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的邏輯與路徑研究

摘 要：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蘊涵著豐富的傳統善治邏輯，是新時代堅持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基層治理要義所在。貴陽市新鄉賢回歸工程在黨建引領、品牌支撐、規范引導、價值認同等方面探索基層善治體系的創新之道，但仍存在諸如新鄉賢主體認定缺乏統一標準、權責不對等、激勵機制不完備等發展困境。新鄉賢參與治理的路徑完善需要以制度設計明確新鄉賢的角色功能、以互惠互利體系明晰新鄉賢權責、以激勵機制提升新鄉賢治理動能。

關鍵詞：新鄉賢；基層治理；善治；“三治融合”

中圖分類號：F3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7909（2025）4-47-4

DOI：10.19345/j.cnki.1674-7909.2025.04.009

0 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扎實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新鄉賢是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實現基層善治的重要力量。新時代新鄉賢是指積極參與鄉村治理和鄉村振興，引導村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鄉村群體，更傾向于一種廣義的概念［1］。新鄉賢是新時代基層治理的關鍵組成部分。該研究以貴陽市新鄉賢回歸工程為例，分析并闡述新鄉賢在基層治理中的具體實踐，為基層建立自治、法治與德治相結合的“三治融合”體系提供新視角。

1 新鄉賢治理邏輯：傳統善治與鄉村治理的契合

新鄉賢積極參與基層治理，彰顯了傳統善治理念的深厚底蘊。“善治”一詞在政法領域廣為人知，涵蓋了國家治理、基層治理等方面。在中國古代，善治被視為一種理想的政治目標。王安石在《周公論》中提到：“蓋君子之為政，立善法于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國，則一國治。”這說明善治需要通過制定并執行良法來保障。善治不僅是一種治理模式，更是一種價值追求。借鑒傳統善治文化，可以推動基層自治、法治和德治“三治融合”體系的創新與完善。

1.1 德治優位：鄉賢治理的價值支撐

孟子主張“唯仁者宜在高位”［2］，意指德行應與職位相稱。中國封建社會的中央集權體制之所以能夠有效運行，主要依靠從中央到縣級各層級對精英的高效組織與整合。皇帝制并非簡單的君主個人獨裁，而是通過由各地精英組成的官僚體系來實現治理，該體系嚴格遵循典章制度，在全國各級政府中有序運轉［3］。鄉賢是鄉土社會中的杰出人士，首要條件是擁有高尚的品德和一定的民間威望。儒家倡導的德治，是仁政的體現，也是中華民族善良心態的反映，被看作是政教的根本［4］。在傳統的基層治理實踐中，鄉賢在德治方面的作用突出，他們引導民眾向善，以道德的力量影響民眾，同時改變不良風俗，為善治提供了堅實的價值基礎。

1.2 禮法并施：鄉賢治理的主要手段

在傳統社會的治理過程中，道德教化雖能引導人心向善，但僅靠此難以穩固社會秩序，必須輔以禮法的約束，才能確保善政、善舉真正惠及鄉里。中國古代的法律體系深受儒家倫理思想和禮教的影響，因此，德治與法治的結合成為維護社會秩序、懲惡揚善、保障民眾福祉的有效途徑。在以家庭和家族為核心的傳統社會結構中，人們生活在一個基于情感、倫理和道德的熟人社會中。為了維護良好的人際關系和社會環境，禮法的調整常常需要兼顧情理與法理，展現出顯著的倫理特征。特別是在宋代以后，國家法律與鄉村習俗相互融合，形成了具有獨特倫理特色的家法族規和鄉規民約，為解決糾紛提供了明確依據。

1.3 自治為基：鄉賢治理的內生動力

中國傳統的基層自治模式，與西歐的自治政府形態及當代中國村民自治的實踐均有所區別。它是一種以民間自發力量為主導，提供公共產品，并與政府機構形成有序互動的基層自治形式［5］。鄉賢在封建社會中扮演著關鍵角色，主要負責基層的稅收、治安、戶籍管理和教育引導等事務，是社會中的核心力量。鄉村公共事務主要由鄉賢出面組織，從而在客觀上營造了鄉村社會一定的自治空間。

