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時代的孤獨者

戈麥詩歌《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通過反復使用“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這一意象，構建了一個既具有象征意義又充滿哲理的文學場景，探討了孤獨、歷史和文明的主題。詩中的瓶子不僅是海洋中的一個物體，更象征著無盡的漂流和無目的的旅行。詩人運用“漂流”這一狀態，既反映了人在廣闊宇宙中尋求自身位置的內心旅程，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人類命運和文明變遷的沉思。本文將從以上兩個方面挖掘戈麥詩歌的文學價值，抒寫其詩歌中超越時代的孤獨感和對歷史的無盡探尋。

“詩是對人的生存和內心的省悟，是語言的冒險。”在浩渺無垠的文學海洋中，戈麥的詩歌里總滲透著一種深沉而獨特的情感表達。他的詩歌常常以自然為背景，融入對生命、歷史和文明的深刻思考。村上春樹曾在小說中笑言：“詩人二十一歲死，革命家和搖滾樂手二十四歲死。只要過得此關，暫時便無大礙。”遺憾的是，戈麥并未平安度過這關。戈麥的詩歌創作生涯雖然短暫，卻充滿了激情和深度。從1987年開始嘗試寫作，到1991年秋天結束，他在短短四年間留下了大量詩作，總數超過300首。這些詩作不僅數量可觀，而且質量上乘，展現了他卓越的詩歌才華。《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是一首充滿哲理和象征意義的作品，猶如那獨自在海面上漂泊的瓶子，承載著詩人對時空與歷史文明的深刻思考。戈麥通過瓶子的漂流之旅，抒發自我情思，映射出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的探索與尋覓，表現出一種超時代的孤獨與漂流之感。

孤獨航者的時代靈魂獨白

詩歌的標題“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很容易讓讀者想起俄羅斯白銀時代詩人曼德爾施塔姆散文中的句子，關于航海者在危急關頭投放漂流瓶的情節，描述了漂流瓶作為信息傳遞媒介的作用，以及它如何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戈麥可能受到了這一典故的啟發，將漂流瓶作為詩歌中的核心意象，以此來表達自己對生命、人類和文明等主題的思考。詩歌題目為“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而非“海上，一只漂流瓶”，可見詩人有意在此處強調瓶子的狀態：一直處于無盡的漂流中，一直在海上漫游。

詩歌的開頭直接點明了主題，“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漂流”一詞表明這只瓶子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物體和容器，更是生命與漂泊的象征。瓶子在海上的漂浮象征著無盡的漂泊和無目的的旅行。它沒有固定的目的地，隨著海浪和洋流不斷移動，這反映了人在世界中感到方向感的喪失和歸屬感的缺失。詩人于1990年5月26日寫作此篇，當時處于20世紀80、90年代社會轉型時期下海經商的浪潮中，雖然社會得到了更好的進步和發展，但生活節奏的加快卻使人們更加追求物質利益，不能再沉下心來感受詩歌的魅力，導致整個社會的精神追求被邊緣化。正如戴錦華所說：“從某種意義上說，20世紀80年代后期，中國大陸社會的同心圓結構經歷多重裂變，已然蘊含著20世紀90年代的政治文化、消費文化，浮現著準市民社會與公共空間的權力裂隙；蘊含著金錢作為更有力的權杖、動力的潤滑劑的‘新神即位’；蘊含著文化邊緣人的空間‘位移’與流浪的開始，以及都市邊緣社區的形成。”這也讓一個個像戈麥般整日“一邊煮清水白菜，一邊談論詩歌及歷史”的青年詩人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他們在快餐文化的時代背景下顯得格格不入，難以吸引大眾關注。“它尋找船只已多時”，詩人們像瓶子一樣在生命的海洋中被時代巨浪裹挾不斷漂流，好比千里馬未被伯樂發現賞識一般，詩人也并未受到時代的眷顧，在茫茫大海中，只得孤獨地漂流，尋找知音與歸宿。

