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扣留的練習冊

不知從哪一天起，我不再提心吊膽，練習冊也每次都能按時發回手中。聽著文老師在講臺上重復那句“沒拿到練習冊的，下課來我辦公室”，我的心底竟還生出些溫暖的懷念。

大概很多同學都有過因為不喜歡某位老師，而討厭一門學科的經歷吧？我卻正好相反——因為遇見了一位良師，我愛上了一門原本討厭的學科。

初二下學期，班上來了一位新的數學老師。她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個頭不高，長著一張圓圓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方方的黑框眼鏡。新老師笑瞇瞇地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姓文，以后請多多關照啦！”

平心而論，文老師非常優秀。上課時，她講解老練，深入淺出；下課時，她又能輕松地和我們這群青春期的“中二少年”打成一片。可我每次瞧見身邊的同學對文老師贊不絕口，都撇撇嘴表示不敢茍同。若要問起原因，我卻支支吾吾說不上來。因為說實話……我有點怕她。

我們班的規矩是一大早就要將作業收齊了，送去教師辦公室。文老師總是能很快地批改好，在上課前幾分鐘抱著一大摞練習冊走進教室，讓課代表發下去。每到這時候，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提到嗓子眼，眼睛牢牢地粘在課代表身上，默默祈禱下一本就是我的。

你問我為什么會如此緊張？且看——文老師在教室前面來回踱步，幽幽地說：“沒拿到練習冊的同學，下課來我辦公室。”是了，這簡直是我的噩夢。如果誰的作業完成得太差，文老師就會把他的練習冊扣留下來。為了拿回它，沒有人可以假裝忘記，只能老老實實地敲開教師辦公室的門。

數學成績稀爛的我，自然是教師辦公室的常客。不同于平時的溫柔愛笑，在辦公室里對著畫滿紅叉的練習冊，文老師的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尖刀，嘴巴繃成一條直線，整個人釋放出不容置疑的威壓。

成績優秀的同學可能從沒見過文老師這么嚴肅的一面，我卻是十分熟悉。我深知，平時怎樣開玩笑都沒有關系，但是有關學習的問題上，她半步也不會退讓。

我一點也不想被“請去”教師辦公室。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憑我的意志就能改變的。學完三角函數的那天，我整個腦袋簡直都亂成了一團糨糊，陌生的公式、復雜的圖象雜糅在一起，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第二天一早，我捏著練習冊，心里糾結得不行：我對自己的作業實在是沒什么信心，又打心底里害怕被喊去教師辦公室。咋辦呢？眼一閉心一橫，干脆今天就不交作業了吧！全班五十多本練習冊，少我一本應該也不會被發現……抱著這樣的僥幸心理，我利用自己的組長身份成功騙過了數學課代表。然而，目送課代表消失在走廊轉角的那一刻，我的心里還是打起了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一旦被發現沒交作業會是什么后果。

下午，天色越發昏沉，四周彌漫著壓抑的氣息。文老師照例抱著練習冊提前幾分鐘走進教室，卻不待課代表接過就重重地放在講臺上。同學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心虛的我恨不能原地消失。

“沒拿到練習冊的，下課來我辦公室。至于沒交的……”文老師的眼神像一束激光在教室里來回掃射，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果然還是被發現了！我的心臟猛地被揪起，耳道里嗡嗡直響，怎么就腦子一抽做了這種傻事呢？

“帶著你的練習冊來找我。當然，如果你以后都不打算交了，就不用來了。”文老師的聲音沒有提高，卻全然沒有平日的溫柔。我用力地咬緊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黑云鋪天蓋地，碩大的雨點終于噼里啪啦地落下，砸在窗外的綠樹上。脆弱的枝葉承受不住力量，在風雨的摧殘下左搖右晃。

我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么向文老師解釋。眼看就要放學了，卻連一個蹩腳的借口都沒編出來。我不得不挪動腳步，硬著頭皮叩開了教師辦公室的門。

文老師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我把練習冊交給她，沉默地站在一旁，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文老師沒有檢查練習冊，而是轉身拿來一張椅子，示意我坐下。她靜靜地望著我，似乎在等我先開口。

“對不起，文老師。我不該不交作業……”我努力壓制心里升騰的恐懼。

“不對，不是這個，再想想。”文老師打斷了我。

我手心都冒出汗來，猶豫著開口：“我不該做錯這么多題目。”

文老師卻還是搖搖頭，說：“還是不對。”

我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起來，可惜里面空空如也。

文老師不再等待，沉聲道：“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不交作業，是你對自己不負責任。上課沒聽懂，下課不來問，也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表現。”

“我扣下你的練習冊，你心里很不爽吧？”文老師無奈地嘆口氣。我尷尬地抬起頭，迎上她漆黑的眼睛。

“你這點小心思呀，就差寫在臉上了！”文老師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扣下你的練習冊，是我對你負責。你年紀還小，不懂得學習的重要性，哪怕你怨我，我也必須監督你。但如果你都不愿意再對自己負責，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我的心顫了顫，往日的種種悉數浮現在腦海中。過去，我總是不滿于文老師的“過分苛刻”，直到此刻才發現她的良苦用心，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埋怨有多么幼稚。我不敢和文老師對視，低下頭去看她那雙覆在我練習冊上的手。文老師的手指很纖細，但因為常年握著粉筆，變得有些皸裂粗糙。這雙手堅定地扣下了我的練習冊，讓我沒有一錯再錯，這于我而言是何其有幸啊！

思及此處，我心底微澀，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文老師終于露出笑容，又恢復到平時溫柔的樣子：“哎喲，你怎么還哭了！”

文老師提起紅筆，攤開我的練習冊，輕聲道：“從哪里開始不懂的，咱們一點點地撿起來……”

從那之后，文老師在我心中的可怕形象煙消云散了。數學于我而言，也不再似洪水猛獸般讓人避而遠之。每當我拿著不懂的數學題去辦公室找文老師時，她都開心得像是見著什么奇珍異寶，笑得連眼睛也瞇起來：“假如我講得好，下次再來喲！”

一旦我的成績取得了進步，文老師甚至比我還激動。有一回我的語文考試拿了年級第一，文老師在一旁調侃：“你的語文老師都在到處炫耀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輪到我的數學啊！”

不知從哪一天起，我不再提心吊膽，練習冊也每次都能按時發回手中。聽著文老師在講臺上重復那句“沒拿到練習冊的，下課來我辦公室”，我的心底竟還生出些溫暖的懷念。我趕緊甩甩腦袋，不行，不行，我得對自己負責！

后來，我的數學成績也像藤蔓似的緩緩攀升，但我仍然是教師辦公室的常客。我知道，文老師替我留下的，不只是那本薄薄的練習冊；她教會我的，也不只是那些難懂的數學題。是她牢牢地攥緊了我的手，讓我在懵懂叛逆的年紀里沒有荒廢學業，更懂得了責任的意義。

文老師，讓我真誠地向您說一聲感謝吧！感謝您的不曾放棄，時刻督促；感謝您的諄諄教誨，殷殷囑托；感謝您一次又一次留下我的練習冊，給予我無限的關懷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