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埃爾多安的新棋局

當?shù)貢r間3月19日清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市長埃克雷姆·伊馬姆奧盧正在家中與妻子迪萊克和13歲的女兒吃飯。家門外，突然到來的防暴警察和多輛警車打破了街道的寂靜。

伊馬姆奧盧隨后被警方以涉嫌貪腐和協(xié)助恐怖組織等罪名拘留。同時被逮捕的還有他的助手及伊斯坦布爾兩個區(qū)的區(qū)長等100多人。

逮捕事件引發(fā)了土耳其10多年來最嚴重的騷亂。伊斯坦布爾市政廳前，數(shù)百名民眾憤怒地舉起拳頭高喊：“伊馬姆奧盧，你不孤單！”市中心的塔克西姆廣場上，抗議民眾呼喊著口號，警方不得不出動裝有水炮和催淚瓦斯的防暴車，以控制局面……

伊馬姆奧盧是土耳其最受歡迎的政治人物之一。他本將于近日被提名為土耳其最大反對黨共和人民黨總統(tǒng)候選人，因此也被視為土耳其總統(tǒng)雷杰普·塔伊普·埃爾多安最大的競爭對手。如今，伊馬姆奧盧突然被捕，無疑為土耳其政壇增加了一份不確定性。

“最強挑戰(zhàn)者”突然被捕

得知自己即將被帶走，伊馬姆奧盧在衣帽間換衣服時用手機拍下了一段視頻：“很遺憾，一小撮試圖竊取人民意愿的人派來安全部隊，參與了這一不法行動……”這段視頻隨后發(fā)布在他的X賬號上。

4天后的3月23日，土耳其內政部發(fā)布聲明稱，伊馬姆奧盧涉嫌受賄、干預公共招標和組建犯罪組織等，已被羈押候審，并被暫時停職。檢察官指控其與恐怖主義組織庫爾德工人黨有關。事實上，伊馬姆奧盧此前就已收到多項指控，包括干擾司法、辱罵官員等。

伊馬姆奧盧的妻子在談到這些指控時憤怒地表示：“這完全是誹謗”“這種事真可笑”。共和人民黨領袖奧澤爾將土耳其警方的此次行動形容為“針對我們下一任總統(tǒng)的政變企圖”。一些批評人士也認為，這是埃爾多安“出于政治動機的一次行動”。

猜測并非空穴來風。

伊馬姆奧盧有著不容小覷的政治影響力，被外界視為埃爾多安在土耳其下屆大選中的“最強挑戰(zhàn)者”。

伊斯坦布爾是土耳其最大的城市和港口，扼黑海咽喉，人口超1800萬。在成為土耳其總統(tǒng)前，埃爾多安就曾擔任該市市長，并因政績突出贏得大批選民的支持。他深知這座城市對大選的重要性，伊斯坦布爾也一直由其所在的正義與發(fā)展黨成員領導。

但在2019年，正義與發(fā)展黨在伊斯坦布爾地方選舉中失利。伊馬姆奧盧因溫和的形象和務實的作風成為一匹“黑馬”，在選舉中獲勝。上任后，他在城市建設、民生改善等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2023年，埃爾多安連任土耳其總統(tǒng)后，本想助力正義與發(fā)展黨贏回這座城市，但該黨候選人在次年的市長選舉中又一次被伊馬姆奧盧擊敗。共和人民黨在安卡拉等地的選舉中也大獲全勝。對埃爾多安來說，與其政治經(jīng)歷相似的伊馬姆奧盧無疑是巨大的威脅。

不過，此前兩人也有過輕松時刻。埃爾多安與伊馬姆奧盧每每在公開場合碰面，都會進行短暫的工作交流。一次，在伊斯坦布爾前市長的葬禮上，埃爾多安私下跟伊馬姆奧盧笑著說，伊馬姆奧盧與該市一位區(qū)長是老鄉(xiāng)，兩人一定能相處得很好。然而，隨著伊馬姆奧盧在民意調查中的支持率越來越高，這樣的輕松氛圍不復存在。

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副所長秦天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伊馬姆奧盧代表共和人民黨兩次贏得伊斯坦布爾市長競選。如不及時應對，2028年總統(tǒng)選舉誰贏誰輸恐怕難說。”

土耳其總統(tǒng)候選人必須擁有學士學位。就在逮捕風波前一天，伊斯坦布爾大學以伊馬姆奧盧30多年前轉學“存在違規(guī)行為”為由，宣布撤銷其學士學位。伊馬姆奧盧則表示，該校的決定是非法的，他將提起法律訴訟。但伊馬姆奧盧還沒來得及訴諸法律，就已經(jīng)被更大的麻煩纏上了。

針對抗議活動，埃爾多安作出回應，聲稱要追究反對派的責任。據(jù)英國路透社3月28日報道，已有近1900人被拘留。但顯然，埃爾多安未能阻止土耳其國內多座城市數(shù)千名示威者連續(xù)一周多來走上街頭。

“眼中釘”求和

埃爾多安的政治手段并不只有這一項。伊馬姆奧盧被捕前不久，埃爾多安的另一位“老對手”，庫爾德工人黨領袖阿卜杜拉·厄賈蘭發(fā)出“和解”聲明。

庫爾德工人黨與土耳其政府進行了長達40多年的武裝沖突，被埃爾多安視為“眼中釘”。近年來，在被土耳其政府逮捕的人中，有不少被指控“親近庫爾德工人黨”，其中就包括伊馬姆奧盧。今年3月1日，庫爾德工人黨突然宣布，將響應厄賈蘭的呼吁，其所有武裝將停火并解散。

