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穆電影《小城之春》與儒家美學構建

《小城之春》作為一部詩意電影的典范，其敘事結構、人物刻畫、電影語言及美學選擇，均深刻體現了儒家關于仁愛、和諧與中庸之道的核心價值觀。電影中運用的運動鏡頭、長鏡頭技術、對“空氣”的精心營造，以及對視聽語言的創新運用，不僅展示了費穆導演的藝術才華，也將儒家美學的精髓與電影語言完美融合，為觀眾呈現了一種內在修養、情感深沉而又富有哲思的藝術體驗。

費穆的電影《小城之春》不僅是中國電影史上的一部經典作品，更是儒家美學在現代電影藝術中的杰出體現。通過深刻的情感描繪、獨特的敘事風格和精致的畫面構造，費穆成功將儒家哲學的精髓融入電影之中，展現了中國傳統美學的魅力。

儒家美學在《小城之春》中的體現

留白之美與“空氣說”。《小城之春》中的留白之美，體現了儒家美學中“虛”的哲學。電影不僅僅關注人物和故事的直接敘述，更注重情感和氛圍的營造。電影中的每一個場景都不擁擠、不過分裝飾，留給觀眾無限的想象空間。費穆精心設計的內景，如周玉紋房間中偏暗的光線、未完成的繡樣，都無聲地傳達了角色的內心世界。這些細節的處理，仿佛是畫家在畫布上留白，使觀眾能夠在想象中填充，體驗到角色的孤獨、渴望和不安。這種藝術手法的運用，正是儒家美學中“以少勝多，以簡馭繁”的體現。章志忱臨時居住的書房中，南墻上掛著的《桃花春水圖》，窗臺上擺放的蘭花，以及擺放在床上花色素雅的枕頭和被子，這些細節的處理都是留白美學的體現。這些元素雖然簡單，卻富含深意，為電影增添了詩意般的美感，讓人物的情感和故事背景更加飽滿而立體。

“空氣說”是費穆電影美學中的核心概念，其本質是通過電影語言營造一種特定的氛圍，讓觀眾能夠感受到影片中的情感和意境。這種理論與儒家哲學中的“虛”概念不謀而合。儒家哲學強調“虛”的重要性，認為“虛”是達到“和”的最高境界。在電影中，費穆通過控制影像的節奏、調整光影的強弱、利用音樂和聲音的變化等手法，創造出一種“空氣”，使觀眾能夠在“虛”與“實”之間感受到電影的情感和哲思。“空氣說”作為費穆電影藝術的一大特色，同樣根植于儒家的“虛”哲學。通過攝影技術和場景布置，以及對光線和色彩的細膩把握，費穆在電影中營造了一種獨特的“空氣”，這種“空氣”既是物理上的環境氛圍，也是心理上的情緒傳達。在《小城之春》中，這種“空氣”讓每個場景都充滿了情感的張力，即使是沉默不語的鏡頭，也能讓觀眾感受到角色的心聲，體驗到儒家美學中的“意在言外”。

《小城之春》中的“空氣”，是費穆對儒家“虛”的現代詮釋。電影中不言而喻的情感，如同儒家哲學中強調的“言之無文，行而不遠”，通過留白和“空氣”的營造，費穆成功地傳達了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和微妙的人際關系。

言淺情深的敘述風格。《小城之春》的敘述風格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這種敘述風格，使得整部電影如同一首長詩，既有精致的外在形式，又蘊含深邃的內在意蘊。正如儒家美學所倡導的，電影通過微妙的表達和細節描繪，傳達了人物復雜的心理活動和微妙的情感變化，實現了情與景、情與情的和諧統一。

電影中對人物心理活動的細膩描寫，以及對日常生活細節的關注，體現了儒家文化中“重內涵、講究義理”的美學追求。每一個鏡頭、每一次對白，都在無聲地傳遞著人物的情感和電影的主題，這種“言淺情深”的表達方式，正是儒家哲學中“內在修養外化為德”的外延。費穆還巧妙地將中國古典詩詞的藝術手法融入電影語言，使得電影既有了詩意的美感，又增添了一層哲學的深度。這種敘述風格讓《小城之春》不僅是一部情感故事的敘述，更是一次深刻的文化和哲學探討，體現了儒家美學中“言淺情深”的核心精神。影片的情節雖然簡單，卻能深深觸動人心，這得益于費穆對詩詞中“言外之意”和“情深意遠”藝術處理手法的借鑒。電影中的每一幕都像是一首詩、一幅畫，承載著豐富的情感和深邃的意境。如影片中周玉紋與章志忱的相遇，不用過多的言語，僅通過兩人的眼神交流、輕微的動作，就展現了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感波動。這種敘事手法體現了詩詞傳統中“情感細膩、含蓄內斂”的美學特點。