“我把它從海灘上拾起/瓶子里閃動著魚蝦的鱗光。”這里的“我”是誰不可得知，但可從詩句中看出“我”與“漂流的瓶子”是兩個獨立個體。終于，瓶子被海浪沖到海灘，“我”通過近距離觀賞，發現瓶子閃動鱗光，這一神秘意象讓人浮想聯翩，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大腦流轉，結合以上時代和詩人經歷分析，這可能是詩人和當時有志青年們尚未被當時時代所發現和認可的才思，它閃著光，在小小的瓶子中熠熠生輝。這也是詩人孤獨和生命漂流感的由來，它只能被關在小小的瓶子里，只能被極少數人看到，瓶壁阻隔了它的光芒，但并未熄滅它的靈光。“漂流”這一狀態一方面既是戈麥孤獨感的抒發，另一方面也是他對自由的向往。詩人曾自述“喜歡水，喜歡漫游”，詩人不愿拘于時代，尋找自由，活在浪漫的烏托邦中，卻也不懼現實。這是他對時代的挑戰與吶喊，他多希望世人能夠靜下心來讀讀他的詩啊！

戈麥在《有朝一日》中寫下：但有朝一日，真相將大白于天下/辛酸所凝鑄的汗水/將一一得到補償。這是戈麥對自己作為詩人命運的一種預示，盡管他生前飽受困苦和誤解，但他堅信自己的詩歌最終會得到認可和理解。在那個物質主義盛行的年代，戈麥堅持自己的詩歌夢想，用文字記錄下了時代的變遷與個人的心路歷程，為后世留下了一筆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就像吳昊所說：“我”即使有一個足以與“我”進行跨時空對話的知音，“瓶子”的漂流之旅也不會就此結束，因為詩歌的發展與傳播就是一個詩人不斷尋找知音的過程。

穿越時光的歷史回響與文明低吟

對于這首詩，另一種較為宏大的解釋有關歷史的痕跡。以“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為界，詩歌可以分為三大部分。在開頭部分中，瓶壁的隔離可能表示時代對個體的孤立：瓶子在海上的孤獨狀態象征著人在世界中可能感受到的孤立無援。瓶子本身也是一座文明的孤島，暗示了文明或文化的孤立，如同孤島一樣在歷史的海洋中漂泊。“瓶子里閃動著魚蝦的鱗光”，為我們揭示了瓶子中的秘密，這些光是瓶子曾經裝載過的生命的痕跡，也是歷史的印記。它們可能代表著過去的繁榮和富饒，也可能象征著歷史的滄桑和變遷。戈麥在詩歌中巧妙地運用了這一象征手法，將瓶子與歷史緊密相連。通過瓶子這一具體的物體，我們得以窺見歷史的片段和痕跡，雖零碎而模糊，但卻充滿了真實感和生命力。它們讓我們感受到歷史的厚重和深邃，也讓我們思考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

隨后，詩歌中間部分，詩人將視角轉向了更廣闊的歷史背景：“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古代水手臨終的姿式/在紅海，水面上遍布各國的旗幟/一只瓶子和網一起被拖運到海港的市上。”這里，詩人用“古代水手臨終的姿式”來形容這只瓶子，賦予了它更多的歷史意義，充滿古老而神秘的色彩。這種比喻不僅讓人聯想到水手在海上漂泊的孤獨與艱辛，也預示著漂流瓶所承載的可能是一段久遠而未被揭開的歷史或奧秘。詩人將瓶子與古代水手聯系起來，暗示了歷史的深遠和文化的傳承，水手的臨終姿式可能象征著一種結束，也許是一個時代的結束，或是對過去的回顧。而在紅海這個充滿戰爭與沖突的地方，“水面上遍布的各國旗幟”更是對文明沖突和戰爭的一種隱喻。這些描寫不僅僅設置了一種歷史的場景，也反映出文化的交流與沖突。紅海作為歷史上重要的貿易路線，見證了不同文明的交流與爭奪。不同國家的旗幟代表著多元文化的交匯和歷史的豐富性。旗幟作為國家的象征，也暗示了權力和領土的爭奪，以及不同文明間的互動。在此處，瓶子成為歷史的見證者，承載了人類文明的印記。而漂流瓶作為這種文明交匯與碰撞的見證者，是被動的存在，被漁網撈起，最終出現在海港的市集上，仿佛是一個穿越時空的信使，帶來了遠方的消息和歷史的片段。

