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傳統壁畫藝術對河北毗盧寺壁畫的影響

絲綢之路對當今我國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影響深遠，尤其是對我國藝術觀念、形態、美學風格、精神、技巧等的嬗變，更是產生了無法預估的影響。從河北毗盧寺壁畫的創作模式、藝術表現方式等來看，絲綢之路對我國壁畫藝術所產生的影響并沒有使我國壁畫藝術失去獨立性和特色，在跨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等的系列推動下，我國壁畫藝術所呈現出的或恢弘、或精巧藝術風格，在展示我國藝術魅力的同時，也為世界藝術的傳承發展、格局變化等提供了活力與靈感。基于此，以絲綢之路傳統壁畫藝術對河北毗盧寺壁畫的影響為分析對象，重點探討在藝術文化全球化發展的當前時代中，我國傳統壁畫藝術應如何在互融創化中，維持和凸顯中國藝術特質。

古代絲綢之路漫長且覆蓋領域廣袤，在這條穿越古今時空的絲綢之路上，無論是南亞的印度藝術、波斯藝術、羅馬環地中海藝術，還是東亞藝術和中國藝術，無不區域特色鮮明，代表著轄區范圍內民眾歷代生活、生產所凝聚出的情感和文化特質。以河北毗盧寺壁畫為例，作為明代佛教繪畫藝術的代表，其匯聚了儒釋道三教思想，色彩艷麗，造型突出，布局巧妙，彰顯著明代民眾的審美追求與審美觀念。絲綢之路沿線各國歷代藝術文化如一顆顆明珠，讓絲綢之路因此而熠熠生輝，這些藝術雖然種類、呈現形式、特色與造型布局等迥異，但其相互之間形成的和而不同、相互聯系的關系，既有流變中藝術基質的融合創化，也是文明源流的活力呈現與推動，隨著時代的發展逐漸成為絲綢之路影響現代藝術發展的重要介質之一。蘭州大學文學院程金城教授在《絲綢之路藝術廊道》中指出：深入理解絲綢之路藝術特征如何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場域中發展和變異。敦煌藝術作為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藝術“斑塊”，其影響力延續至明代，這一過程中所展現的文化藝術傳承和演變的內在動因。從絲綢之路傳統壁畫的藝術基因中發現河北毗盧寺壁畫與敦煌壁畫存在近親源關系，是敦煌藝術的傳承延續。

河北毗盧寺壁畫的藝術特色

作為民間宗教畫、水陸畫的代表，河北毗盧寺壁畫由民間畫工操筆繪制，壁畫雖然神祇數量眾多、種類龐雜，但多而不雜、繁而不亂，在色彩運用、人物造型、空間布局等方面均達到了一定的水準，為當下我國宗教寺觀壁畫藝術創作提供了可借鑒的典范。時至藝術全球化發展的今日，河北毗盧寺壁畫所具有的東方藝術文化特色，在世界設計、美術創作大舞臺上，不僅能聯通中西文化，打動中華民眾，同樣也為國內外眾多設計學子、繪畫學者研究如何傳承并創新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精髓提供了參考。

整體布局：四墻向心，隔空對稱。作為寺廟水陸壁畫，河北毗盧寺壁畫的內容自然離不開佛教神祇的故事，但不同于同時代其他寺廟壁畫的是，河北毗盧寺壁畫建構出了該時代文化意識影響下，儒釋道三家可和諧共存的神話世界。此特征體現在空間布局上，表現為500多位神祇組合成120多組，同一組神祇或者同一個宗教地位相當、職能相近的神祇分別在兩個墻壁上對稱繪制，以比擬那喧嘩和喧賓奪主的視覺混亂。例如，東北和西北墻壁分別繪制了兩組“天主等眾”，地位相當的“南極長生大帝”和“北極紫薇大帝”被分別繪制在東壁和西壁的下層，“面燃鬼王”和“引路王菩薩”在南壁的東西兩側導引。在這樣的思路下，河北毗盧寺壁畫墻壁與墻壁之間形成了互動和聯系，四面墻壁在空間上又呈現出了對稱關系。

在壁畫的整體構思中，不同于元代永樂宮壁畫《朝元圖》圍繞帝王以千官為主體使用“列雁行”式的平行構圖，按照明代所倡導的以佛教為尊的宗教觀念，三派神祇面向北壁呈朝拜之姿，而眾神職在寺內壁畫的組合布局上，則由畫工們巧妙地建構出對壁呼應的排列模式，四面墻壁的整體形式美與不同宗教所共有等級位階的層次感也因此得到了強化，受眾和三教信徒們在觀摩、朝拜時，也會因河北毗盧寺壁畫對三教神祇的合理安排而井然有序。

