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路燈的溫柔（外一篇）

夜色漸濃，窗外的世界，已披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我匆忙收拾凌亂的桌面，把那些不要的、雜亂的東西統統扔進垃圾桶中，盡量讓桌面歸置的整齊一些，便準備下班。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我也沒有閑逛的想法，只想回到住處倒頭就睡，那管什么日月星辰、昏天黑地呢。我來到這里已有四五個年頭，也算當地的半個土著了，但我最熟悉的，還是腳下回住處的這條路，路兩旁生長著高大的香樟樹，剛來時，我極喜愛這些粗大寬廣綠意盎然的樹，樹干中還鑲嵌著一盞盞路燈，太陽好的時候下面光影交錯，在路上隨風搖擺，成了夏日里人們乘涼的好去處，到了夜晚燈樹交輝，一片片樹葉發著溫潤的光，走在下面別有一番韻味。我拍了不少照片，配上文字發朋友圈，惹得一眾朋友羨慕不已，都說這是個不錯的地方。

這種樹在西南高原小城，也算稀罕之物，能夠成為行道樹，我認為完全得益于當地的花卉產業較多，不會造成較大的市政成本，這種樹易生長，長得高，落葉也少，環衛工人也好打理。走在樹下不容易看清天空，更別說此時停電了，路燈沒亮，城市的喧囂此時暫時停止了，耳間仿佛安靜不少。

我只能摸索著前行，不過還能模糊地看到自己哈出來的氣，遠一些的地方就看不到了，我也顧及不了這么多，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也許這正是沒有燈光的照亮帶來的心安，內心束縛已久的枷鎖悄然解除，腳步最后變成了小跑，內心的煩躁也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不少。

路程過半，一抹溫柔的光芒悄然綻放眼簾，仔細觀察，是一盞孤獨的路燈，它以獨有的姿態，靜靜地守護著這一角落。它不似霓虹燈耀眼奪目，也沒有月光那般清冷孤傲。它默默地站在那里，散發著柔和而溫暖的光，像是一位老母親的眼神，滿是深深的牽掛和暖暖的愛意，照亮著路的一角。

我在路燈下，踏著光與影的重疊，一陣陣寒風拂過，香樟樹葉沙沙作響，抬頭望著孤獨而溫暖的燈，才發現原來它來自白晝，冬日留下的暖陽，那太陽板是它獨自等候的力量，在此溫柔地照亮著過往的行人，消融著人們的疲憊與乏意。我傻傻地只顧大口地在燈光下喘粗氣，形成的氣體像一支發著白光的手電筒，隨著我或低頭沉思，或四處張望，或眺望夜空。而我也不禁歡喜，這路燈下的世界，原來如此溫柔而美好，仿佛所有的煩惱和憂愁，都被這抹光芒拂去，心中不由得找到了片刻的寧靜與放松。

望著那一抹路燈的溫柔，我不禁想起遠方的家人，他們是否也在這樣的夜晚，抬頭仰望夜空，思念過、想念過他鄉的親人？可未有回應，我只有呆呆望著這一盞路燈，它照亮著我前行的道路，也溫暖著我孤寂的心。

這偶然的機會，在這一方西南高原小城，我記住了這份來自一盞路燈的溫柔。它不僅是夜晚的守護者，更是我疲憊的心靈燈塔。仿佛是一首歌，“遠遠的那個地方，是心掛念的故鄉”。

煮茶札記

故鄉的冬，氣溫很低，冷冽的北風中，常伴著撕裂的聲音，嚇得樹枝颼颼發抖，冷得行人哆嗦不止。這就與夏日里的炎熱喧囂、生機盎然截然相反。在冬日，我喜歡獨自倚坐在窗臺，煮上一壺茶。當然還得在天氣好的時候，把窗子擦得干干凈凈，不然想喝著茶，一覽窗外白雪皚皚的世界就難了。

我喝的茶大都從故鄉帶來，每次沖泡，除了有茶葉的清香，還帶有松木柴的香氣。故鄉的茶，產于海拔2000多米的烏蒙群山間，那里雨水不多，水汽四季分布也不均，霧大多集中于春秋兩季，所以故鄉的茶尖，呈現細長和短胖的形狀，質感都很硬，炒干后更是成了硬脆狀。