2 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的經驗——以貴陽新鄉賢回歸工程為例

新時代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在多元主體共同推動鄉村振興的過程中，新鄉賢貢獻了重要的智慧和地方實踐經驗［6］。2021年7月14日，貴陽貴安農業現代化推進大會暨鄉村振興工作推進會議在貴陽市召開，會上發布的《貴陽貴安關于鼓勵實施新鄉賢回歸工程試點工作方案》明確重點支持清鎮市、息烽縣開展新鄉賢回歸工程試點，其他區（縣）選擇1～2個鄉鎮進行試點。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成為新時代基層善治的一大特色。

2.1 黨建引領，“村‘兩委’+新鄉賢”治理模式

貴陽新鄉賢回歸工程始終把黨的領導貫穿該工程的全過程，以黨建引領全方位保障基層自治。貴陽新鄉賢回歸工程探索“村‘兩委’+新鄉賢”的鄉村治理議事制度。以清鎮市為例，清鎮市堅持“組織搭臺、鄉賢唱戲”的原則，創新服務載體和工作方式，讓新鄉賢始終在黨的引領下建言獻策、開展工作、發揮作用。清鎮市堅持新鄉賢服務團與村級黨組織之間“輔”和“主”“謀”與“斷”的定位，不斷強化基層黨組織的領導核心作用。息烽縣實施“1+3+N”計劃，即建強一個組織，形成縣、鄉、村三級鄉賢會組織體系；健全3個庫，即人才庫、智慧庫和項目庫；探索N條路徑，即新鄉賢參與家鄉建設發展的N條路徑，為新鄉賢的資金、技術、知識、人脈等資源回歸和作用發揮搭建平臺。

2.2 規范引導，激發新鄉賢行動的內生動力

新時代倡導新鄉賢在法治框架下參與治理。新鄉賢組織精心制定自治章程，詳細規定成員的權利和義務，嚴格規范成員行為，從而確保集體行動的高效執行力。以息烽縣《新鄉賢會章程》為例，新鄉賢會主要的業務范圍均以列舉的形式予以明確，集中在第三章第十條，包括助力“產業強鄉”、助力“和諧安鄉”、助力“教育興鄉”、助力“文明育鄉”、助力“生態立鄉”等，也不乏任意性規則（例如，第十條第七款“廣泛凝聚各方資源，挖掘弘揚新鄉賢文化，以鄉情鄉愁為紐帶，積極引智引才引資”）。息烽縣《新鄉賢會章程》中關于鄉村基礎設施建設、鄉村政務服務、鄉村公益事業及鄉村互助合作組織運行等方面的規范，旨在持續激發新鄉賢的內生動力。

2.3 價值認同，積極培育新鄉賢文化

貴陽市新鄉賢回歸工程推行新鄉賢返鄉計劃，致力于培養以親情友善為核心價值的道德觀念，推廣新鄉賢文化，傳承中華民族感恩故土、回饋社會的傳統美德。清鎮市結合農村鄉賢自身喜好和文化稟賦，大力提供各類資源支持和指導服務，創辦知識傳播、精神塑造的陣地，開啟農村文化建設新局面。息烽縣精心打造“鄉賢文化”品牌，設立新鄉賢講習所，以講習所、鄉賢講師團等為載體，積極宣傳新鄉賢文化，在各鄉（鎮、街道）營造敬鄉賢、學鄉賢、做鄉賢的濃厚氛圍，累計開展農技推廣、創業技能推廣等宣講活動數十期。