人物造型：以線勾勒，程式造型。在人物造型方面，河北毗盧寺壁畫的畫工傳承了中國傳統壁畫藝術要求，如在描繪何種姿態、何種職位的神祇時，要區分鞋履、須發、冠冕、軀干等位置的線描方式，每個部分都有對應的描繪技法等。畫工們在大量揣摩粉本與練習繪畫技法后，通過自己嫻熟的線條駕馭能力，多角度、多類型地運用畫線描人物的方式來凸顯各個教派各個神祇的造型與職位差異。如用高古游絲描繪人物的胡須與毛發，以鐵線描技法繪制云紋、頭飾、衣服，借蘭葉描刻畫人物的衣服褶皺，增加立體感和空間感，用丁頭鼠尾描法展示人物衣服服飾的垂墜感等。這些繪制技法在明代《繪事指蒙》中具有詳細的記錄，顯然是傳承傳統壁畫的以線造型方式，再結合畫工個人習慣和創新意識所成，而并非無本之木、無根之水。

河北毗盧寺壁畫屬于明代畫工用虔誠的心態、高超的技藝、無數的心血、豐富的聯想能力和現實生活場景藝術加工與再現能力所創造出的宗教藝術佳作。在河北毗盧寺壁畫中，畫工們用精妙的畫技、通俗的故事和豐富的形象，繪制出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凈土世界。這既是畫工們對人世間繁榮興旺的期待與理想的投影，也是該時代民眾對真善美的虔誠追求與樸素向往。河北毗盧寺壁畫中不同品級位階、宗教的神祇被畫工們按照繪制時墻壁的干燥程度、顏料的可用性等，通過線條扭轉、斷續、展整、虛實、錯落、節奏等的變化來生動呈現，這也導致河北毗盧寺壁畫極具有以形寫神的特色。如“四海龍王等眾”的人物造型中，龍王瞪大的雙目，毛發的向上飛舞和胡須的根根入肉，無不展示其性格的暴躁沖動，龍王的長袍在柳葉描技法的加持下，不僅生動地展示出龍王寬大衣服帶來的層層下墜之感，龍王手肘處衣料的稠疊更是活化了龍王的姿態動作。這種刻畫神祇憤怒表情的手法與同時代描繪北方多聞天王的法海寺存在明顯的差異，河北毗盧寺壁畫用線流暢豐富，轉折圓潤，輕逸連貫，而法海寺壁畫卻使用鐵線來彰顯北方多聞天王毛發的剛硬、卷曲、短小。由此可見，即便是在傳承和發揚傳統壁畫繪制手法的過程中，同一時代不同畫工的藝術呈現方式與構思還是各具特色的。

絲綢之路傳統壁畫藝術對河北毗盧寺

壁畫藝術創作的影響

絲綢之路開通之前，國內傳統壁畫藝術已經有較長的發展與探索歷史，在長時期的國內交融與交流中，各個區域的畫工在壁畫藝術創作時也差異化地呈現出人物藝術造型、繪制技法等的特色。絲綢之路的開啟，中國文化藝術也因跨區域交流而獲得了新鮮養料，在主動接受絲綢之路沿線的外來文化藝術的過程中，諸如具有人神雜糅特質的墓葬藝術、雕塑藝術、祭祀性建筑等，也為國內壁畫藝術的傳承與創新，尤其是接下來兩千多年內國內壁畫藝術創作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有效的參考。在這樣的發展態勢下，河北毗盧寺壁畫的整體布局、人物造型、色彩運用等也因此受到了影響，進而為畫工們的構思、技術創新等提供了豐富的養料。

意識創新：兼容并蓄，創新壁畫創作格局。許倬云先生指出，中國傳統文化真正的魅力和價值在于其具有兼容不同復雜文化體的消化能力和容納之量。中國屬于一個具有強大向心力的國家，得益于傳統文化藝術對絲綢之路沿線國家藝術文化需求的容納之量、主動性、創新能力和消化之功，中國傳統壁畫藝術的文化張力才得以日漸強大。從絲綢之路傳統壁畫藝術的發展歷程來看，傳統壁畫藝術與絲綢之路沿線各國藝術文化體系之間的交融與交流，主要是從觀念、組織、實物三方面進行交互的。雖然其中文化藝術的直接對接較少，主要是通過宗教信仰和物質交流進行融合，但是中外文學藝術多維度的交流方式，也為我國傳統壁畫藝術在不同歷史時代的流變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這一點反射到河北毗盧寺壁畫的藝術創作中，則體現為畫工們對外來宗教文化、構圖、造型特色、藝術原理、歷史邏輯等的消化，比如在河北毗盧寺壁畫中各個宗教神祇衣服織物圖案、紋飾，眾神祇非人類隨從的面容等，并非完全出自明代，畫工們還借鑒了其他國家對動物藝術形象的刻畫與塑造，如印度雕塑中蛇與龍的形象，以及絲綢之路沿線各國對菩提樹、無花果、石榴、曼陀羅、生命樹以及樂器、掛飾等的刻畫表現。