依稀記得，我跟著爺爺種過茶，爺爺常常說，“茶要種在太陽好的地方，它怕苦澀的土壤，不怕酸的土壤，喜歡疏松透氣、肥沃潮潤的地方”……爺爺選茶種子很仔細，秋天里，他一顆顆撿拾回來，曬干后儲藏好，等到明年春天種到茶地里。當然，在種下土地之前，爺爺會把茶種子過一遍水，把漂浮的撈出來，只要沉底的種子。而家里茶園地，也是爺爺精心挑選的山段，不在山頂，也不在山腳，在地勢較高，光照充足的紅壤山坡上，中間正好有一條小溪，從山段中間經過，遠遠望去像極了一本翻開的書，我老家的窗臺正好能夠看得清楚這本四季分明的書。

閑暇時，爺爺喜歡在窗臺喝茶、打盹，有時候也抬頭看看他的茶園，有沒有誰私采茶葉。而每年采春茶是最忙的，要起得很早，總要跟太陽賽跑，搶在陽光把滿茶園霧氣蒸騰之前采摘好。

剛開始，我很是興奮，覺得采茶是一件很有樂趣、很新鮮的事。第一次上茶園采茶，我頭戴一頂圓形草帽，腰間系著一個小竹簍，一副煞有介事樣子，站在山間的茶園里，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這里不一樣的寧靜。爺爺在我前面，他雙手齊上，像是快速跳動的鋼琴鍵，身體緩緩前移，同時一顆顆茶尖飛速落入竹簍中。而我就不一樣，仿佛是有許多東西掉在茶林里，低著腦袋認真地找，找到還得一手拎著茶枝，另一只手采茶尖，身體成一把拉彎的弓箭，稍不注意，隨時都會前功盡棄。

日復一日的采茶，我感覺枯燥，后來索性跟爺爺耍起性子，找了一個理由搪塞，說要留在家中炒茶，可自己都明白，只是想多睡上幾個小時。至此我再也沒有和爺爺上茶園采過茶，每天早上十來點，爺爺就會帶著新采摘的茶葉回來，這時母親也會生氣，嘮叨我不懂事不體諒家人辛苦。說好的炒茶也沒炒，連炒茶用的爐火都沒有點燃。

炒茶實在是一門藝術，爺爺每每都是那般嚴肅認真，先用簸箕把陰干的茶葉仔細挑選一遍，去除雜質，然后均勻鋪在竹匾上，直到陰干晾蔫。家里人才會站在爐火旁，一般就是爺爺、叔，還有父親，他們三個人，每人一個爐火，各自炒各自的。先是將茶葉倒入提前預熱的鐵鍋中，一開始用文火，雙手迅速有節奏地翻炒，確保每一片茶葉都能均勻受熱。隨著溫度的升高，才用大火將茶葉水分逐漸蒸發，茶香開始釋放時，再用文火，尤其是爺爺憑借多年的經驗，通過聽聲、觀色、聞香來判斷炒制的火候。看他們炒茶，時而緩，時而快，茶葉在鍋中跳躍，如一個個黑仙子，在他們手中飛舞、穿梭，直至茶香濃郁而不失清新時，便將茶葉放入密封空間，自然冷卻，以鎖住香氣，保住茶葉的新鮮和活力，這樣的炒制，方算完成。

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成為一位茶農，也沒有繼承家里的茶園，唯一繼承的，我想只有在喝茶這件事上，從感覺茶的苦澀，再到茶葉的潤喉清香，茶葉逐漸成為我生活里的必需品。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也喜歡在冬日里，輕輕擦拭著壺身的塵埃，將茶葉一次次放入壺中，開火慢煮，側耳聽著逐漸煮沸的聲音，望著茶葉在小小空間里翻滾、舒展，或輕盈飄逸，或沉穩內斂，不覺間茶香已是四溢，整個房間都被這股香氣所包圍。溫熱之下，輕輕喝上一口，一股溫暖而深邃之感，不由得蓋過了冬日的寒冷，仿若爺爺種茶、采茶、炒茶、喝茶的模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如今，回到故鄉，在冬日里煮上一壺茶，倚靠在窗臺邊，望著山間爺爺留下的茶園，品茗著房間里淡淡的、甜甜的芳香，人也隨之感到放松愜意、福氣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