然與迷茫。

第三次我和母親散步，是母親患肺纖維化后。為了得到更好的治療，我?guī)赣H到市中醫(yī)院，我牽著母親的手，穿過長長的走廊，母親突然停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我問是啥？母親說：都帶來了。母親把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塑料袋，一層層地揭開，我才知道母親把“傳家寶”帶來了：一枚戒指、兩只耳環(huán)，外祖父的玉石煙袋，外祖母的黑紗巾，還有大姨母結(jié)婚時手里攥著的一只粉紅色的手帕……我來不及細(xì)細(xì)端詳，趕快替母親收起來。我知道母親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她是在間接地交代后事啊！那次從中醫(yī)院出來，回到家中，母親又說起這些“傳家寶”，她說：戒指和耳環(huán)是你大姐（表姐）買的，玉石煙袋和黑紗巾是你姥娘給我的，手帕是你大姨給我的。我不解地問：給我這些干啥？母親說：給源源（我兒子）玩。這怎么能玩呢？一直到現(xiàn)在，我把這些“傳家寶”放在床頭柜里，每當(dāng)我深深思念母親并且感覺母親在我身旁時，我就拿出來看看，看到這些“傳家寶”，就感覺母親微笑著看著我，眼睛里充滿了希冀和期待。尤其是那個戒指，我看到了戒指的大小，就會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母親長年累月地勞動而變得粗糙干裂的雙手。

母親去世后，我們每年的清明、中秋、春節(jié)都要給母親燒紙。母親的骨灰安葬在百公里外的永城，我有時不能回去，就在家附近路邊燒紙，開始在我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接著在中州路南京路交叉口。而我所在的小區(qū)就在南京路上，出了小區(qū)門沿著南京路向東，一直到中州路口，大概有兩華里的路程，每天早上是我雷動不動的散步時間。由于在這些路口燒紙，我就想母親的靈魂兒一定在這兒活動，不然她怎么知道我給她“送錢”呢？她怎么知道我深深地懷念著她呢？心底產(chǎn)生了這樣的念想，我就想象著我散步時，母親一定在我身邊護(hù)佑著我，我牽著母親的手，沿著南京路一路往東走，走到中州路口，再返回來。母親有絮絮叨叨不完的話。我對母親說：媽媽，知道嗎？您走后，我們又買了兩套房，一套是我們一家三口住的，一套是給源源結(jié)婚時用的，北邊那一套準(zhǔn)備賣掉；您僅僅坐過一次電梯，而我們現(xiàn)在每天都要乘坐電梯上下樓；源源很爭氣，也出國留學(xué)讀了研究生，這是我對他從小就有的希望，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他聰明而穩(wěn)重，能言會道，這不他還談了個對象，這真是咱們家的大喜事啊！我也加入了中國散文學(xué)會。媽媽，我說這些，您都聽到了嗎？您能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模樣嗎？

前天清晨，我起了個大早，天色還朦朦朧朧的，天地間一片灰白，像是大理石的顏色。我依舊沿著南京路向東緩緩而行。路邊的樹木枝葉婆娑，沙沙作響，聽不到鳥鳴的聲音，天籟剎那間仿佛沉寂了，而那些數(shù)不清的樹木像是籠罩在一個無邊無垠的黑網(wǎng)之下，周圍黑乎乎的，我像踏進(jìn)了一個幽深的黑洞。突然間，在距離我五十余米的大樹下，有個黑色的人影，像是躲在大樹后面，是的！人的形狀！有修長的軀體、有胳膊、有細(xì)長的腿，就是看不見頭部，更不用說臉龐了，我渾身一下緊繃繃的，難道是母親的靈魂？母親沒有那么高啊！母親是身材矮小的，我內(nèi)心的恐懼驟然上升，我如果此刻轉(zhuǎn)身返回，她要是抓住我咋辦？不行，勇往前走，看看到底是什么？我一步一步地向著目標(biāo)移近，快到十米左右時，我大喝一聲：誰？沒有回應(yīng)，那個神秘的黑影卻悠然向人行道的南邊移去，我走近了，但是人行道上也不見蹤影。她消失了嗎？她到哪里去了？我懷疑是清潔工在做保潔，可是周圍除了我一個人，再也沒有人影了，媽媽啊！那個黑影是誰？是您的靈魂嗎？我害怕啊！您的兒子多么膽小，您應(yīng)該知道啊！也許您想念我了，您九泉之下孤獨而寂寞，雖然那里有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但都沒有兒子親啊！媽媽，我已到知天命之年，但我還想做一點有益的事。等我百年之后，我會讓我的孩子把我的骨灰安葬在您的旁邊，陪伴您左右。讓您的微笑永遠(yuǎn)相隨，讓美好與快樂時刻環(huán)繞。在那個自由自在的天國里，我依然會牽著您的手一起悠然散步、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