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奇松緣

神農有佳樹，懸踞于崖壁。樹身覆銀霜，美名白皮松。

——題記

每有朋友邀約去沁陽的神農山游玩，我總會一笑置之，心里想：濟源山水好，四海知之久。沁陽的神農山與濟源的五龍口相隔不過二十公里，山不還是太行山？獼猴不都是一個樣兒？

今年國慶，實在不勝景區的車多人鬧，決定選一個不太出名路途不遠的地方小玩，綜合比較之后選定沁陽的神農山。權當散個心罷，抱著這樣的心態驅車前往。這一路，雖只有二十多公里，可謂是風塵仆仆，大車揚起的灰塵早已經把僅有的一點兒期待淹沒在灰色的風里。

進入景區，山是太行山固有的蒼蒼莽莽，樹無非是常見的無名雜樹，一路拾級而上，我的心里不停地嘀咕：“這景區有什么特別之處？憑什么評為國家5A級風景區？”一路抱怨，一路質疑，有幾次甚至想折返回程，但想著也許下一刻會有奇跡出現，就耐下性子繼續登山。終于，我的心不堪忍受平淡，決定不再讓雙腳受累，既然風景并無特別之處，倒不如坐索道來點刺激？纜車很小，玻璃密封，遙遠了山，隔絕了風，縹緲了樹，渾沌了思緒，我的心里又灌滿了懊悔。

纜車到站，繼續攀登。每一棵樹每一塊石似乎都有了情感，竟然覺得那么親切。就在一處拐角歇息時，猛一抬頭，遠遠的懸崖邊上，一棵松樹斜著身子映入我眼，白色的樹干，傘狀的樹冠，傾側著含笑揮手，我心里一動：只聽說神農山上有白皮松，莫非說得就是此樹？可是從來看慣了地上的畫上的松樹，黑色的樹干，蒼翠的樹身，這怎么是白色的？再向上時，就看到了一塊平整的路石上赫然雕刻三個字：迎賓松。再向上，又見一石，刻著：結義松。通過文字介紹，方知這是三棵古老的白松，樹齡在800—1000年。順勢望去，果然看見對面的山崖上，并排長著三棵白皮松，確像三壯士拱手相揖，慷慨結義。只可惜離對面的山崖太遠，囿于山谷阻隔，只可遠觀而不能近賞。

繼續向上，到了山頂，突然一棵健碩的白皮松傲然屹立，就像一位歷經滄桑的巨人，崖邊巖縫中又橫出三棵如銀如雪的白皮松。我向著最大的那棵松奔上去，近距離仔細將它打量，只見樹旁有一碑石：龍鱗松。據專家測定，那棵最大的長壽松已有3800年的樹齡，而其它的龍鱗松這神農山上還有16000余棵，樹齡上千年的還有500余棵。我不禁心里陡然升起一種敬意，懷著膜拜的心情細細端詳這棵樹齡三千多年的古松，它滄桑傲立，端莊肅穆。

它與普通的松不同，一在顏色，二在樹形。首先奪人眼球的是它的白，那是一種閃耀著金屬銀的白，不似法國梧桐那般蒼老的灰白，而是透出松族特有的個性，要白就白得剛性，白得犀利，白得徹底，如暗夜里的星，逼行人的眼。是的，除了樹葉和細嫩的枝條還泛著綠色之外，從下漫上，整個樹身就像披一層薄雪，越是向陽的地方越是白得明亮，與背陰之處的褐色樹皮形成反差，因著松樹的盤龍虬枝，樹干絞著勁兒，色彩便在這里更形成了一種神奇的視覺交匯，老的樹干一色兒白，年輕的樹干一段白一段黑，細嫩的枝條則是白中泛綠，綠中閃光。色彩在一棵樹上自由地奔跑，演繹著一場黑白綠的交響樂，高亢，激昂，鏗鏘，飛揚。這是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白，若是全白就會單調乏味，但是自然就是最卓越的雕塑師，以光與風為刀，以寒與暑來磨，一點一點地削，一筆一筆地刻，經年累月，就在一棵樹上讓白、黑、綠得到最完美的演繹，比例那么恰當，顏色那么協調，動靜相宜，虛實相生。

