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菱角香

常熟地處江南水鄉，水網密布，河道交錯，雨水充沛。我家住常熟鄉下一個名喚“淼泉”的小鎮，地名恰巧有四個“水”字，倒是極其契合這江河環繞、圩塘棋布的小鎮氣質。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鄉人的生活多半與水相關。水鄉人是有口福的，除了一眾美味河鮮外，更有各色新鮮的水生蔬果可供品嘗。每當秋風輕拂，池水漸漲之時，便有一味“菱角”上桌。果肉飽滿香脆，滋味甘潤，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醞釀的秋日私語，輕輕觸碰味蕾，足以讓人口水潺潺，沉醉在這份獨特的秋日韻味之中。

我家門前有一口半畝見方的小池塘。池塘的東側，兩棵桂花樹亭亭玉立，一株是丹桂，另一株則是金桂。西側也有兩棵樹，卻是果樹，一棵橘子樹，一棵柿子樹。每到金秋時節，池塘邊桂香果熟，全家上下便特別開心，就連家里頭的貓狗也會時不時地搖動尾巴，繞著池塘轉圈兒。常聽家父說道：“富貴（桂）吉（橘）祥，事事（柿柿）如意。”

此時的開心不止在池岸，更在池中。到了深秋，池面已幾乎看不見水，映入眼簾的只有滿池鋪開的菱葉。在綠葉之下，在碧水之中，一個個菱角也已果實豐厚。這可把我們這幫小娃子給樂壞了，女娃們膽小，只敢蹲在塘岸邊小心翼翼探著身子，伸直小手就近撈起一些菱盤。男孩們倒也大方，不與女娃們爭搶，只管隨處找來一些長木棍、晾衣桿或者魚叉，直取離塘岸遠一些的菱盤。只一會兒工夫，娃娃們的口袋里便鼓鼓囊囊的，這還不夠，手心里還緊緊攥著三五個，有的小手被菱角戳破流血了竟也全然不顧。

剛從菱盤上摘下的帶著水潤的菱角，輕輕將果殼剝掉，新鮮的果肉既香甜又脆滑。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把剝掉果殼的菱角往嘴里塞，一個個小臉頰洋溢著收獲后滿足的笑容。屋內的父親透著窗戶縫兒歡喜地望著娃娃們，聽著孩子們的歡笑聲，額頭和眼角的皺紋隨之舒展開來。

等孩子們采摘完近處的菱角，那些位于池中央的菱角就等父親出馬收拾了。父親戴上草帽，從家里搬出一只圓木桶放入池中，再拿一條小板凳安放于桶內。只見他穩穩地站入桶中，撐起一根長篙，木桶便向著池心平穩劃去。菱角叢被木桶分出一條水道，水面隨之漾起了一道道波紋。待到池塘深處，父親輕巧地收起長長的竹篙，穩穩當當地坐在小板凳上，宛如一位經驗老到的舵手，巧妙地控制著木桶的平衡。他探出身子，低下頭，靈巧地撥開那一叢叢密集的菱窠。接著，他那雙布滿歲月痕跡的手，如同變魔術一般，熟練地將那蓮座狀的菱盤輕輕倒翻，一顆顆鮮嫩的菱角便暴露無遺。他飛快地采摘著，接著又小心翼翼地將菱盤放回水中。不一會兒，木桶中的菱角便堆成了小山。此刻，父親的衣衫上也顯出小山樣的水印，不知是池水還是汗水。

每年中秋之夜，父親總會在庭院里擺上一張小方桌，放上一盤精挑細選的菱角，再端上兩個月餅，點燃一根蠟燭，焚上三支清香。幼年的我不知其故，后才得知此乃家鄉“祭月”之習俗。習俗禮畢，父親總要我們吃下一兩個小方桌上的菱角，說是可以讓我們聰明伶（菱）俐。說來也奇怪，這敬過月光的菱角好像每次都別有一番風味。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今，每年的中秋夜，我家庭院里還是會擺上菱角來祭月。和往年不同的是，菱角是花錢買來的，擺放菱角的人早已換成我。掐指算來，我拿菱角祭月也已然有二十七年了……

作者簡介：

費學鋒，本科，高級教師，常熟市教育局教育科副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