在佛教文化傳入中國后，中國傳統壁畫藝術在吸收西域民族畫風和犍陀羅創作經驗的同時，形成了兼容繪畫音樂性和雕塑性關系的宗教藝術繪畫模式。宗教壁畫不僅在藝術上展示出了中國傳統壁畫藝術對外來文化的創化、借鑒、吸收，還對整個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的可持續發展，尤其是造型、色彩藝術的運用與演變，提供了諸多案例與新經驗。以河北毗盧寺壁畫為例，外來文化在河北毗盧寺壁畫創作中的介入，并沒有讓本土文化藝術喪失本色與特性，中國傳統壁畫藝術中自生自長的基因與活力，因為外部因素的助推而提升了衍生與發展的內在驅動力。得益于異質文化藝術持續交融、碰撞、交匯所帶來的國內同時期各區域不具備的多樣共融機理、資源再生優勢、文藝生態環境，河北毗盧寺壁畫在有限的壁畫空間內，經過畫工們的巧手，安排了深遠的、無限的宗教文化教義的圖像敘事性展現。這也導致河北毗盧寺壁畫中不僅有對包羅萬象的現實社會的藝術再現，也有對儒釋道文化合流的藝術表達，有連環畫式的抒情與敘事藝術，更有文化意蘊深刻、歷史底蘊豐厚的畫面表達。河北毗盧寺壁畫所呈現出的世俗文化與儒釋道三個教派文化的融合，是河北毗盧寺壁畫吸納外來文化的結果，其背后反映出的不僅僅是中華民族意識形態的強大凝聚力、號召力，國人對外來文化的改造與吸收，以及外來文化的中國化表現，還有國人對外國宗教意識、宗教觀念的思考與轉化。

技法創新：求同存異，融合中西藝術進行創新。絲綢之路自開通以來，在后軸心時代其承載的“金規則”借助藝術傳播與差異化呈現而逐漸促進了東西方各類藝術元素與創作技法的融合，也因此為東西方文學藝術在舊大陸時期的互融互促提供了多個場域。中國傳統壁畫藝術發展史表明，外來藝術對中國傳統藝術的影響，有的是借助審美趨向、生活方式的改變而間接地在藝術領域曲折呈現出來的，有的是直接引發藝術形態與要素變化，并有可能因此使傳統壁畫藝術產生形態、色彩、技法等方面的異變。宗白華先生在分析中國古代繪畫美學思想的過程中，提到敦煌壁畫與漢代石刻像的藝術特質與人物形態化的飛動線條，增加了中國繪畫的舞蹈味道，其認為這屬于外來藝術方法和思想融入中國傳統壁畫藝術的結果。事實上，從河北毗盧寺壁畫中的線條呈現方式來看，有些線條未必是畫工客觀、真實再現生活中某些人物形態所產生的，畢竟各類宗教中的神祇沒有人真正見到過，那么，畫工們有可能在繪制河北毗盧寺壁畫時，就曾經在意境與構思上進行了人為的創新，而這種創新的靈感就來自外來文化的沖擊和影響。

河北毗盧寺壁畫在人物肖像刻畫時，除延續傳統的壁畫繪制技巧外，還人為地增加了大量西方構成方式，相比較同時代主流工筆畫創作，畫工們用簡單的四邊形、梯形、三角形等穩定圖式，建構完整成熟的構圖，用以從側面或者正面展示被描畫人物的不同姿態。這樣的創作方式與技法不僅提升了河北毗盧寺水陸壁畫的藝術格調與形式感，增加了畫面的活躍性，小組圖式構圖的方式還升華了畫面藝術，豐富了畫面的層次感，讓中國傳統壁畫二維平面的呈現方式向三維立體方向過渡。雖然畫工們使用的畫面三維構圖方式簡單，但是畫工們總結了中西藝術文化融合的創意與經驗。

如果沒有絲綢之路，就沒有中國傳統壁畫藝術脈絡的可持續發展，河北毗盧寺壁畫的創作技法、色彩運用、人物構思也不會這樣多姿多樣異彩紛呈。如果沒有中國傳統壁畫藝術與埃及等石刻神像經驗的互融交流，河北毗盧寺壁畫也不會出現從二維創作向三維立體造型的過渡。如果沒有印度文化、希臘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交融，沒有佛教的藏傳、南傳、東傳，沒有東南亞、東亞和中國佛教藝術的交融，河北毗盧寺壁畫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創作思想就有可能不會出現。由此可見，中國傳統壁畫藝術與西方哲學思想、信仰體系等的高度融合，促進了國內壁畫藝術創作的時代發展。而絲綢之路的開啟，又為傳統壁畫藝術源源不斷地提供了精神資源和動力。由此可見，絲綢之路上中西藝術文化交流的過程，既屬于中國傳統藝術文化吸納外來藝術文化并形成具有中國特色藝術特征的過程，又是中國傳統藝術文化上升成為具有人類普遍性價值與意蘊的創化過程。因此在當代我國政治、文化、經濟等全球化發展的大趨勢下，我們不僅需要考慮如何承續和創新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精華，還需要按照兼容并蓄、求同存異等理念，持續學習和借鑒國外的藝術文化。

本文為河北師范大學2020年度人文社會科學校內科研基金項目。項目名稱：從絲綢之路傳統壁畫的藝術脈絡中攜領河北毗盧寺壁畫研究。項目批準號：S2020B033，作者單位：河北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