費穆不僅在敘事上繼承了詩詞的抒情傳統，還在電影中對這一傳統進行了現代轉化。《小城之春》通過現代電影的語言，將詩詞中的抒情精神與電影藝術完美結合。費穆利用影像、音樂、光影等電影元素，創造出一個充滿詩意的電影空間，使得電影本身就像是一首長詩。電影的音樂選擇、場景布置和光影處理等，都展現了費穆深厚的藝術修養和獨到的美學追求。如影片中的雨夜場景，淅瀝的雨聲、昏黃的路燈、潮濕的街道，不僅重現了詩詞中的意象，還營造了一種淡淡的憂傷和孤獨感，使觀眾能夠深刻體會到角色內心的孤寂和對未來的迷茫。通過現代電影技術的運用，費穆將傳統詩詞中的抒情精神與現代人的情感體驗相融合，使得《小城之春》不僅展現了中國傳統文化魅力，也具有深刻的現代意義。

電影《小城之春》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成功地將儒家美學的理念融入電影創作之中，通過留白之美和言淺情深的敘述風格，展現了儒家文化的深邃與魅力。

儒家倫理道德在《小城之春》中的體現

費穆電影《小城之春》不僅是一部經典的電影作品，更是一部深刻體現儒家倫理道德思想的藝術創作。在電影中，人物的關系處理、情感的表達，以及矛盾沖突的調解，均展現了儒家倫理道德的影響和體現。

人物關系與儒家倫理道德。《小城之春》中人物間的復雜關系深刻體現了儒家倫理道德的精神，特別是仁愛與和諧的理念。

影片從女性的視角將人內心的憂愁纏綿展現在屏幕上。周玉紋對章志忱的情感糾葛，不僅僅是一段普通的愛情故事，更是一次對儒家“仁愛”理念的深度探討。她內心的掙扎和選擇，反映了個體在傳統倫理和個人情感之間的道德困境。周玉紋的情感世界充滿了對他人的深切關懷，她對章志忱有著深厚的仁愛之情，對戴禮言的友情則體現了人與人之間和諧共處的理想。章志忱作為周玉紋情感世界的另一端，他的角色復雜且充滿矛盾。他對周玉紋的愛充滿了責任和犧牲，這種愛不僅是情感的吸引，更是儒家思想中“仁”的體現。章志忱盡力維持與周玉紋和戴禮言的和諧，體現了儒家倫理道德里面中庸的美德。戴禮言作為周玉紋的丈夫，雖然在電影中的出場并不多，但他對周玉紋的理解和支持，體現了儒家道德中的“忠”。戴禮言對周玉紋的包容與理解，為周玉紋和章志忱之間復雜的情感提供了一種可能的和解之道。這種基于仁愛與忠誠的夫妻關系，展示了一種超越情感糾葛的道德高度。

《小城之春》中的每一個人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實踐著儒家的仁愛與和諧，他們的故事不僅僅是對個人情感的探討，更是對儒家倫理道德在現代社會中應用的深刻反思。通過這些人物的故事，費穆導演傳達了一種追求和諧與平衡的儒家倫理觀，這種倫理觀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的道德修養，更是對整個社會和諧共處的期望與探索。

矛盾沖突與儒家調和思想。在《小城之春》中，矛盾和沖突貫穿始終，不僅展現了人物之間復雜的情感糾葛，也深刻體現了儒家調和思想的影響力，展現了儒家思想中尋求和諧與平衡的智慧。

周玉紋與章志忱的情感矛盾，是電影中最為顯著的一條矛盾線。周玉紋面對與章志忱的舊情難以割舍，而她又必須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這種內心的掙扎體現了儒家中庸之道的現代解讀。在傳統儒家思想中，中庸之道強調的是一種道德和行為上的平衡與適度，而周玉紋的選擇恰恰體現了這一點。她沒有選擇逃避，也沒有盲目地追隨個人的情感，而是在深思熟慮之后，試圖找到一條既不背棄情感也不違背倫理道德的中間道路。同樣，周玉紋與戴禮言之間的道德沖突，也是電影中重要的矛盾之一。戴禮言作為周玉紋的丈夫，他們之間的婚姻關系并非建立在深厚的情感之上，但儒家思想中對家庭責任和道德倫理的強調，使得周玉紋無法輕易放棄這段關系。在處理這一沖突時，周玉紋通過自我犧牲和妥協，力圖維護家庭的和諧與穩定，展現了儒家對于家庭倫理的重視。

《小城之春》中的矛盾和沖突，雖然表面上看似無解，但通過人物內心的掙扎和最終的選擇，展現了儒家調和思想的力量。儒家思想不是簡單地避免沖突，而是通過對沖突的深刻理解和審慎處理，尋找到一種最為合理的解決方式。

