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葉彌小說《霓裳》通過類似于《皇帝的新衣》一樣人為包裝的“潛結構”,以及錯位、翻轉和反諷的藝術手法,由此揭露了盡管因政治包裝而使得人生命運由此改變,最后遭揭露而真相敗露的荒誕故事,使得小說有著豐富而深刻的寓言教化意義。
【關鍵詞】葉彌;《霓裳》;潛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6-0039-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6.009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新世紀江蘇戲曲創作研究”(項目編號:22021SJA1952);江蘇省高職院校教師專業帶頭人高端研修資助項目(計劃編號:2024GRFX076)。
葉彌小說《霓裳》講述了一個男子從企圖炸毀列車的歹徒手里搶過炸藥包自己犧牲而成為烈士,其妻子去參加追悼會穿了一件村婦女主任送的一件干部服的“霓裳”從此時來運轉而受人尊敬,后來她把衣服送給女乞丐卻因此揭穿了其丈夫當年出外討飯原以為那包里的是食品上前搶奪而被炸死的歷史真相,由此再次上演了一出由人為的政治包裝而導致的類似于《皇帝的新衣》的現代故事。顯然,皇帝也好,村婦也罷,盡管都是由他人的“包裝”所造成的,但其內心深處的那種順水推舟的自我“默認”則是事實。換言之,其對這種包裝是知情的而非蒙在鼓里的那種。因此,小說《霓裳》的“潛結構”便是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第五章“典型的夢”一節中曾提及《皇帝的新衣》這一人物原型和故事結構。弗氏認為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會存在一種既隱藏至深又屬無意識的秘密。即幾乎都有過這種類似在大庭廣眾場合下“赤身裸體的夢”,以及后來的夢碎經歷。而“這才是《皇帝的新衣》之所以引起廣泛震動的真正心理基礎與隱秘緣由”[1]。這種“皇帝的新衣”童話故事式的荒唐鬧劇不僅在當代社會中堂而皇之地發生了,而且更加令人觸目驚心。這就是葉彌短篇小說《霓裳》給讀者帶來的心靈震撼。
一、小說“包裝”的“潛結構”
“包裝”,是小說《霓裳》“潛結構”的重要現象和核心之所在。這種人為的“包裝”使得事件的真相被掩藏、被替換,黑白混淆、是非顛倒,事件的性質由此而發生了一種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與根本性的改變,是一種完全的顛覆和質變,形成其對立性、歷史性的“錯位”[2]。
這種人為的“包裝”,既體現在當時社會對喬麥所謂犧牲的“政治”包裝上,也體現在喬麥嬸后來對自己順水推舟式的自我包裝上。然對于喬麥嬸來說,這兩種包裝是不同的,對于前者,其是一種被動的應對態度,可以說這是社會、時代出于意識形態的需要而對喬麥的一種政治包裝,是一種大勢所趨,是不以喬麥嬸的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對于后者,則是其主動為之,有一種自我的努力成分,或者說是主動為之,但這當中還是有一種迫不得已的政治因素在,實際上也只是前一種包裝的自然延續而已。這從有人為其做媒讓其改嫁他人時其像祥林嫂一樣以頭撞墻來表示自己誓死不從的決心、決定就可以發現這一點,因為其即使心有所動但也是不可能的事,聰明過人的喬麥嬸自然地感受并認識到了這一點,尤其是這為其帶來生活和政治上的種種好處之后更是如此。變化的只不過是由前者時的被動接受到后來的主動維護而已。從其對老葛的自我炫耀中讀者自可以感受并認識到這一點。
包裝,還體現在女乞丐老葛的身上。會從事舞臺表演的老葛出門時總是用鍋灰抹在自己臉上,既是為了更像一個討飯的乞丐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和施舍,更是為了遮掩自己年輕而美麗的容顏,以避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人身麻煩。但是其還是被男人們識破了而遭受強奸,同樣也為喬麥嬸看破其心理,帶其回家并同床共宿。也正是因為此,丈夫喬麥的歷史真相才由此被揭開。這說明,紙是包不住火的,假象總有一天會被歷史和時間所揭穿,還其本來、真實面目,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樣,喬麥嬸、老葛的精心“包裝”也都最終假象敗露。這一情節的“翻轉”,既是故事的結局,也是故事的高潮所在。顯然這種最后揭示真相的反轉寫法,前后聯系緊密,有著引人入勝的藝術魅力與審美張力。