3 困境與反思：新鄉賢參與治理面臨的難題

3.1 新鄉賢主體認定缺乏統一標準

當前，對新鄉賢主體的定義主要有以下幾個視角：新時代新農人的視角、新時代鄉村能人的視角、新鄉賢與傳統鄉紳的聯系與繼承的視角，以及精英理論的視角。在實踐中，對新鄉賢主體的認定更是難以達成共識，如對“新鄉賢”“新鄉賢會員”“鄉賢人才庫”“鄉賢智慧庫”等新鄉賢主體認定缺乏政策法律依據，甚至不加區分。理論上的新鄉賢主體定義與實踐中新鄉賢主體的界定大相徑庭，如當地人對新鄉賢和老鄉賢常常混同，統稱“鄉賢”。鄉賢“人才庫”與“智慧庫”是否屬于“新鄉賢”主體范疇，存在認定標準混同的問題，也會降低基層善治主體的權威性。

3.2 權責不對等，新鄉賢組織發展艱難

能否為成員提供利益，是決定非正式組織能否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如果一個組織不能為成員帶來實質性利益，如經濟收益、職業發展機會等，其存在和發展可能會受到威脅［7］。非制度化新鄉賢組織在發展過程中，需要特別警惕權利與義務不匹配、規模效應不足及持久性不足等關鍵問題。以貴陽市息烽縣、清鎮市為例，這些地區非正式體系的新鄉賢群體和組織雖然在基層社會秩序構建、鄉村治理、矛盾糾紛化解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權利義務不匹配問題突出，新鄉賢承擔了大量義務卻得不到相應權利保障；由基層群眾主導的自發性新鄉賢治理或組織治理雖能在局部地區（“點狀”）見效，卻難推廣到更廣區域（“面狀”），規模效應受限。職能不清、權責不明形塑的主體行動邊界模糊樣態，常常會在鄉村治理過程中導致協同不力、各自為政，從而抵消治理合力，降低治理效能。

3.3 激勵機制不完備，新鄉賢回歸動力不足

從貴陽市新鄉賢回歸工程實施效果來看，實操過程中缺少配套的制度激勵，使得新鄉賢回歸動力不足。新鄉賢參與基層治理并不單純依照“經濟人”假設和市場邏輯，而是遵從公共性原則，推動鄉村公共利益最大化實現，重視個人美譽和自我實現。從激勵選擇來看，精神激勵常常對新鄉賢具有較強的正向作用，這既是對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成效的認可，也是對新鄉賢寄予社會期望。此外，政治激勵亦十分重要。將新鄉賢吸納進村級組織，能夠更好地完善農村基層民主制度體系和工作體系，增強協商民主實效。然而，無論哪一種激勵方式，對于新鄉賢而言都有待完善和強化，激勵不足、激勵不準是當前貴陽市新鄉賢回歸工程實施中存在的主要問題。要想提升基層治理效能，必須以制度激勵新鄉賢持續參與。

4 破局重塑：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路徑完善

4.1 以制度設計明確新鄉賢的角色功能

要想使新鄉賢更加有效地參與基層治理，關鍵在于構建科學合理的長效制度保障體系。首先，需要制定明確的新鄉賢評定標準，涵蓋個人能力、社會名譽、道德品質、參與意愿等多個維度，確保新鄉賢群體的代表性、服務性和公益性。這有助于篩選出真正有能力、有意愿、有道德的新鄉賢，避免村霸惡霸混入新鄉賢隊伍，從而保障新鄉賢群體的質量和形象。其次，構建高效的參與機制。相關部門可以通過創建鄉賢理事會等創新平臺，為新鄉賢投身基層治理工作提供便捷渠道。同時，利用這些平臺整合新鄉賢的資源，通過協同合作，將新鄉賢的個人專長匯聚成強大的力量，攜手推動鄉村振興。最后，必須加強監督體系建設，以防止新鄉賢參與治理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權力濫用問題。地方政府部門需要確保村民監督渠道的暢通和村“兩委”監督機制的完善，通過有效的監督來規范新鄉賢的行為，確保他們在參與治理時的公正性和透明度。