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灼灼的樹，逼人的眼，攝人的魂，驚人的心，拉長人的記憶，讓你觸目是白，憶之是星，夢之是光。撫觸那龍鱗一樣的樹身，你不得不驚嘆大自然的神斧刀工，線與面、白與黑、深與淺、粗與細，在這里竟然奔放出如此古老又清越的節奏與韻律，既蒼老古拙，又飄然神逸。3800多年哪，陽光多少次把它照耀，星辰多少次將它撫摸，風霜多少次親臨雕琢，雨雪多少次細致打磨，才造就了它獨自神韻的龍身，神采奕奕，仙氣鱗鱗。

再說樹形。它不像華山松那樣高聳出棱脊，不像短葉松如灌木一樣團成球狀，也沒有一般白皮松那樣的塔形，它并不直著向上，也不葉密如云，而是盤曲虬旋斜刺蒼穹，幾根樹干就像一個巨人擎起一只大手，聚力張開五指，頂天立地，指點江山。有人為其命名“五指松”，又曰“佛掌松”，甚至美其名曰“白鶴松”“帝王松”。面樹而立，順著那雪白的樹干向上望去，你無法阻止思緒的歡悅奔騰，你似乎看到的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只振翅欲飛的白鶴，或是一只美麗的火鳳凰，亦或是衣袂飄飄的仙君，你會想起遙遠的上古時代，想起炎帝這樣造福千秋萬代的神農氏，想起中國歷史進程中那些可歌可泣的帝王將相，他們開天辟地，無畏無懼，歷盡艱險，創造出令后人景仰的萬世偉業。

看到它，你不能不想起中華民族飽經磨難的創業史；看到它，你怎會不默念那句名垂千古的名句“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看到它，你怎能不咀嚼“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凜然情懷；看到它，你的耳邊怎能不回蕩“看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歷史清音；看到它，你的內心怎能不激情澎湃思緒萬千？我想無論是誰，只要登臨這座海拔一千余米的神農極頂，只要觀瞻這棵閱盡風云的滄桑古松，他就無法阻住思想如浪如潮般的洶涌，無法抵擋心靈如云如海般的奔騰。我見過公園里的白皮松，無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都缺少這么一種倔強與恣肆的精神，缺乏這樣一種驕傲與堅韌的品質，倘若它們不是長在懸崖邊、峭壁上、石縫里，倘若它們不是經風歷雪遭霜，它們也不可能有如此獨特的樹形，它們也不會如此地撼人心魄。這哪里只是一棵樹，而是一種精神，環境越是逼仄越要絕地逢生的頑強精神。

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我漫步龍脊長城，來到著名的白松嶺，在這里我看到了形態各異風情多姿的白皮松：有的亭亭玉立卓而不群，贈其玉名“青女松”“貴妃松”，有的揮手告別含笑致意，故曰“拜客松”“揮別松”，有的雙樹環抱攜手依依，名曰“姊妹松”“合歡松”，更有四世同堂、五指登科、七仙下凡等等。在龍脊長城兩邊的陡坡上，還生長著一簇簇一擁擁精神抖擻的幼松，人們認為它們都是為捍衛帝王松而生，所以被命為“御林松”。真應了那句俗語：“白松齡一嶺九峰，峰峰皆不同。一峰長百松，松松有異景。”

感謝遇見，讓我有幸與神農白皮松結下情緣，也徹底刷新了我的認知。如果有誰再游神農山，我一定會極力薦賞白皮松，我會以詩化的語言熱情洋溢地描繪這一奇松的風采，讓更多的人看到這遺世獨立的龍鱗松：

有一佳樹兮，見之不忘。屹于神農兮，威震八方。色白如銀兮，舉世無雙；形奇如掌兮，力擎崖旁；貌若神人兮，閱盡滄桑。接云披霞兮，燦若精靈。四海求之兮，觀之若狂。將心付斯兮，抒之景仰。

樹兮名松如白鶴兮，振翅欲飛；樹兮倚崖笑迎厲風兮，不屈不撓；樹兮魁偉歷經千載兮，卓而不露；樹兮夢牽魂繞我心兮，念念不忘。樹兮松兮白皮兮，超凡脫俗；松兮樹兮以文寄情兮，一表衷腸。

我相信，所有見過它的人，定會在夢里再次遇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