葉彌小說愛寫謊言和欺騙等行為和現象,如其短篇小說《花碼頭一夜風雪》中的花碼頭鎮是“一個充滿謊言的鎮子”;《拈花橋》中理發店的小潔和小彌兩個人則是謊話連篇、撒謊成性;《桃花渡》中鎮志里公開記載的楊柳菩薩的人物傳說,竟然也是人為編織起來的天大謊言。“虛偽和謊言充斥了人們的一切關系。”[3]在作家看來,只有徹底了解謊言,才能懂得真實的奧秘,謊言有時比真實還有力量,也更能接近和還原生活本身。葉彌對謊言現象的悖論描寫,既揭示了人性的復雜與荒誕,也體現了作家對社會生活和人物心態的深刻思考。
二、“后真相時代”的反轉敘事
作家的匠心之處,是通過喬麥嬸精心守護、葛玉珠則無意間揭開“霓裳”騙局,也是當年歷史事件之秘密和真相的反轉敘事。小說以喬麥嬸為主要人物,并貫穿小說“霓裳”情節的始終,再由老葛最后來揭開事件秘密。這當中,如果沒有老葛的適時出現,沒有兩人的意外相逢,沒有老葛去烈士陵園祭墓這一“機緣”與“巧合”,恐歷史真相將長期甚至永遠地被蒙在歲月的塵埃里而難以揭開。正是兩人前后的相互配合,才使得故事情節不斷向前發展、推進,做到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共同將故事情節的發展推向高潮。
后真相時代,大眾常為各種帶有政治光焰和迷人色彩的社會表象和假象等所欺騙、所迷惑,自己又沒有能力去對其真相作深入探究和了解,以致長期生活在這種被各種虛假、欺騙現象、問題所包圍所浸潤的社會環境中,反而顯得情感遲鈍、精神麻木起來,故而一邊深受其害,一邊則又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然一旦假象被揭穿,謊言遭識破,這反轉而遲到的人生、社會或歷史真相,則會以奇特的信息與加倍的刺激,激起大眾對其更大的熱情,即受眾對“反轉”信息的癡迷與激情。因此,這種文學創作中的“突轉”“翻轉”和“反轉”的情節設計,更容易激起欣賞者的喜愛和期待。誠然,在這種情節反轉中,原先的認同或沉默,并不能被粗暴而簡單地認定為“受騙”,因為當時的參與者如小說中的大隊書記、婦女主任等,包括現今的讀者,是完全相信并“默認”了的,否則我們就不會有在獲得劇情反轉后的那種心悸與激動。
小說巧妙地以喬麥嬸和老葛兩個女人之間的“相會”“相談”作為主要場景與重點安排,更以一個被不斷遲滯、延宕的歷史真相為“戲眼”,引起和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而欲罷不忍。直到最后假象遭撕開,謊言被揭穿,真相得以完全暴露的水落石出,才發現前面的“賜衣”情節只不過是作為故事的發端和起始,是為后面的內容展開作鋪墊和伏筆,然后再以“談衣”“送衣”為發展,特別是喬麥嬸對此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僅有意遮掩,還故意夸飾,可謂是心中有鬼、欲蓋彌彰。正是這相互嵌套、層層遞進的結構,把故事情節推向突轉和反轉的高潮。顯然,這種敘事結構和手法,契合并滿足了當下眾多讀者對情節反轉技法的欣賞和審美快感的強烈追求。小說采用懸疑劇的敘事方式,將讀者置于充滿暗示、懸疑和反轉的故事情節中,以兩個女人的各種明爭暗斗,以及或隱或顯的快節奏劇情發展,激發起讀者的閱讀好奇心與欣賞期待,并在最后的故事情節反轉中揭開歷史真相,讓讀者在驚奇和錯愕中甚至干脆放棄自己的判斷和思考,直接接收作家為其所提供的被人為加工、包裝為“皇帝的新衣”的審美樂趣。
三、反諷:高遠而深刻的教化意義
作為寓言體小說經典之作的《霓裳》,其有意象,更有其隱含的深刻哲理。就如同作家的《猛虎》等一樣,《霓裳》是一部寓言體小說。其有意象,即關于干部服《霓裳》的故事,華服“霓裳”不僅由此改變了喬麥嬸的人生軌跡和命運,也因此而堅定了人們對一些似乎已成定論的東西的懷疑精神,即對事物真相的執著追求。這當中,“霓裳”絕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簡單,其是一種隱喻,一種象征,其是一種人為的“包裝”,由此體現出某些被隱藏、隱蔽在美麗表象背后的驚天真相,或者說是欺世盜名、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彌天大謊與驚天騙局。有時候,人迫于現實環境,或為了生活生存,不得不違心地做一些說謊、欺騙的事情,就像那個常喊“狼來了”的小孩子,我們還是可以原諒或者是理解的,然蓄意為之者如“顛倒黑白”等則不在此列。