4.2 以互惠互利體系明晰新鄉賢權責

構建對稱性互惠互利規范體系是新鄉賢回歸的重要基礎。一是構建科學的返鄉政策體系，吸引鄉賢回歸。除了提供人才補貼、稅收減免等激勵措施外，還應依據各村的產業特色和新鄉賢群體的多樣性，制定個性化的支持政策，助力新鄉賢精準對接適合的融入模式，從而促進新鄉賢與現有治理力量的協同。二是建立持續性保障機制，構建新鄉賢治村長效模式。新鄉賢在鄉村穩定扎根，離不開制度化的生活保障支持，住房、醫療、養老等方面的保障是其長期發展的基礎。充分保障新鄉賢的基本權益，是激發其參與鄉村治理積極性的關鍵因素。通過不斷拓展發展平臺和項目載體，增強新鄉賢的自我認同和價值感，使其在鄉村治理中獲得強烈的成就感和滿足感，是推動其深度參與鄉村建設的核心動力。構建從“返鄉”到“在鄉”再到“留鄉”的全周期、全要素機制，實現多元主體間的互利共贏，是維護共生關系、打造共生系統的堅實基石，可為鄉村振興提供持久動力和強大支撐。

4.3 以激勵機制提升新鄉賢治理動能

要想提升治理主體參與動能，需要構建行之有效的激勵制度體系。從激勵選擇來看，精神激勵常常對新鄉賢具有較強的正向作用，政治激勵亦十分重要。將新鄉賢吸納入村級組織，能夠完善農村基層民主制度體系和工作體系，增強民主協商實效。在構建新鄉賢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的合作機制時，應注重激勵與約束的平衡。充分認可新鄉賢的價值并增強其價值認同感是激發其參與熱情的關鍵，要為其拓展發展空間，通過多元化激勵措施持續激發其參與鄉村治理的熱情。同時，有效約束新鄉賢的不當行為也至關重要，必須通過完善的監督機制和工作運行機制來限制過度自由裁量權，嚴防新鄉賢治理“異化”風險。

參考文獻：

［1］尹訓洋，吳大華.糾紛解決的新鄉賢范式［J］.法治現代化研究，2019，3（4）：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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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龍登高，王明，陳月圓.論傳統中國的基層自治與國家能力［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1）：9-17.

［6］尹訓洋.鄉村振興背景下新鄉賢治理的功能再生與制度建構：基于貴州省D縣新鄉賢組織的調查［J］.貴州民族研究，2023，44（1）：105-112.

［7］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M］.陳郁，郭宇峰，李崇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5.

Research on the Logic and Path of New County Sages' Participation in Grassroots Governance

—A Case Study of Guiyang's New County Sages Return Project

YIN Xunyang1 DAI Xingdong2

1.School of Law，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Guiyang 550025，China；2.Weining Yi，Hui and Miao Autonomous County People's Procuratorate，Bijie 553100，China

Abstract： The participation of new county sages in grassroots governance contains rich traditional logic of good governance， which reflects the essence of grassroots governance in the new era that adheres to the integration of self-governance， rule-of-law governance and moral governance. The Guiyang new county sages return project has explored an innovative path for governance system in aspects such as party-building leadership， brand support， standardized guidance and value recognition. However， there are still development difficulties such as the lack of unified standards for the identification of new county sages， imbalanced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and incomplete incentive mechanisms. The improvement of the governance path of new county sages requires clarify the role and function of new county sages through institutional design， defining the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new county sages through a mutually beneficial system， and enhancing the governance momentum of new county sages through incentive mechanisms.

Key words： new county sages; grassroots governance; good governance; integration of three- governance

基金項目：2024年度國家民委民族研究一般項目“‘新鄉賢回歸’助力民族地區鄉村振興”（2024-GMB-035）。

作者簡介：尹訓洋（1990—），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法人類學、刑法學；戴興棟（2000—），男，本科，研究方向：基層治理、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