接下來的詩句中，詩人進一步表達了自己對這只瓶子的情感：“我不能說出它鑄造的年代/也不想開口向任何人表白/在許多文明業已滅絕的世上/一只空洞的瓶子把我送歸海洋。”這里，詩人用“我不能說出它鑄造的年代”既象征著有許多歷史遺物或事件的真實面貌已被時間掩埋，無法辨識，也表達自己對這只瓶子歷史的無知和敬畏，同時暗示了人類文明的浩瀚與深邃，許多文明的興起與消逝都已成為歷史的塵埃。“不想開口向任何人表白”則透露出一種生存困境：孤獨、沉默與無奈。不愿向他人表白，反映了人們在社會交往中可能遇到的理解和溝通障礙，以及內心深處難以言表的情感。“在許多文明業已滅絕的世上/一只空洞的瓶子把我送歸海洋”，這里的“空洞的瓶子”不僅指漂流瓶本身的物理狀態，更象征著一種精神上的空虛與迷茫。然而，正是這種空洞與迷茫，讓漂流瓶成為一個可以容納無限可能性的容器。最終，“把我送歸海洋”，“海洋”常常象征著自由和無限的可能性，與陸地的穩定和限制形成對比。它作為一個廣闊的生態系統，代表生命的起源和循環。這就表達了詩人對歸宿的向往和追求。在詩人看來，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和歸宿，也是所有漂流者最終的歸宿。這只“空洞的瓶子”更是成為一個寓言，我們從中認識到，無論生命還是文明，都是如此的短暫和脆弱。戈麥通過這一描述，對現代文明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這只空洞的瓶子象征著現代文明中的空虛和失落，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人們往往追求物質享受和功名利益，卻忽略了精神層面的追求和內心的平靜，這正是詩人戈麥所超越時代的吶喊與呼喚。然而現實總讓詩人一個人孤獨和漂泊，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這種失落和虛妄的孤獨也使得人們愈加感到迷茫和不安，也讓我們思考人類文明的真正意義和價值。

詩歌的結尾部分寫道：“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我不知它在海中漂到何時。”“我”再次出現，設置了懸念，“我”撿到的瓶子，又扔回海洋，任由它在海里漂流，“我”作為渺小的個體，像詩人一樣，無法擺脫時代、跳出海洋。詩人面對歷史和文明的興衰與演變，只得繼續漂流，腦海中回旋著對人類文明和歷史的思考。

《海上，一只漂流的瓶子》這首詩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和豐富的哲理內涵，戈麥運用他獨特的詩歌語言和視角，將讀者帶入一個充滿想象和思考的空間。通過對瓶子的描繪和象征意義的挖掘，詩人表達了對時間、歷史和文明的深刻思考以及對人類命運的關注和反思，具有重要文學價值和藝術價值。這首詩歌超越時代，與我們跨越時空對話，它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所表達的主題和思想，更在于它所傳達的情感和氛圍，所呼喚的文明與歷史。西渡曾評價戈麥：戈麥在自己和語言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而親密的關系，他從中找到了生命的拯救。戈麥多用流動性意象表達情思，其詩作如同靜謐下涌動的暗流，深沉而有力。英國著名詩人和批評家T.S.艾略特曾說：“在歷史的荒原上，詩人是永恒的漂泊者。”戈麥正是這樣一位詩人，這位超越時代的孤獨者，在歷史和文明的回聲中穿梭，不斷尋覓，一直漂流。

作者簡介：

白亞欣，2003年生，女，河北石家莊人，本科在讀；吳昊，1990年生，女，山東泰安人，文學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詩歌。作者單位：廊坊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