盡管喬麥嬸開始時是被社會、時代的政治潮流所裹挾“身不由己”而不得不默認,但精明如此的女人對自己的男人所作所為和當時處境,以及事件真相不會不有所了解或有所耳聞,其后來再也沒有穿過華服“霓裳”就表明其“心虛”與“有假”,尤其是后來出于對現實利益的考慮,才決定守住這一駭人聽聞的天大秘密,這正是其出于人性自私的一種本能。后來有人給她做媒讓其改嫁,其在拍床、痛哭一番后竟然像當年祥林嫂撞案角一樣而狠狠地以頭撞墻,顯然其意在為烈士“守節”。從情感的角度分析,可謂是有真有假,真假摻雜,或者說真實的成分居少,而虛假的成分為多。至于其后來向老葛公開宣講和炫耀,更是其人之自私、虛榮和陰暗心理的充分體現。最后又將華服“霓裳”送人,是其不想再受其這一事件之精神枷鎖的束縛、鉗制,以及由此所經受的情感痛苦、心理折磨。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其對多年來對個人身心折磨、精神傷害的一種強烈反彈和反抗。
這就是小說所采用的反諷之筆法。對于喬麥嬸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從最初的迫不得已的順從、“默認”到后來的主動維護,甚至炫耀,作家對其采用的是春秋筆法的反諷手法來進行的。如婆婆向其討要“霓裳”時的執著“護衣”,到后來向老葛的慷慨“贈衣”的改變,對其人物的語言、行動和心理的表現,作家對其的強烈反諷態度和精神,可謂是洋溢于紙面,流瀉在字里行間。同樣,對于老葛來說也是如此,當對喬麥嬸有意向自己炫耀“霓裳”事件的來龍去脈時,其不是欣賞而是嗤之以鼻,只不過是礙于自己求于人的身份沒有表現出來而已,當其明了“霓裳”的真相之后,其先是狠狠地踩了幾腳,再朝上面吐了幾口口水,表示自己對其蔑視、鄙視之情。但其后來還是撿起衣服回家了,這一方面是作為回家后向人講自己聽到見到遇到的奇聞軼事類的“新故事”,也是因貧困生活所逼而將“霓裳”在“物質”(使用價值)和“精神”(為人不齒)而區分開來,實際上也正是這一“送”一“撿”而將老葛和喬麥嬸既統一起來又區分開來。就如同作家在小說中精心設計的那樣:對于“霓裳”,喬麥嬸是穿在破衣的外面,而老葛則是將其穿在破衣的里面。正是這一“顯”一“隱”的情節設計與安排,以及彼此對照、烘托、映襯的藝術手法,使得兩人在人格、人品、人的尊嚴方面的差距就更顯得一目了然。老葛,頗有點像《皇帝的新衣》中那個敢于道出皇帝什么也沒穿真相的真誠孩子,顯得十分的難得和可貴[4]。
小說立意高遠,寓意亦深刻。顯然,《霓裳》既是一場新的社會、時代之鬧劇,也是喬麥嬸個人的性格與命運悲劇。在藝術形式上,其愈是荒唐,愈是滑稽,就愈是顯得其立意之高遠、主題之深刻。這方面,其完全可以與《皇帝的新衣》相媲美。因為這件用驚天謊言和華美語言編織、包裝起來的華服“霓裳”,不僅質地優良、結實耐用,而且有著光亮、艷麗的迷人色彩,極具社會迷惑力,使人難辨真假,更有一種如肥皂泡在陽光照射下破碎、歷史真相暴露后給讀者所帶來的一種藝術欣賞和審美上的精神愉悅。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盡管其經常改頭換面花樣翻新,也不論怎樣精心包裝,謊言最終還是要被揭穿和暴露的,真相也總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然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樣的事情總是在不斷地上演。是誰制造了這一類驚天的騙局,是誰編織了如此華麗的“霓裳”,引人深思,發人深省[5]。這才是《霓裳》的寓意所在,也是小說的現實意義之所在,更是小說的警醒和深刻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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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巴赫金.小說理論[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57-358.
[4]許昌良.人人都穿皇帝的新衣——例談《皇帝的新裝》文本價值的多元探究[J].思想理論教育,2008(16):61-63.
[5]錢理群.意味深長的《皇帝的新衣》[J].語文學習,1994:10-12.
作者簡介:
李曉(1990-),女,江蘇鹽城人,碩士,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高訪學者,鹽城幼兒師范高等學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等。