一個主張使用恐怖主義等一切手段打擊政府的組織突然宣布“和解”，這迅速引起軒然大波。

厄賈蘭是庫爾德工人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和最高領袖。他1949年出生于土耳其東南部緊鄰敘利亞邊境的尚勒烏爾法省，當?shù)赝炼淙恕鞝柕氯撕桶⒗嘶炀樱瑲v來便是民族紛爭和矛盾較為集中的地區(qū)。厄賈蘭幼時家境貧苦，家中兄弟姐妹6人，全靠父母種地得來的微薄收入勉強維生。厄賈蘭的伯祖父曾投身反抗土耳其人的民間運動，在當?shù)匦∮忻麣狻；蛟S是受此影響，厄賈蘭從小就桀驁不馴。

20歲時，厄賈蘭從安卡拉大學政治系輟學并投身學生運動。1974年，一批庫爾德青年學生開始在伊斯坦布爾等地秘密從事革命運動。5年后，庫爾德工人黨成立，作為該黨領袖的厄賈蘭數(shù)次策劃實施暴恐行動。1999年2月，逃亡途中的厄賈蘭被土耳其特工抓獲，同年6月被土耳其法院判處死刑，后迫于歐盟等方面壓力改為終生監(jiān)禁。

在伊斯坦布爾伊姆拉勒海島監(jiān)獄中，厄賈蘭被關押了26年。他住在一間隔離牢房，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都被切斷了，連親人探視也受到嚴格管制。直到2024年10月，土耳其民族行動黨領袖巴赫切利突然在議會表態(tài)稱，“希望暫時解除對厄賈蘭的監(jiān)禁”“讓他到議會來發(fā)言，宣布解散庫爾德工人黨”。此番言論隨后得到埃爾多安的支持，土耳其政府逐步放寬了對厄賈蘭的管控，允許其家人和親庫爾德工人黨人士前往探視。很快，正義與發(fā)展黨放出消息，厄賈蘭有意呼吁“和解”。

這或許是一次帶有政治意味的“和解”。秦天認為，“埃爾多安選擇‘和解’，是出于反恐和安全考慮，更是為了籠絡庫爾德政治力量，好為下屆大選做準備。但這次‘和解’主要還是政治姿態(tài)，有無實質進展尚待觀察。回溯土耳其歷史，此類‘和解’的進程大概率是磕磕絆絆的。”

手段強硬的“不倒翁”

今年71歲的埃爾多安是土耳其國內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出身于貧寒的穆斯林家庭，從不掩飾張揚個性和政治野心。

埃爾多安很早就投身政治浪潮，15歲時便參加了土耳其學生示威活動，之后頻繁參與各種政治集會。他于2001年創(chuàng)建正義與發(fā)展黨，2003年出任總理。此后20余年，土耳其一直由埃爾多安和正義與發(fā)展黨執(zhí)政。在去年的一場青年活動中，埃爾多安說：“我已在位22年，和普京先生（的在位時長）一樣。其他人都已經(jīng)被‘除名’了。”

執(zhí)政以來，埃爾多安推行了大量民生政策，帶領國家取得經(jīng)濟上的長足發(fā)展，也讓土耳其人均GDP實現(xiàn)了大幅增長。“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埃爾多安一直維持較高的民眾支持率，鮮有競爭對手，因此長期處于一個‘比較安全的狀態(tài)’。但近年來，土耳其通脹嚴重、貨幣持續(xù)貶值，經(jīng)濟形勢不容樂觀。在此背景下，伊馬姆奧盧這樣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出現(xiàn)了。”秦天說。

埃爾多安常以政治強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國際舞臺上。他曾放言“要恢復昔日奧斯曼帝國版圖”“如果土耳其無法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那這個位置就該被取消”，稱“馬克龍需要檢查腦子”，還曾在白宮前不間斷批評美國長達10分鐘。他的“火爆脾氣”贏得了關注和選票，也招來不少爭議。

2022年2月俄烏沖突爆發(fā)后，一向對歐盟有怨氣，又和北約關系搖擺不定的埃爾多安稱自己愿意成為“中立調停人”。近日，俄美、美烏就俄烏問題舉行了多輪談判。幾乎同一時間，埃爾多安迎來了一位客人——烏克蘭總統(tǒng)澤連斯基。兩人會晤后，埃爾多安宣布“支持烏克蘭的領土完整”。他還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通話，表示將支持其推動結束俄烏沖突進程。

埃爾多安善于在大國間搞平衡，也有身段靈活的一面。“如此關鍵時刻，他更希望能在對外政策上謀求大國影響力，坐上談判桌，為其政治威嚴和政治成績加分，從而穩(wěn)固內政。”秦天說，“然而，如今距土耳其下屆大選還有3年，埃爾多安早早布局，放出拘捕伊馬姆奧盧這樣的大招，反而讓人覺得他底氣不足。”

已掌權20多年的埃爾多安正站在一個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上。

有分析認為，未來埃爾多安將以更加嚴厲的手腕打壓反對派，加強對土耳其國內的掌控。無論他下一步會在棋盤上如何落子，都將對土耳其政局與社會發(fā)展產(chǎn)生深遠影響。

編輯 毛予菲 / 美編 徐雪梅 / 編審 張培

雷杰普·塔伊普·埃爾多安

生于1954年，畢業(yè)于馬爾馬拉大學經(jīng)貿(mào)學院，土耳其總統(tǒng)、正義與發(fā)展黨主席。2003年至2013年任總理。2014年當選總統(tǒng)，2018年、2023年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