電影語言與儒家美學的融合

視聽語言與儒家美學。費穆在電影中的技巧運用體現了儒家美學的核心價值觀——仁愛、和諧與中庸之道。通過細膩的鏡頭運用、剪輯節奏和色彩運用等技巧，費穆傳達了一種溫馨和恬淡的氛圍，體現了儒家美學中追求的和諧美和自然美。費穆在《小城之春》中的鏡頭運用，與中國古典美學中的“臥游”思想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臥游”是一種借助藝術形式實現心靈游歷的方法，通過藝術的媒介達到一種心靈上的自由與超越。費穆通過大量可移動的長鏡頭和景深鏡頭來闡釋人物的關系與情感變化。鏡頭的運動自然從容，不受限于人物的走位，兩種運動產生共振效果，不僅增強了電影的藝術表現力，更是將儒家美學中追求心靈自由和精神超越的理念具象化，使觀眾能夠在觀影過程中體驗到一種超越日常生活的精神境界。長鏡頭的使用，則進一步加深了電影的情感深度和哲學思考。費穆通過長鏡頭展現了人物間復雜微妙的情感關系，以及內心深處的憂傷與沖突。這與儒家思想中關于“情”與“禮”的關系相呼應。儒家哲學強調情感的真摯與道德規范的平衡，主張在人際關系中既要發揚仁愛之情，又要遵循適度之禮。費穆通過電影中的長鏡頭技術，細膩地描繪了人物內心的情感波動和道德選擇，使觀眾能夠深刻感受到人物內心的糾結與掙扎，從而引發觀眾對于人性、道德和情感的深層思考。

此外，費穆在電影中對“空氣”的營造，也是他將儒家美學融入電影語言的重要體現。在《略談“空氣”》一文里，費穆便強調了導演方式的一個“法則”，電影要抓住觀眾，必須使觀眾與劇中人的環境“同化”，為達到這種目的，創造劇中的“空氣”是必要的。在儒家哲學中，重視“氣”的調和與平衡，認為“氣”是宇宙萬物生成變化的根本。在討論創造“空氣”的四種方式時，費穆將“攝影機本身的性能”和“攝影機的眼睛”擺在首要的位置，通過電影中的光影、色彩、音樂以及人物動作的精心安排，營造出了一種充滿哲思和情感的“空氣”，使得電影場景不僅僅是視覺的背景，更成為了傳遞電影深層主題和情感的載體。這種對“空氣”的精心布置，不僅增強了電影的藝術感染力，更是將儒家關于和諧與中庸的美學思想具體化，使觀眾在觀影過程中能夠感受到一種深刻的精神共鳴。

詩意敘事結構與儒家美學。電影中的敘事并不依賴于傳統的劇情推進方式，而是更加側重于描繪人物之間的微妙關系以及他們內心的情感波動。這種敘事方式使電影的節奏顯得更加平緩，給予觀眾足夠的空間去體會和思考電影所傳達的深層次意義。通過這種方式，費穆導演成功地將儒家美學中的核心理念——仁愛、和諧以及中庸之道——融入電影敘事中，讓觀眾能夠在平靜而深刻的敘事中體驗到儒家思想的現代表達。在《小城之春》中，主人公周玉紋和章志忱的關系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電影通過展現周玉紋對章志忱深藏的感情以及兩人之間的微妙互動，反映了儒家美學中關于人際關系的深刻見解。電影中沒有夸張的情感爆發，而是通過日常的細節和富有象征意義的場景，如春天的花朵和靜謐的夜晚，來表現人物的內心感受和情感變化。這種敘事風格強調了在平淡中見真情、在寧靜中尋找生命的意義，與儒家美學中提倡的內在修養和情感克制相呼應。

此外，電影中對于時間和空間的處理也體現了儒家美學的影響。電影中的時間流逝緩慢，空間布局講究，每一個場景都充滿了詩意，如同儒家文學中對于時空的精妙描繪，強調了過程的重要性和對美好瞬間的珍惜。這種對時間和空間的深刻理解，進一步強化了電影的詩意敘事結構，使其成為儒家美學在現代表達中的一個重要方面。

在費穆的巧手下，儒家美學不僅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其深邃的哲學思想和審美情趣還被以電影這一現代媒介成功轉化，展現了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文化對話。《小城之春》作為一部詩意電影的典范，其敘事結構、人物刻畫、電影語言及美學選擇，均深刻體現了儒家關于仁愛、和諧與中庸之道的核心價值觀。電影中運用的運動鏡頭、長鏡頭技術、對“空氣”的精心營造，以及對視聽語言的創新運用，不僅展示了費穆導演的藝術才華，也將儒家美學的精髓與電影語言完美融合，為觀眾呈現了一種內在修養、情感深沉而又富有哲思的藝術體驗。這種獨特的敘事方式，強調了人物內心體驗的重要性，倡導在寧靜與平和中尋求人生的意義，充分展現了儒家美學在現代社會中的應用與價值。

《小城之春》不僅為觀眾提供了一種欣賞電影的新視角，也讓我們深刻理解到傳統哲學思想在當代藝術創作中的重要性和影響力，展現了儒家美學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獨特魅力和現代價值。

（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